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地呆愣过后，何夕程缓过神来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十几秒内内心闪过无数种面对江练的神情与语气，可当他真正坐下的那一秒钟，他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也许是好几天都没见，何夕程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正常的和江练说话，而且对方听到了他搬动椅子的动静也没有回头，看起来不是那么想和自己交谈的模样。
何夕程抿着唇坐下，迟缓的动作掩饰不住他此刻的无措，尴尬又僵硬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了沈鹭的回来，一看到江练，沈鹭立刻惊奇地出声发问：“诶?你回来了?你这几天去哪了啊，我问何夕程他说不知道，我还以为你生病了……”
果然，这种场面还是需要沈鹭来缓解，即便他问的又离谱又啰嗦，江练还是停下了笔轻声回答他：“家里有事。”
然后就又低下了头。
沈鹭虽然神经大条，但也察觉到了怪异的气氛，他把目光往何夕程身上投，回到座位安静了好一会儿后才悄悄地探头过来，用气声问何夕程：
“你们怎么了？”
何夕程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埋头滑着手机不说话。
“不是吧?”沈鹭语气非常惋惜，“你们俩不会分手了吧？”
这时何夕程抬头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慰道：“谁跟你说我和他谈恋爱了?分什么手？”
听到这话，何夕程用余光瞥见江练的身形一僵，不知为何，看到江练这个反应他莫名有种快意，像是为江练这几天的不理不睬狠狠地出了口气。
就算他心中明了江练有苦衷，但无缘无故便撇下他如同人间蒸发一般，何夕程难免会有些气恼郁闷。
知道何夕程现在心情不好，沈鹭也识相的缩了回去没再发问。教室里吵吵嚷嚷，窗外蝉声阵阵，何夕程想写作业却被吵的怎么也看不进题目，而他抬眼，前面的那个背影还是雷打不动的挺立着，根本不被四周嘈杂所打扰，似乎屏蔽了周围的一切，包括何夕程。
他们好像回到了最初的状态。那时候江练不爱理他，脸上时常挂着冰霜，后来他花了好大的功夫融冰寻见江练内心的柔软，却来不及拥抱就又被拒之于外。
然后他终于也被江练排斥在外。
午休时分，教室里静悄悄，只偶尔有翻书和凳子挪动的响声，大部分学生都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头顶的风扇转的飞快，教室里的空调也在费劲的制冷驱散夏日炎热，即使室内凉爽，但江练手心仍旧出了一层薄汗，几乎要浸湿掌心紧握的那团纸。
这张纸条，从他上厕所回来便静静地躺在了桌上，他起初以为是何夕程写的，可那人睡的很熟不太像是他。江练随手拿起纸条打开看了一眼，仅一眼，便让他整个人都怔愣住了。
纸条上写：【你被骗了，何夕程根本不喜欢你，他对你告白只不过是一次打赌，不信可以问问他以前班上的王硕，或者他的好朋友萧璟，当初他们都是一起玩的游戏，而且他还有个不清不楚的前任，叫做陆岭年，也是经常开车来接他的那个，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完完整整的看完，江练半晌没能消化，每个字都认识，可每一句话的意思都异常的陌生。
或许是这段时间以来过得太压抑，太疲累，几分钟后江练将纸条揉成一团握在手心，头一阵一阵的发晕。
他把头埋在臂弯里，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脑袋很重，沉甸甸的杂乱思绪一件一件的往里塞，像个堆满废弃品的陈旧罐子，找不到一个可以外泄情绪的缺口。
该相信吗？
他不知道。
闭着眼睛沉默了近十分钟，江练慢慢地抬起头看向阳光灿烂的走廊，第一次见面也是这样一个晴天，一句荒诞无稽的告白，将他拉入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倘若如今告诉他这只是一场玩笑，他不知道自己做出的改变与坚持到底该由谁来偿还。
即便大脑还在阵痛中，可江练还是紧绷着脸站了起来朝着教室门外走去。
纸条被他紧紧地捏在手里，如同捏着一团足以灼伤他的火焰，而他此刻要去寻找一个熄火的答案。
刚刚下楼，萧璟的身影便晃荡着出现在走廊，他正搂着一个男生的肩膀笑嘻嘻的聊着天，江练驻足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与神色，努力维持正常的表情走过去，轻拍了下萧璟的肩膀。
萧璟愕然回头，看到江练时不免扬起了眉，“你回学校了？”
江练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开口问他：“何夕程当初找我告白是大冒险吗？”
“是··…···”萧璟下意识应了声，话说到一半才猛地刹住，颇为怀疑的看着他：“不是，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那个未说完整的音节已经给了江练答案。
他握了一路的拳头忽然就释然般的松懈了下来。
江练没有再回答向横的问题，而是一言不发转身上楼，没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
萧璟目睹着他变脸的过程，心里忽然有些慌，恐怕自己说错了话，于是他当即掏出手机给何夕程发消息，对方没有回复，他急切的翻着屏幕，不由得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自己话多。
下午的课一如既往的难熬，何夕程自午休醒后便一直处于昏昏欲睡的状态，上课也撑着下巴打瞌睡，老师快过来时沈鹭便会猛推他一把。
江练还是没有理他，更没有回过一次头。
等到最后一节课，何夕程终于缓了过来，他打了个哈欠，同时手探入课桌去找手机，结果才刚刚摸到，手机突然一震，他垂眸看下去，江练的名字在屏幕上格外的显眼。
何夕程呼吸一滞，直接忽略掉了其他杂七杂八的消息和通知，迅速点进了微信。
【江练：下午我想和你聊一聊，就在教室，等他们走了以后。】
凝视着这条消息许久，何夕程居然有了种江练给出分手预告的感觉，他咬着唇默然，最后答：
【行。】
他所有的坦荡与潇洒都倾注在了这么一个字上，等到消息发送成功，何夕程像是瞬间被抽空了勇气，心脏的疯狂跳动叫他不知所措。
他忍不住抬眼注视着面前人的背脊，明明咫尺距离，却如同天涯海角，他触碰不到，也再也触碰不了。
江练的消息让何夕程仅剩的专注力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所幸最后一节课是音乐，老师在台上教唱民歌，自然也不会理会失魂落魄的何夕程。
下课铃声响起的一瞬间，教室里顿时吵闹起来，大家都拥挤着飞奔出教室，沈鹭也急不可耐的抓起书包往外跑，嘴里招呼着几个一同打球的男生，大喊大叫着离开了何夕程的视野。
人慢慢离开，教室也渐渐空荡下来，直至最后一个人离开，金光铺满整个大地，何夕程被笼罩在这片金光中，刺眼，可他一动不动，只笔直的坐在座位上，等待江练的开口。
终于，他看着江练转过了身，那张熟悉的，苍白的脸面朝着他，目光波澜不惊，那是一种极其陌生的冷淡。
“你想说什么？”何夕程主动出击，仰头盯着，语气也是淡淡的。
江练今天比以往更迟钝更缓慢，何夕程的话出口后许久，他才动了动唇，声音极轻极轻，说:
“何夕程，大冒险，找我告白，会不会很好玩？”
他的每一个字都好似是踩在刀尖上一样的小心翼翼，语气很轻，可又清晰的叫何夕程无法忽视。
他被江练冷静的目光看得发慌。
他突然意识到江练从别人那里听到了些什么，他本能地想要反驳，话到嘴边的刹那又骤然堵在唇后，他想起施云对自己说的话，想起江练的颓然无奈，想起那个因为他而破碎的家庭，他忽地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既然无论怎样结局都是如此，那又为何不借着这个理由分开呢？
所以在沉默过后，何夕程眯了眯眼避开阳光，翘起嘴角，扯出一个让他自己都觉得坏透了的笑容，漫不经心的回答江练：“也就那样。”
他脸上笑着，揣在兜里的手却掐的死死的，甚至深深地陷入了肉里，疼痛已经麻木，而他只顾着看江练。看着江练的脸更加的惨白，何夕程心里后悔，可没有退路了，说出口的话撤回不了，他想。
无声无息的对视整整持续了三分钟，这期间没有任何人说话，教室里安静的可怕。
三分钟的无言后，何夕程听到江练嘴唇蠕动了片刻，最后说：“那就这样吧。”
他或许有很多很多愤怒的话要说，可最后什么都说不出口，只留下一句平平淡淡的“就这样吧”，而后转身，泛红的眼尾在光里刺伤了何夕程的眼。
何夕程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消失在教室里，空气重新安静下来，一切都和从前无异，但从此刻起，一切都与从前不同了。
眼睛突然好难受。
何夕程闭上眼睛，湿润被截断在眼眶无法晕开，眼睫却在不断地颤抖。
他再也不敢直视这阳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