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章辉楼,褚锦玥轻快不少,凤冠也早已戴了回去。
行经外堂,大臣们皆已尽兴,武将喝得酩酊大醉,坐在席间左推右搡,挥手划拳,高声粗语。文臣们倒是彬彬有礼,见北堂隐和褚锦玥来了又道了声“恭喜”。
万开疆倒是海量,美酒杯杯下肚,一人独饮倒也酣畅淋漓,他端酒起身,一脸畅快,“陛下,娘娘,恭喜啊。”
褚锦玥脑中忽然一阵轰鸣,半个时辰前那淫辞秽语又在耳边响起。褚锦玥骇然定立,哑口无言,竟然是他!光天化日,啊不月黑风高之下调戏宫女,流氓!
此时无声胜有声。
画梦眉目低垂,轻扯了一下褚锦玥的衣袖。
褚锦玥这才回神,要赶快远离这个人渣,开口道:“多谢三……啊……多谢万将军。”
说罢快步去了内堂,她脸颊发烫,又打了胭脂,双颊红得厉害。在席位上喘着粗气,忙饮了几杯水。
太后见她神情怪异,问道:“这是怎么了?”
褚锦玥定神,“母后,玥儿本是去散散酒气,不知不觉走得久了,怕母后担心,就走得急了些。”
“没事便好,你身子弱,不必着急忙慌的,得照顾好自己。”
太后被姚姑姑搀扶着起了身,“你们坐吧,哀家乏了。”
万惠心看褚锦玥似乎气急败坏的样子,以为她见了北堂隐对自己的宠爱,吃醋生气了。
正暗暗窃喜,要到褚锦玥面前再炫耀炫耀。
她缓步走上前,得意扬扬地说:“臣妾见娘娘似是被酒烘热了,娘娘要不要扇一扇。”说着双手递上了团扇。
一旁的厉江娥用衣袖遮了口鼻,轻声说:“贵妃娘娘这扇子真是带对了呢。”
魏栩笙白了她们一眼:做作。
褚锦玥一脸生气地看着万惠心手里的扇子,心想:贵妃娘娘你知不知道你的父亲刚才干了什么,世风日下,道德沦丧!
一个护城大将军,女儿又是贵妃,怎么还偏偏偷人偷到皇宫来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日子,成心给我添堵,你们一家都是!
她一脸嫌弃,赶忙说:“不了,本宫也乏了,你们继续。”
她几乎是跑着离开了章辉楼,奋力要将那些“莺歌燕语”远远地甩在身后。
魏嫔不明所以,继续对刘知鸢说:“她这是怎么了?怎么这般气恼?”
刘知鸢摇头,满脸愁容,“谁都能看出来那二位贵人不和,妹妹可千万不要掺和。”
“哎呀刘妃姐姐,你就是太胆小。”
五日后,褚锦玥收拾好行装搬进了栖梧宫。只看见这宫门高大,门匾上书“栖梧宫”三个大字,这字颜色鲜亮,明显是加涂了新的颜料。
左右两边各站了两名侍卫,进门两边是走廊,雕梁画栋,锦幕珠帘,中间立一方正的翡翠碑石。
绕过碑石,便是宫内的大院,一棵高大梧桐树映入眼帘,直插云天。
栖梧宫正殿是一二层楼阁,较太极殿与致和殿矮不少。
掌事太监高二蒙携栖梧宫众太监宫女早早地跪在院中候着褚锦玥。
褚锦玥令花朝言明了一些规矩便叫她们各自散了。
高二蒙手捧一名册交予褚锦玥,上面详细地记载了栖梧宫各个宫人的姓名、年岁、籍贯、职位以及曾事何主,也包括他自己。
褚锦玥坐于正堂,花朝与画梦稍后立于左右,高二蒙半身直立,垂头束手跪于堂内。
褚锦玥拿着名册仔细端详,这一手楷书十分规整,比她写得漂亮多了。她的指尖随文字行行向下,点住了高二蒙的名字。
“你这字是跟谁学的?”
“回主子,跟着平西王爷魏柏林学了三月,后来奴才做了魏小王爷的书童,又跟着学了两年。”
褚锦玥一笑,说:“你倒是诚实,在册子上把自己写得也清清楚楚。”
“奴才今后跟了皇后娘娘,自然该将自己掰开揉碎了献给娘娘。”
那册子上写:高二蒙,天盛一十六年生于瀛都。天盛二十四年流落漠北,为葬父兄卖身入平西王府,因性格沉稳赐于魏栩宴为书童。天盛二十六年,报恩入宫……
褚锦玥瞧着这履历,事无巨细,想必这人便是前几日魏栩宴说的“开宫礼”。
“打住,本宫可不用你搬开揉碎,你既是平西王的人,本宫又如何敢用你?”褚锦玥抬肘直着身子,瞧着底下人。
高二蒙躬身,说:“王爷替奴才安葬了父兄,这份恩情奴才在决心入宫之时便用半条命报了。自入宫以来,王爷从未联系过奴才,只一开始说‘到了皇宫,我只对你有一个要求,活着’。”
他继续说:“王爷并未用什么手段给奴才谋什么职位,奴才只是与这皇城内其他普通的奴才一样,净了身,入了宫,摸爬滚打活到现在。”
褚锦玥半信半疑,冷言道:“可你毕竟是魏家的人,现在又怎么到了栖梧宫,他们是让你来监视本宫的吗?”
高二蒙再次躬身,说:“主子明鉴,奴才八岁卖身入王府,只在魏小王爷身边呆了两年,可是奴才十岁入宫,至今已十二年了,多大的恩情也算还了。”
他继续说:“几月前魏小王爷突然差人联系奴才,叫奴才打听关于娘娘您的消息,可当时娘娘正受难,那地方奴才根本接近不得。后来娘娘吉人天相,魏小王爷再次差人联系奴才,让奴才前来伺候您。”
褚锦玥叹息,“你这不还是奉了魏家的命,一仆不可事二主啊。”
高二蒙沉默片刻,“奴才不敢欺瞒娘娘,奴才的确奉了魏家的命,但不是监视,小王爷并未让奴才向娘娘打探什么。且奴才私心,想为自己谋个前程。”
褚锦玥想到魏栩宴之前小心翼翼、羞赧脸红的样子,或许真是想给她送个“礼物”。多少她确实没什么信得过的人,底下这个说不好有什么二心,倒也是诚实。
“本宫这可没什么好前程,高公公还是另谋他处吧。”褚锦玥抿了口茶,“那万贵妃的春和宫,也缺个掌事公公呢。”
“主子不信奴才,是奴才没本事,但奴才斗胆请娘娘给奴才个机会,若娘娘依旧觉得奴才不可用,奴才自会离去。”高二蒙言辞诚恳,向褚锦玥重重地磕了个头。
褚锦玥没作声,继续端看着册子,半盏茶后她问道:“这册子上你是如何记得这样清楚的?”
“奴才认识司簿司的女官。”高二蒙平静地说。
褚锦玥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这也是可以说的吗?”
高二蒙面不改色,“娘娘问了,奴才自当如实相告。”
她又想起了某日月黑风高,廊下干柴烈火……
褚锦玥转头看了看画梦,画梦正歪头盯着房梁,她脸颊泛起的红晕却没逃过褚锦玥的眼睛:这小姑娘现在反应挺快啊。
“高二蒙,你先起来吧,姑且先留在栖梧宫吧,左右也不多你一口饭,下去吧。”
高二蒙欣喜若狂,眼睛笑眯成缝,“得嘞,我的小主子。”
待高二蒙出去,褚锦玥拉下了画梦,郑重其事地说:“那晚的事先烂肚子里,见着谁也别露出异样。”
画梦看见了褚锦玥眼中的寒光,忽然感到一股尖锐的疼痛,仿佛身体在一瞬间被撕成两半。
“这把柄握在手里,时机到了便能送人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