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时逢九月，秋高气爽，晴空一鹤排云上，仰头只剩下白茫茫的雾气浮过，万里碧空不见烟云。
越往北走越发萧瑟，过了祁鸣山，凉意扑面而来，赵清珵习惯了南地温暖的气候，乍然回到北地，一下子就病倒了。
马车内棉帘紧闭密不透风，李聿陪着赵清珵睡觉，马车滚过了一颗小石子，轻微的抖动惊醒了赵清珵，他将快遮到鼻尖的毛毯揭开，睁开被冻得湿漉漉的眼睛，问道：“到哪儿了？”
自从梅江决堤后他便始终紧绷着神经，未曾有一日松懈，如今一路北上，病得急促猛烈，像是要将前些日子的劳累一股脑全都发泄出来，有好几夜烧得浑身滚烫，李聿抱着他就像是抱着一个火炉，喂进去的药全部成了夜里浑身疼痛而流淌在脸颊上的泪。
李聿看的心疼，路上也没个好大夫，他实在没办法，一封信写去了密西，舔着脸求师父放人。
“还有几日便到望都了，邹梦已经在李家住下了，到时候让他给你好好瞧瞧。”
岭南这一年赵清珵劳累奔波，如今回望都，正好能够借此机会好好调养一番。
“邹先生是密西的军医，
此番将他请来望都，师父那边怕是说不过去。”赵清珵睡得昏昏沉沉，李聿一把将他捞了起来，脑袋枕在膝盖上，他顺着热源将冰冷的脸贴到了李聿的掌心。
就像是一只刚睡醒的猫，眯着眼寻主人。
“密西军医那样多，分我一个师父才不怪罪。”
李聿说的简单，邹梦医术高超，可以说得上是霍焦手底下的军医之首，李聿一封信写过去要人，气得霍焦在军帐中大骂他是个混球，骂爽了，这才回信来问‘赵家那小子是不是病的要死了’，回了信立马让人护送邹梦一路去了望都。
“师父就是脾气爆，心里头比谁都疼你。”李聿捏着赵清珵的肩膀，有些心疼，这些年他就没把人养胖起来过。
“辽东那边如何了？这几日可来了信？”
从八月开始辽东便断断续续与鞑靼打了好几场战，战火不停，朝野上下都无比挂心东境。
赵清珵人虽然病了，可他但凡清醒着，总要询问李聿。
“昨天才到了一封大姐寄过来的信，但昨天你始终昏睡，我便没吵你。”
李聿将家书从袖袋中抽了出来，刚想递给赵清珵，想着他刚醒人不清醒，收了手，“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不
看了。”
“外祖打了一场胜战，打算带着人乘胜追击，若是能够将鞑靼大君一举打败，此后东境便能太平了。”
“威北侯宝刀未老，他想用鞑靼大君的头颅告慰死去的将士。”
提起沙场，李聿难得的有些沉默。
好儿郎，若不能提刀报效家国，何来一身青云志。
赵清珵看到了李聿眼底的踌躇不得志，他伸手摸了摸李聿的侧脸，“如今威北侯坐镇东境，想来你不日便能回去辽东了。”
“若是能够在望都待到过年，今年过年我带你回辽东去，见我娘。”李聿哄着赵清珵，不想让他眯着眼睛睡过去，才睡醒，现在又犯困了，半点精气神都没有，整个人都睡得怏怏的，他挠了挠赵清珵的掌心，晃着腿：“愿不愿意去呢？”
赵清珵脑子有些迷糊，他‘嗯’了一声，眼睛睁得有些费力。
好似下一刻便要合眼睡过去了。
“去、去哪儿？”
“辽东。”李聿话中含笑，“方才自个儿答应的，可不能耍赖。”
赵清珵猛地睁开了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李聿，眼中有茫然，也有听到‘辽东’两个字的震惊，好半天过去了，就连李聿以为他不愿意了，他有些不好意思
地说道：“若是威北侯将我赶出来，你记得替我说好话。”
外头起了一阵秋风，李聿却觉不出半分萧瑟，他心里头被填得好满，一个赵清珵让他只剩下喜不自胜。
“说什么好话，家里三个姐姐巴不得你现在就去望都，好话轮不到我说，她们管够。”李聿一双手裹住了赵清珵的脸，宽大的手掌滚烫温热，赵清珵舒服的喉头嘟嚷。
这样还不够，他寻了个好位置，整张脸都贴在了李聿的腿上，像过冬的小动物，寻了个暖和的地方便不肯起来。
马车内时不时响起一两句说话声，咳嗽声也没停过，行至茂都，一行人打算进城休息一日，翌日再出发。
“这一路过来倒是太平，我原本还以为太子那边会来寻麻烦呢。”
于勐和赵梦蹲在客栈前喂马，这一趟回望都，赵清珵做好了部署，武镇川和白卓宇留在岭南，一个负责文治一个负责岭南的巡防营和椿山脚下的演练场，如今这两边加起来快有上万人，交给旁的人，赵清珵和李聿都不放心，唯有从兵部出来的白卓宇管得住这些人，一路过来的忠心也足以让赵清珵把这一万人交到他手上。
赵梦摸着赵清珵的翻云，白
马骄矜，干草吃得漫不经心，要人握在手上才肯低头吃一两口，赵梦便喂翻云吃草，边说道：“侯爷入都已成定局，太子在越州闹出这样大的动静都没能将事情处理干净，便该知道他没这个本事，既然没这个本事，又如何会多此一举。”
“哎呀！”石斛伸了个懒腰，他望着天边逐渐西斜的落日，烟紫色的晚霞越来越淡，最后彻底隐匿于山头，天边须臾便暗了下来，好似被泼了墨，浓稠的夜色从山头倾泻而下，“望都，老子又回来啦！”
赵梦拍了拍手，也站了起来，他的眼底一片沉静，不像石斛这样激动，但他望向苍茫的远方，心中悸动不必石斛少。
望都，望都。
他是从望都离开的，彼时不过是东宫小官，与寸之一块吟诗作对，在望都这个富贵窝中荒唐不知来日。
如今岭南走了一趟，好似一朝梦醒，什么富贵安逸风花雪月，不过是空中楼阁，他踩在岭南那片疮痍的大地上，心中承载着踏实的苦难。
寸之，倘若你还在世，想来也能明白我如今所做之事。
赵梦一声呢喃。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寸之，这不就是你我当初入朝为官心中所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