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了我,你可怎么办?”他会被混沌惩罚吗?心中始终萦绕着这念头,担心他放走了我只会给他带来灾祸。
“我没帮你。”清涟神色微变,颇为嫌弃地看了我一眼,“我这人虽然不守规矩,但说过此次是与你告别,便不会动你分毫。”
何时他竟说话算话了?我斜睨了他一眼,倒也信了他此回。
或许,这种心灵相通便是来自于双生花的本能,我对这清涟,总是会无条件相信的。
法阵外的浓雾依旧地动山摇,毒烟飞蹿,这死水潭中的数朵曼珠沙华刹那间吐露的气息将毒烟堪堪拦住,清涟趁此机缘,几个起落将我拉到法阵旁的实地上。
“你且挡住那毒烟。”清涟头也不回地对我说道。
我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百花练紫华焕发,从袖中长飞而出,飘在死水潭之上,瞬间大放光芒。五色灵珠催动着曼陀罗华的重生力,与那曼珠沙华相互配合压制住丝丝扣扣的毒烟。
又或许混沌并不知此时清涟在助我等,若他知晓,必定要惩治入了魔道的清涟。
可惜……我的双生花,我的曼珠沙华,却不属于我,而是属于那上古魔神混沌。
清涟转身,我对他的动作毫不知情,只听见浓雾法阵外忽而轰鸣声声,紧接着是一声让我心跳加速的吼声。
“珩儿!”我急退几步,两手支撑着百花练的华光,怒问清涟,“你对珩儿做了什么?”
清涟微微笑,“只是做了件苍梧的事情。”
“什么?”
还未反应过来,清涟一手拉过我,着我与他面对面。
这动作太过剧烈,我一时怔住,就瞧着他的脸愈来愈近。
“再见,我的兮允。”清涟嘴角浮上戏谑的笑,终是附在我耳边轻声说着。
气息一滞,心闷异常,身后的红光万丈已是袭到了近前,霹雳雷声轰然作响。
清涟噙着微笑,长袍迎风,发丝飞动,桃花眼上泛起无数细纹,却将我猛地向后一推。
有一人顺势接住了我,而清涟,在我的眼前,含着笑缓缓消失。
我知道他是离开了这个地方,或许是又去寻那混沌受罪,或许是又踏上了未知的路。
明明……你不用如此做……
总归我知道,他将我推开的一刻,便从此告别。
我张张口,眼角滑下一滴泪,却生生将这句话吞了回去。
只因着身后的那人,已是强行将我搂在怀中,那银白色柔软的百花练从天而
降,落在了我的手中。
一时间,我百感交集,分离的悲伤、相见的喜悦,纷纷涌上心头,只让我抱着面前的人,泣不成声。
“兮允……”
他的气息我太熟悉,熟悉了千百年,只是那声音已然嘶哑,低低地在我耳畔一声又一声地叫着我的名字。
“珩儿……”我好不容易停下哭泣,抬眼望着这张我想了近百年的面容,就见他也是那般憔悴,一双眸子里血丝密布,刀刻般的五官寸寸分分与我心中惦念着的那个人重合在一起。
几十年的时光匆匆掠过,在神仙的岁月中已是极短,却在我们形影不离的时光中,拉得极长。
耳边听见的是他的声音,眼前见到的是真实的珺珩,鼻间嗅到的亦是如此熟悉的气息,埋首于他的怀中,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般被他拥着,何时他的温暖竟然让我眷恋如斯。
忽觉与往常最不一般的,是天玑剑已然扔在地上,而他的两只胳膊,正紧紧拥着我。
两只胳膊?
脑中忽然反应过来,我惊喜异常,摸着他那只失而复得的臂膀,“珩儿,你的手……你的胳膊……”
原来清涟方才说完成苍梧的事情,竟是这件事,他居然解了珺珩的封印,给了他一只完整的手臂。
“兮允……我终于找见你了……”他倒是并未介意胳膊是否回来,只是轻轻抚着我的脸,如释重负地缓缓靠在我的肩头,疲惫万分。
“我来了,珩儿。”见其如此,知道他定是在这魔界吃了不少苦,所以轻轻地环住他,亦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同样的轻松万分。
有些事,哪怕是万丈的困难,若是能与他一起,便有何惧?或许,他心中也是如此想。
怕只怕,像那九重天上、像那一路昆仑,像那妄境天劫,都一人独行。
微微抬眼,见碧渊与一个老人缓缓而来,小襄不在,想是清涟已经带走了她。
那老人便是碧渊认的那个顽皮的师傅随老,他倒是继续着疯疯癫癫的造型,持着把花扇子便一路走了过来。
凡是那鬼哭狼嚎的鬼树纷纷被他一扇子给扇睡了过去,倒也让这阴森诡异的魔道清静了许多。
倒是多了个鬼哭狼嚎的孩子,黑糊糊的面庞,哭得没了形象地到了我怀中——可不就是我那胖小子么?居然变成个少年模样。
“花丫头,你可算来了。”随老摇着花扇子,晃着脑子说,“你再不来,这小子要扛不
住了。”
“扛不住?”
珺珩未动,连身子都没转,这情形让我更加惊愕。我轻轻推了推,珺珩便顺势倒在了地上。
“珩儿!”
随老唉声叹气地蹲在地上,蹙眉摇着头说:“他原本一直昏迷不醒的,结果你一下了这魔界,便跟疯了一样,突然就往这里跑。”
“为何会昏迷不醒?”我搂着珺珩,右手重生诀催动,一缕紫华便探了进去,惊慌得两手不停地颤抖,险些失了准心,将那紫华送错了位置。
随老猛地瞪了我一眼,“还不是因为你,你这个笨丫头,怎么随随便便就将他扔进了昆仑虚空之潭,若不是他福大命大,只受了些魔毒,恐怕早就灰飞烟灭了。”
我嗫嚅,“我当时只是想赌一赌……”
“来,总归你也习了重生诀,便不用担心他醒不过来了。”随老一招手,将珺珩背在肩上,摇摇摆摆走在前面,“先回家。”
我牵着碧渊,跟在随老身后。随老摇晃着身子,丝毫不顾肩上的珺珩。
这颠簸的路途,我就见珺珩的身子上上下下,心中忐忑不安。
碧渊变了个模样,不言不语,像极了个乖巧宝宝,想来随老定是给了不少苦头,将他治得服服帖帖。
随老扇着花扇子,扇子拍过的两旁,鬼树便忽然没了声息,果真是神通广大啊。
我心中高看着这位唤我花丫头的随老,只觉着他定是位比我这上古之神还要神秘莫测的高人,所以我偷偷问了问碧渊。
他赶紧对我挤眉弄眼,却一句话也不敢说。
这死小子,有师傅没娘亲了啊……
随老见这情形,忙一转身,只见珺珩的头险险地错过一棵鬼树,我却惊得跳到了他的身旁,怕他再一个不小心摔坏了珺珩的脑子。
“嘿嘿,这才乖嘛……走。”
我这才放弃了与碧渊打听随老由来的念头,亦步亦趋地护着珺珩。
这一路出了魔道,便随着随老与碧渊下了这山林。恐怕魔界此刻还在九重天上集结重兵,一路上居然毫无盘查。
遇上两三小妖魔,反倒是战战兢兢望见随老,一溜烟转身便跑。
这走走停停,不下一日的光景,翻山越岭自不必说,暗黑的空中太多不知名的生物在盘旋,遁飞。
见海处,这随老才停下脚步。我望着眼前深蓝色的大海,扑面的海风携着魔界特有的腥气,不似那蓬莱仙山处的海风,吹着都让人满心坦荡。
微微皱眉
,抬手拂袖,见随老将那花扇扔在海上,愈放愈大,逐渐变作一条流线花舟。
他率先上了舟,随手便将珺珩扔下。我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眼疾手快抄过珺珩的身体,护着他也重重摔在地上。
随老咦了一声,颇为惊奇地看着我,“花丫头,你居然如此护着这小子。”
什么叫护着,端的是碧渊,我也要扑上去抢救,这摔坏了哪里都心疼啊。
我微微叹气,摇摇头,端坐在珺珩身旁。我将他挪了个舒服的方向,让他靠在我的怀中,轻轻捋着他头上的乱发,舒了口气。
终于……是见着了。
这见着我便立下个誓言,决不再轻言分开,也决不再做那等冒险之事。
碧渊轻轻挪到我的身边,也不示弱地将脑袋塞进我的怀中。于是,我哭笑不得,照顾着一大一小,随老不由得一双眼睛挂上了无奈二字,摇摇头挥手一指,海风便倏地在身侧掠过,花舟开动,飞速奔南而去。
“师傅家在海中?”我梳着碧渊的软发,问。
“是呢。海中有座岛名为天来岛,便是师傅的洞府所在之处。”碧渊揉揉鼻子,似乎有些苦恼,“只可惜安全虽则安全,每次出海就折磨死孩儿了。”
“这是师傅历练你。”我轻点着他的额头,将他戳得直皱眉。
“娘亲……”碧渊忽然看着珺珩,面色惆怅。
“嗯?”
“爹爹能醒过来吗?”
我顿了顿,海风吹在脸上,甚是舒适,“娘亲定会救回爹爹的。”
碧渊这才放下心,靠在我怀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是不是随老在这花舟外还加了什么护持,这一路行舟,海水中的异兽虽多,但大多在花舟外游移着,并不敢肆意靠近。
所以,我也因着在舟中的时间太久,微微合眼,双手紧紧地环在珺珩与碧渊的身上。
但求……此生再也不要分离。
随老的洞府坐落在魔界深海中的极深处,天来岛悬在低空中,云雾缭绕,倒成了一派仙家境地,在这魔界深海中倒也显得格外出挑。
重峦叠嶂的山峰一座高过一座,似乎与那魔界的低空也在嫁接,草木葳蕤,群花吐蕊,随老在这群山中选了一座最陡峭的绝壁,连绵着数个大大小小的山洞。
随老美其名曰:府邸;我美其名曰:山壁绝洞。
除此之洞别无他家,想当初我与珺珩在百花谷开辟的洞府,那叫一个五脏俱全,内里黄梨木的
桌椅、凤尾雕出的牙床,高悬的白色薄纱,看着极似一个家。
这位随老开辟出的连绵洞府,除了石洞,没有其他。
不愧是绝洞,绝处都没有的洞。
勉强多了个石床吧……我坐在石床边,看着这偌大的空洞,很是气结,看之不得。
我底线低,没见过这般底线低的住处。
所以,百花上神便手痒痒了一番,两指一掐,在这洞府中转了一圈,石床变作雕花大床、洞壁上镶上发光的牙石,床边置上三两香花藤,点缀上另外颜色……终于,我呼了口气坐回到床边,替珺珩擦着额上的汗。
所以说因果,我在竹亭旁受了他三百年的情,于是便在凡间长安城中守了他数十年,如今又还了原样,依旧在魔界守着他醒。
这段时日发生了太多事情,苍梧刚刚出现便又睡去,我知道这事我还需藏在心里,哪怕是珺珩醒了我也不能说明——清涟身体里藏着苍梧的事实,恐他这外表冷静内里也是极为热烈的神仙也接受不了。
对我来说,最为伤心的莫过于清涟,他是我的曼珠沙华花神,却匆匆别过,回了敌方的阵营,从此以后,再无来往了吗?
收拾了万般思绪,我拿汗巾在他额上轻轻拭过,缓缓将手在他的脸庞上抚着,一时间又是柔肠万千。
重生诀替珺珩渡过后已是有几日了,他还未苏醒,随老说他也不知道他会何时恢复,总归定是没了危险,让我莫要着急。
说完这些,他便带着碧渊出去修行去也,将这连绵的山洞交由我来打理。
想起那时候,他还是个孩童的身体,拥有着一颗千年神仙的心,所以他的行为举止总不像个孩子,倒也占了不少我的便宜。
这番他动也动不得,倒也让我占回了十足十的便宜。
一边给他拭汗,一边我的脸部发烫,手中的汗巾已不是在替他拭汗,而是停在原处半晌,渐渐浸湿了我的手心。
我这边面红耳赤不知所以,他那边躺在床上岿然不动,以致我颓丧地倒在床上,趴在他耳边轻声道:“珩儿,你着紧醒吧,终归你任何要求我都答应你。”
想着千年前这珺珩一心挂在自己身上,此话对他的吸引力该有多大啊。
正像他唤醒我是用了那狼手一招,我唤醒他也想着用那招惹一式。
所以,我巴巴地望着他,希望在我的这招狠手下能够立马醒来。
时间半晌而过,他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