告别了施云，在回去的路上何夕程想起女孩红着眼眶一遍又一遍的对他说抱歉，他心口仿佛堵了一团棉絮，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也不知道该责怪谁才好。
风裹着雨往他身上飘，裤脚已经被阴湿了一小截，鞋面溅起星星点点的泥渍，看起来脏兮兮的，他小心翼翼维持一天的整洁终究还是被这场大雨给打破。
何夕程听见头顶的树叶在雨里噼里啪啦的响，他蓦地想起来自己从前总是围着江练说个没完没了，也是这样的嘈杂，不知不觉时间过了两个多月，他也快要说不出话来了。
又一阵风过，短袖下的胳膊浮起一层鸡皮疙瘩，何夕程不自觉的扫了扫，想，好奇怪，七月天怎么会冷呢。
抬起头，向北眺望几百米，父亲的房子就静静地矗立在雨里，何夕程可以过去躲雨换身干净衣裳，也可以躺在自己那个整洁宽敞的房间里好好的睡一觉，可他挪不动脚步，总觉得脚下十分沉重，似有万斤桎梏。
回不去了，他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靠着墙慢慢地蹲下，何夕程全身都卸了力松松垮垮的靠在烂墙前，伞也无力垂下，雨水顺着伞骨缓慢下坠，他像是把自己包围在了一个黑色的世界里，眼前只有微弱的光亮。
何夕程突然想起来先前他和父亲吵架离家出走的那晚，也是他蹲在这里，江练把他带回家，为他撑起一把黑伞遮雨挡风。那或许是他们真正意义上为对方敞开心扉，那晚的记忆值得他记一辈子。
不知道蹲了多久，再度起身时何夕程差点眼前发黑晕倒过去，所幸只是一个踉跄，勉强可以稳住身子。
陆岭年的电话响起时何夕程还在揉着自己发麻的小腿，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个不停，他用脖子夹住伞，然后空了只手去掏手机，看到备注是“陆岭年”时微微皱了一下眉，随后他接通：“喂？”
“你们应该放学了吧?我怎么没看到你？”
“你来找我干嘛？”何夕程低声问。
“你妈在医院里闲的没事一定要做饭，说你喜欢吃锅包肉，就做了让我给你送过来，我在门口等半天都没看见你人，你跑哪去了？”
听到陆岭年的询问，何夕程稍微犹豫了两秒，思考着要不要让对方来接自己。
内心挣扎了好几分钟，他抬头望望阴沉的天，最终还是不想再冒着大雨回学校了，于是他对陆岭年说：“在去我爸家这条路上。”
对方含糊地应了声，而后电话便被挂断了。
临近中午，昏睡过去的张怡才睁开了眼，江练刚好买完饭提着外卖盒上来，推开门一眼就看见母亲那张急剧转阴的面容，他不由得抿了抿唇，心里一沉。
“妈。”他走近些喊，把袋子一个个打开放在餐桌上，张怡没动，只是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医生说要住院观察，我待会儿回去拿点必用品，学校那边我也暂时请两天假，等情况好些了我们再回去。”他说的很慢，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但苍白的脸色却尽显疲惫，张怡闭了闭眼，手指紧掐着自己的输液管，接着她又哑又低的声音从喉咙里冒出：
“我不住院。”
掷地有声的四个字，让江练手下动作僵持了两三秒，随后他面向张怡，很坚定地说：“得住。”
张怡没说话，江练只当她默认了。
临走前拜托护士照看一下母亲，江练便提着伞离开医院朝着公交车站走去。摆脱了浓郁的消毒水味，雨的腥气钻入鼻间，江练来到最近的一个站台，下雨天没多少人，而站台的最右侧有两个并肩站着的男生，看着和他差不多大。一个略矮，白白净净的，看起来内敛乖巧，另一个挎着两个包，身上穿着件被弄脏了的白衬衫，嘴角的淤血和不羁野性的眉眼活脱脱一个混混状，江练瞥了一眼，对方似乎也没有遮掩的意思，径直投来目光，还把矮一点的那个男孩搂入了怀中。
他收回目光，看着脚下泛起波纹状涟漪的水坑想，真好。
如果可以，他也想像他们一样，大大方方地把何夕程往怀中搂，牵着他的手不畏惧他人目光。
可惜没如果。
六路公交车姗姗来迟，江练上车后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然后看着窗外不甚清明的景象放空了自己。
其实早上把母亲送到医院后，江练看到了何夕程发过来的消息，他知道何夕程是有事来不了，他也不怪何夕程，但他就是在键盘上删删减减半天都凑不出一句合适的回复。
有那么一瞬间，江练恍惚的打下“要不我们算了吧”这几个字，但随即他反应过来匆匆删去，为自己的懦弱感到羞耻。
十几分钟的车程转瞬即逝，当江练听到语音播报中自家附近的站台时，他蓦然回过神来抓起伞准备下车，然而就在这时，他远远地看见他家外面的街道上停着辆车，而车的另一侧，何夕程收了伞往副驾驶位上车，驾驶位的男人他见过，正是那个名叫陆岭年的男人。
江练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但公交车未到站，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何夕程同他错过远去，等他下车，那辆车已经没有踪迹。
又一次错过了。江练望着远方的车水马龙在心里苦笑一声。
接着他抬起脚，继续朝着更深一步的苦难走去。
接下来的几天何夕程依旧没能见到江练。
空荡的桌面似乎已经成为了常态，每天进门第一眼望见，何夕程的眼里也没有了波澜。
沈鹭仍然每天向他询问江练的行踪，何夕程一般都不会理会，顶多就是不耐烦的说一声“我怎么知道他”，随后就把头埋在臂弯里假装睡觉。
南城的天在发泄了几天后终于出晴，属于夏天的炽烈又重新回到了这座城市，蝉仍然藏在树叶里聒噪疯叫，助涨了一阵又一阵的热浪，叫人体会到酷暑的厉害。
何夕程这几天的精神状态都不算太好，萧璟再三盘问下终于从他口中得知了那天施云对他说的话，他听完之后沉默了很久，最后问何夕程：“那你打算怎么办？分了？”
坐在葡萄藤架下的何夕程低头扣着手，轻轻地应了声：“差不多吧。”
马上他又抬起头，对萧璟一笑：“可能我和他本来也不太合适。”
萧璟望着他无言，神情略微有些担忧，过了片刻，他又问：“那你怎么跟他说呢？想好了吗？”
“没。”何夕程叹了口气，继而靠在萧璟肩膀上喃喃道：“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说，感觉用哪种理由都不行，实话更加不行。”
这几天何夕程一直没有给江练发任何消息，而江练也没有回音，何夕程有时候会在睡前躺在床上翻阅自己和江练以前的聊天记录，看着看着就笑了，然后将所有记录都截下图，怕以后万一把对方删掉了，这些记录就找不到了。
其实他知道，江练大概也是有分手的念头的，只是说不出口，或者和自己一样，不知道怎么开口最体面最平和。
“实在不行，你就跟他说你没感觉了，虽然这样有点渣，但也是最简单最直白的理由了。”萧璟看了他一眼，试图给点建议。
何夕程不应，只看着头顶的绿藤，半晌都没说好或不好。
萧璟见状也叹了口气，接着岔开话题：“最近王硕总在跟我打听你和江练的情况，缠的我烦死了。”
“问我?关他什么事?”何夕程不免皱起了眉。
“他可能还觉得你在完成你的大冒险吧，这人很八卦，啥事都要问，之前还跟我打听陆岭年。”
听到这些，何夕程心里越发烦闷，他讨厌别人窥探自己的隐私，更不喜欢自己的感情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放在从前他或许只是笑过就算了，但现在烦心事堆到一块，尤其是谈及江练，他便郁闷的不行。
跟着萧璟打了两局游戏，午休时间接近，何夕程抹了把发烫的手机，冲萧璟挥挥手道别后便往教室走去。
进门的时候里边忽然有人推门出来，何夕程差点夹到手，定睛一看才看到从里面出来的是许婷婷，这个女生从一开始对他就没什么好态度，又是翻白眼又是骂人，何夕程自然也不喜欢她，谁知这次她看到何夕程白眼翻得更夸张，刻薄的神色叫人看了就不舒服。
“眼睛抽筋了可以去医务室看看。”见她如此态度，何夕程心里火气大，实在忍不住便嘲讽了一声，不等对方反应过来骂人便一脚踹开门大步走了进去。
然而他还没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就愣住了。
那个空了近一周的座位现在重新被一个挺拔的身影填满，和以前无异，还是熟悉的宽肩长颈，略长的发尾掩了半截脖颈，握着笔略显青筋的小臂落入何夕程的眼眸，一切都是这么的熟悉。
江练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