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梅园回来,褚锦玥一直惴惴不安,“口是心非”在她脑中久久盘旋,因而这几日刻刻小心谨慎,生怕露出什么马脚。
虽说她出了寒溯宫,可这待遇跟从前也没有什么区别,除了能吃饱穿暖外,监禁条件似乎还更严苛了,现在是当朝的皇帝陛下亲自做监工,日日阴阳怪气说些试探她的话。
褚锦玥还得好言好语地待他,两句话看他不高兴了就便赶忙下跪认错。但她发现,只要认了错,便能糊弄过去。
褚锦玥倒不会夸下海口说要拿捏住这个皇帝,起码得先在他手底下保住自己的小命。活着才有希望,这里皇帝就是天,就是法,忤逆他可是要拿命赔的。
这时褚锦玥有了个新想法,若她故意触犯天颜,北堂隐赐她一死,她是不是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可是这种自己找死的情况,按那个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系统或命运会不会算她违规。
若两个世界的她都死翘翘了呢?
拿命做赌注是不是玩得大了一点。
不!
生命怎能儿戏。
老天爷啊,信女会认认真真做任务的,请原谅小女子之前的妄言。
已经冬月廿五,腊月初六便是小皇子的满月,宗正寺、户部和礼部已经筹备好了皇子的满月宴,届时北堂隐会为皇子赐名封王,流程按礼制来便可,太后也只吩咐要办得隆重些,但别坏了规矩。
解禁已成定局,离褚锦玥搬出致和殿的日子越来越近。太后是一定要褚锦玥搬进栖梧宫的,这个理由是足够让北堂隐下旨的,即使朝中大臣又会为此争论一番,他也可以直接让褚锦玥搬进去。
其实北堂隐在寒溯宫与太后共进早膳时便决定让褚锦玥继续住凤仪宫,但想到褚锦玥在烛光朦胧中望向他的眼神:那是久违的爱意和脆弱,不是从前那般丝缕尘烟一晃而过,而是滔滔江水绵延不绝。他便想给她更好的。
于他来说,褚锦玥今后执掌凤仪宫还是栖梧宫其实并无区别,无论在哪,她都是他的皇后。只是,他不希望太后或朝堂来左右他的决定,若要褚锦玥住进栖梧宫,只能是因为他想给,而不是太后要求他给。
北堂隐当初将她关进冷宫,更多的原因是他觉得:两个背向而行的人,既然无法阻止她离开,便让她永远停在那。
夜幕,刘公公匆匆进了致和殿,俯身低声对正在看奏章的北堂隐说:“陛下,宫人来报,凤仪宫那颗桂树死了。”
北堂隐手中的笔顿时定在了半空,墨汁滴下正好遮住了奏章中的“安”字。
“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忽然死了?”北堂隐放下了手中的毛笔,起身走了出去。
“这一年凤仪宫一直是有专人打扫的,院内的花草树木也有专人打理,这一年都相安无事。”
刘公公气喘吁吁,紧跟着北堂隐的步伐,他走得实在是太快了。
“宫人来报,就在娘娘生产的第四天,院内的那棵桂树突然树皮发黑,一开始园艺师傅只当是天寒把它冻坏了,可围了棉被也不见恢复,宫人用工具划开,里面都已经烂了,说是救不活了。”
北堂隐加快了脚步,眼看终于到了凤仪宫,这宫不小,进了门,穿过连廊,绕过一排厢房才至院中。
树下早早地跪了十五六个工人,个个神色凝重,面如死灰。他们是宫内的老师傅了,凤仪宫的园景一直是他们负责,即使褚锦玥年初被打入冷宫,这些工人们也都完完好好地继续在凤仪宫当差。
主管大监只叫他们好好当差,留心点院内的花草,其他不必多想。当时他们还庆幸自己保住了小命和差事,却不想如今这棵桂树竟然意外死了,看这情状明显是被投了毒,可是谁能想到还有人对一棵树下毒的。
现在皇帝竟然都来了,他们谁也不知道一棵树竟如此重要,还能让皇帝亲临,这下怕是要死透了。
北堂隐定身停在了树下,望着这颗老桂树。
桂树枝干已经黑了,树皮中还渗出墨绿的汁液,树干拦腰开裂,歪歪斜斜,好像风再大一些它就彻底断掉了。
明眼人一看便知它是中了毒,而毒药太猛,这棵树已经腐烂了。底下这帮工人发现之时怕就已经晚了。
刘公公严声道:“这怎么回事?”
其中一位年岁稍长的工人颤抖着说:“陛下,这……是奴才们失职,奴才们发现此树有异之时它就已经这样了,前一天还好好的,一晚上就变成了这样,这是被投了剧毒啊。”
“是啊,周围的枯草也烂了根茎,这一片植物怕是都活不成了。”
“陛下,奴才翻过院子的土壤,表面没毒,毒是从底下上来的。”
北堂隐紧紧盯着这颗垂死的老树,恍惚间看见年少的褚锦玥蹬着小梯子爬树的身影,转眼间少女长大了,凤冠霞帔站在树下,春风一吹,黄色的花瓣飘飘落落,他的皇后就在漫天花雨中向他伸出了手。
这颗树与褚锦玥一起印在了他的脑海中,他不容许那些与褚锦玥有关的事物损坏或消亡。
他愤怒地喊道:“给朕查!朕倒要看看什么人这么丧心病狂,没事给树投毒,还投到凤仪宫来了!”
毒死了这棵树,就像毒死褚锦玥一样,他不会允许。
“查不出来你们这些人就吞几口树皮,跟它一起去了吧。”北堂隐转过身,语气阴沉又冰冷。
宫人们吓破了胆,连忙磕头,哭喊着:“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刘公公很少见北堂隐这般气急败坏,连忙劝阻,“陛下莫要生气,凤仪宫少有人来,想必用不了几天便能查出来。”
刘公公也吓坏了,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恐怕只要涉及到皇后娘娘,这位皇帝就会变得极端凶狠,而只要提及皇后娘娘,这位皇帝也能平静下来。
刘公公想到这,赶忙说:“陛下,这么晚了,皇后娘娘恐怕还在致和殿等着您,要不咱们先回吧,别叫娘娘担心了。”
北堂隐闻言收了狠厉神色,默然走出了凤仪宫。
褚锦玥在致和殿的内寝看孩子,见书房迟迟没有动静,便起身去瞧,可房内空无一人。
这么晚了北堂隐出去做什么,难道终于耐不住寂寞去找后宫的哪个小嫔妃了。褚锦玥这般想着。
孤儿寡母,独守空房啊。
不一会儿,殿门被拉开了,北堂隐一身湿气走了进来,但马上便被屋内的暖气烘散了。
褚锦玥看出他今日与往日不同,眼中多了愤怒和恼恨,许是哪个小嫔妃没把他伺候好,生气了。她也不想多问,只宽慰道:“陛下,何事都不会尽如人意,尽力就好。”
北堂隐褪去了外衣坐在榻上,侧头望着褚锦玥。
她不知道今日发生了何事,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明白那其中的意义。
若桂树之毒晚几日爆发,北堂隐下令让她搬回凤仪宫,那如桂树般死状可怖的就是褚锦玥了。
他很怕,他从前下令不许任何人进出寒溯宫,也有一部分原因怕有心之人谋害她,而她刚刚出宫,风波又起,失火、中毒,似乎都冲她而来。
凤仪宫不能再住了,栖梧宫非比寻常,想必没几个人有胆子敢把主意打到那去。
北堂隐怅然道:“有些事尽力是根本不够的。”
褚锦玥默默低下了头,心道:这么年轻就不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