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来往栖梧宫的妃嫔贵眷、掌事尚宫多如牛毛,送来的礼也数不胜数。
什么人参灵芝,珊瑚明珠,名家字画,古玩瓷器,全都堆进了栖梧宫。
褚锦玥许久不理中宫事务,往来应酬更令她苦不堪言,每日还要亲自盘点这些礼物。
每每发牢骚说“这个皇后谁爱当谁当”。
画梦那天被褚锦玥的眼光吓到了,一直没敢往褚锦玥身边凑。
就一边照看北堂策,一边盯着小食堂的饭食,也无暇分身。
栖梧宫事务全都落在了花朝一个人身上,这个要做什么,那个要摆在哪里,大大小小全都来问她。
但还好有高二蒙在。
那高二蒙长相虽萌,办起事来倒是有板有眼,有他在旁边协助花朝,花朝倒是轻松不少。
找他搬个东西,送个名帖,蹬蹬梯子,什么都干。
“哎,二蒙,叫人把这个案子搬走,没法用了,都是墨汁。”花朝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累得瘫在了廊下。
“得嘞,花朝姐姐。”
高二蒙应声来看,见着书案除了浸染了太多墨汁,其他地方完好无损,仔细洗洗还能用的,搬到自己卧房也行。
便问道:“这是不要了吗?”
谁知道花朝并没有回答他,反而将重点放在了称呼上。
“叫谁姐姐呢你?你几岁了,我才几岁!”花朝提高了嗓门喊,用力瞪了他一眼,满脸不高兴。
高二蒙忙陪笑,“姐姐是从小此后娘娘的,尊您声‘姐姐’是应该的。”
说着立马端上了一小碟果脯,“姐姐说了半天了,吃口果子吧,生津解渴。”
花朝又瞪了他一眼,侧头瞟了一眼碟中的葡萄干。
想着这高二蒙说得也对,而且态度不错,这事就揭过去了。
她说:“娘娘爱吃这个,你给她送进去吧。”
高二蒙叹了口气,松身倚着柱子。
说:“奴才方才送过了,娘娘正在那作画,叫咱不要打扰。”
说完捏了一颗随手抛向空中,伸着脖子张着嘴,“哎哎哎......"没接到。
花朝立马坐正了,脸上满是震惊和恐惧,她问:“还在作画?这都第几幅了?”
高二蒙伸了个懒腰,张口说:“这几日好不容易来客少了,让娘娘自己想……”
一语未完,堂内忽然传出褚锦玥暴躁的呼喊声。
高二蒙和花朝赶忙跑进屋,只见一地狼藉,遍地纸团,满墙飞墨。
“哎呦我的小主子哎,您这扔满的纸不要紧,砸砚台也不要紧,可别把自己气着了。”高二蒙赶忙俯身收拾地板。
花朝摇了摇头,拿手帕擦去了溅在褚锦玥脸上的墨汁,说:“娘娘,这是……又画毁了?”
褚锦玥满眼无奈,一脸哭相,虽然这身体不是自己的,脑子还是自己的啊。
可经过这么些时日,竟然还是没能驯服这双手。
想她一个现代著名画家,天赋异禀,脑中出现什么,什么便能现于纸上,实乃当代马良。
可如今,如今,现如今她可再不敢吹嘘了。
“本宫这几日心乱得很,这画,怎么画也画不像。”褚锦玥低头端详着书案上的人像。
手上未干的墨渍又蹭到了画纸上。
褚锦玥暴躁地“啊!”了一声。
花朝赶忙安慰,她侧头见这画中人青簪束发,长衣曳地。
说:“这不是挺像的吗,跟陛下一模一样。”
褚锦玥一愣发,她赶紧摇头,“不。"
她一手指尖抵住下巴,另一只手揽着花朝的脖子俯身扎进画里。
思忳道:“你们看这个眼睛,就是这个眼神,本宫怎么画都觉得不像。”
高二蒙盯着画中人的眼睛,只见此人目若朗星,眼神温良和煦。
整体来看的确是当今陛下的模样,只是眼神应该更加清冷疏离一些。
高二蒙只认为褚锦玥是太久不见北堂隐,怕是犯了相思病。
便安慰说:“主子,您这几日太过劳累,前几日不是画了几幅了吗,今儿就先休息吧,兴许明个见着陛下,娘娘便能发现那其中的微妙了。”
褚锦玥定身又盯了一会,然后缓缓转头,望着高二蒙,眼神空洞,呆若木鸡。
高二蒙被她这一下吓愣住了,兴许是自己说错了话,不该提北堂隐,正要下跪认错。
褚锦玥却恍然大悟般地首先开了口,“二蒙,你说得对,许久不见了。”
高二蒙:“啊?”
她沉下了眼皮,刚才作画的疑惑一扫而光,转而眼中泛着些许忧伤。
她继续说:“我许久不见他了。”
高二蒙心领神会,立马松了一口气,猜对了!
一拍手,乐呵着说:“对啊主子,咱得去见见!”
褚锦玥点头,吩咐花朝将那画仔细收好,便带了高二蒙出了栖梧宫。
临走时高二蒙还揣了一袋葡萄干。
褚锦玥自打搬离了致和殿便再也没去看过北堂隐。
满月宴后的那几日,北堂隐觉得褚锦玥十分反常,不仅看他的眼神有些怪异,还有事没事地问起万惠心,时而话说到一半便不说了。
他私以为是褚锦玥在吃醋与他闹别扭。
虽然褚锦玥自打出了寒溯宫后对他的态度柔和了一些,但更多时候,二人依然话不投机。
北堂隐不开口,褚锦玥便沉默。
若话说得多了,一言不合还会争吵起来,这时北堂隐便会看见褚锦玥不情不愿地低头认错,之后远离他。
万惠心倒是对他热情不减,北堂隐除了每天早朝在太极殿,批奏章在致和殿,空闲时间都会被万惠心架去春和宫。
她每日会变着花样地哄他开心,蒙眼投壶、跳舞听曲儿,情趣非凡。
北堂隐索性将褚锦玥晾在了一边,呆在春和宫倒也惬意,他也不必对着一句话翻来覆去地想。
这日,万惠心对北堂隐说:“陛下这几日辛苦,臣妾见后花园的蜡梅开得正好,不如臣妾陪陛下去看看吧。”
北堂隐这几日确实操劳,今日难得清闲,便应下了。
行至半路,忽而下起了小雪,雪花落下,转瞬化成水滴。
万惠心怕雪打湿了北堂隐的衣襟,便撑了一把伞。
二人并肩走着,雪地湿滑,万惠心一个不慎摔进了北堂隐怀中。
“小心点。”北堂隐言语温柔。
“谢陛下。”万惠心含情脉脉。
雪渐渐大了,逐渐遮挡了目光,万物的边界都不再清晰,而后一片殷红逐渐占据了视野。
未进梅园,北堂隐便驻足停了下来,望见了无边殷红下的另一抹红色。
褚锦玥罩一身酡红云锦斗篷立在梅树下,任由白雪落在她身上。
高二蒙本想奔回栖梧宫取伞。
但褚锦玥却说:“不必了,无雪时盼雪,雪落时撑伞,这是什么道理”。
他便陪着褚锦玥一直站着,无聊时掏出了果脯袋子,褚锦玥捏了一颗含进口中。
高二蒙敦实肉厚,不觉寒冷,但褚锦玥弱不胜衣,自生产后身子一直没有养起来,怕冷又经常气短,说不了几句话便累了。
在这雪地站久了,若生了病落下再加重了旧疾可就麻烦了。
他想催促她回去,但自己是个奴才,如何能教主子。况且高二蒙又是太监,亦不能触碰主子。
他只能眼睁睁地干巴巴地看着。
高二蒙忧心如焚,提心吊胆地打诨着说:“哎呦我的小主子,您已经在这站了半个时辰了,身上的雪可有千层厚了。”
褚锦玥还是没动,她只仰头看着梅花从滴露到覆雪,从覆雪再被埋没。
雪花落在她下垂的睫毛上,化水如缀明珠。
褚锦玥轻飘飘地说,“能扫千层雪,难消万缕愁啊。”
小小雪花如何能载动深沉忧愁。
她似是叹了口气,说:“二蒙,你看本宫这是踽踽白头了。”
褚锦玥此言一出,高二蒙马上心道不妙:坏了,这相思病更重了!
也顾不得什么礼制,就要把褚锦玥拉回栖梧宫。
刚要动手拉她,北堂隐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万惠心也举着伞紧随其后。
北堂隐并未听见褚锦玥说了什么,只觉他们不期而会。
他从开始便想牢牢抓住漫天银白中的这抹红,紧紧攥在手心里,刺破皮肤,融进血肉。
他伸手走向褚锦玥,“皇后也在这。”
褚锦玥未听真切,只闻声回了头,泪眼相看,她见到了漫天大雪中的那个人。
远处宫钟敲响,庄严神圣,旧岁除,新岁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