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雨急走过去的短短几分钟内,江练的胸膛快速地起伏着,他需要一点新鲜空气,喘不上气的感觉让他感到大脑缺氧,他不知道为何母亲会拖着羸弱的身子出现在校门口,更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难题。
校门口人来人往,张怡撑着伞站在人群中,不少学生都朝她投来了好奇的目光,而她面无表情,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江练走过来。她的目光不仅在江练身上停留,还远远地看见了被儿子撇在身后的男孩,她的唇紧抿成一条线,直至江练来到自己的面前,那个男孩转头离开,她这才收回目光。
“妈。”
江练这声“妈”喊的非常生硬,张怡并没有应声,只是嘴唇抖了抖,此时此刻,两人之间的氛围异常的尴尬,江练已经感受到了许多道目光,他低下头,服软一样的对着母亲开口:
“妈,您先回去好吗?这里风大,冷,有什么事情等我回家再说······”
“然后你继续在学校里和那个人丢人现眼吗?”
张怡刻薄的话语一出口便刺痛了江练的心,他屏住呼吸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一向冷静的目光也开始颤抖。
“你为了他连家都不回了,你难道就这么鬼迷心窍吗?还是说你看到我觉得很碍眼?所以索性眼不见心不烦?”一句又一句的质问同雨水一起砸在江练身上,他握拳又松开,而后很无力地回答母亲:
“我没有不想回去,我只是不舒服而已。”
“看到我不舒服,对吗?和那个人在一起就舒服了?你以为我没有看到你和他说说笑笑吗?江练,你怎么好意思在大街上和他走在一起?你难道不觉得伤风败俗吗?”张怡字字如针,越说越激动,最后甚至抬起手指着江练训斥。
上课时间的逼近让校门口已经没有什么学生路过,但张怡的话还是令江练无比的难堪,他反驳不了她的话,这个时候好像说什么张怡都听不进去了。
“你可以不吭声,也可以假装听不见我的话,但我今天来也不只是来找你。”
听到这句话,原本垂着眸的江练霎时抬起了头,他不敢置信的看着母亲愤怒的面容,“您要做什么?”
他的声音在发抖。
张怡没有回答他,而是直接绕过他往校门的方向走,江练意识到她想去找何夕程后立马急了,他冲到张怡面前拦住她,试图抱住她阻拦她的步伐,可张怡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将他推开,然后继续往学校里走。
不能让她进去。江练脑子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他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得人尽皆知,更不想让何夕程掺和进来,情急之下他拉住张怡的手,在慌乱之间对上了她那双黯淡的眼睛,他颤声喊出一句“妈”,背上似有万斤重量,叫他硬生生地跪了下去。
膝盖磕到地板的沉闷声音和雨声混为一体,痛感已经远远比不上内心的绞痛了,冰凉的雨水浸湿了裤子,江练身上也基本上湿透了,但他的背脊仍然笔挺的撑着,孤高的立在张怡的面前。
他看见张怡僵硬的低下头看着自己,三秒之后她抬起了手,却停在半空久久落不下来。
接着两行清泪从她深陷的眼眶中流出来,她挣脱开江练的束缚,把自己的伞“啪”的一声收起来,然后发气一般的打在江练身上,只打了一下,便扔下了伞转过身大步向前走。
母亲离开了。
雨幕中逐渐消失的身影彻底让江练身上的力气被抽尽,他撑着地板缓慢地站起来,地上的伞孤零零的躺着,如同母亲离开时的背影,反复提醒着江练他做出了怎样的不孝之事。
疼。真疼。被母亲打过的地方疼的很厉害。
可他已经没有资格去抚摸伤口,因为母亲必定比自己还要疼。
羞愧,难堪,悔恨·……通通都一股脑地塞进了几寸的心脏里,即将涨破的恐惧隔绝了一切苦楚。
他迟来的叛逆,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将自己的皮肉割的血淋淋,又剜伤了母亲的心。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
本来以为只会是一场骤降骤离的夏雨,却已经滞留了半天之久,阴沉沉的天厚重且不透气,紧闭的窗户把一切凉意挡在外面,教室里明亮的灯光有些许的刺眼,沉闷的空气更是让何夕程觉得格外的难受。
江练没有回来。面前的空位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提醒何夕程这个事实,他午休下课就跑去问了班主任江练去哪了,班主任却说江练身体不舒服请假回家了。难道江练他妈妈是过来接他的?何夕程反复猜想着原因,但始终得不到回应。他明明看见江练撇下他时表情古怪而凝重,就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样,可无论他怎么询问江练,对面都没有任何回音。
因为江练不在,何夕程整一个下午的课都心不在焉,以至于上到历史课他桌子上还摆着一本生物书,历史老师要求所有人朗读时走了下来,一眼就看见了发呆的何夕程和他桌上那本“另类”的书。
“你给我出去站着!”
一声愠怒的呵斥打断了教室里的朗读声,何夕程被历史老师的声音吓了一跳,这才发觉自己完蛋了,随后仓促站了起来,还不忘瞪一眼惶恐的沈鹭,责备他怎么不提醒自己。
拿着书出了教室,潮湿的空气迎面而来,在教室里听不见的嘈杂声音一出门便响亮了起来。
何夕程厌厌地顶着墙,感觉无聊透了,这雨也下的没完没了,叫人听了心烦。
就在这时,兜里的手机响了下,一看,居然是江练发过来的消息,何夕程立刻精神了过来。
【江练:我在家,没事。】
很简单的五个字,何夕程却足足盯了有两分钟,他无法辨认出江练这句话的真实性,也不知道他现在心情如何,状况如何,而他就是无厘头的担心,好像可以感知到江练心情一样的忧虑和沉重。
【那我今天下午放学去找你好不好?】
斟酌了半天,何夕程打出这样一行字,但很快却收到了江练的拒绝:【不用了,下着雨不好走,我现在想休息。】
确定关系以来,还从未被江练这样拒绝过的何夕程瞬间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疏离感,就像是江练正在把他推出他的世界一般,何夕程莫名地心慌。
他固执地坚持自己的想法,回道:【小雨而已,我就去看一看你。】
这条消息发过去后的五分钟江练都没有回复,教导主任查班查到了何夕程这个楼层,他被迫收起手机老老实实的站在门口看书,等到那个秃顶的老男人走过来,果不其然又对着他训了一顿,何夕程有点烦躁,裤兜里手机振动了两下,但教导主任还没走,他只能按耐下急切的心装作受教的模样。
等教导主任终于离开后,何夕程松了口气掏出手机,只见江练说:
【那行。】
【我就在巷子外面等你。】
还好。何夕程看完后把手机贴在手心,蓦然轻松了许多,至少不像方才那样的魂不守舍了。
历史课下课后就是放学,何夕程一听见下课铃声便飞快地跑进教室收拾东西,沈鹭似乎还想跟他说什么,但何夕程没有功夫再等他说,他只想赶紧去见江练,于是沈鹭还没说出口他就已经背着包跑了出去。
跟着人潮走出校门,何夕程撑着江练的伞熟练的往他家的方向走,然而还没走出多远,一辆黑色悍马突然刹在何夕程身旁的街道,何夕程皱着眉把伞抬高了些,面前的茶色车窗缓缓降下,陆岭年那张素日里吊儿郎当的脸此刻十分凝重,何夕程心一紧,下一秒就听见他说:
“你妈那边出了点事,你现在跟我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