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清脆、温柔又和煦,似乎夹带了一点点的担忧。
她忽然想到了“洋洋乎,盈耳哉”,那是完全不同于往日的冰冷语调,真好听啊。
那冤家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然用这样柔和的语气说话,还是来关心她的。
褚锦玥认为一定是她这些时日饱受摧残与折磨,今日北堂隐不在,太阳又暖暖的晒着,她紧绷的精神终于得到了一丝缓解,整个人放松了下来,竟然让她做起白日梦来。
一旁的花朝可没睡着,她可是眼看着北堂隐一点一点走近褚锦玥的,那双眼睛直直地盯着褚锦玥看了许久,如同盯着一盘精美的珍馐。
四下俱无声,守卫与花朝皆不敢抬头,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褚锦玥忽然呵呵两声,但并未睁开眼睛,态度十分轻慢:“问我为何在这吗?当然是您老人家不让我出门啊。”
反正是在梦里,还不让她嘴炮两句吗。
花朝此刻已经吓得发抖,她想立马冲上去捂住褚锦玥的嘴。
当着皇帝的面怎么能说这般大逆不道的话。照这样下去,她的皇后娘娘非被生吞活剥了不可。
“咳咳咳,咳咳咳。”
花朝赶紧大声咳嗽,五脏六腑都快咳出来了,她已经在明地里提醒褚锦玥:
皇后娘娘您快醒醒吧!陛下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
褚锦玥还是未睁眼,只是迷迷糊糊地听见了花朝那惨不忍闻的咳嗽声,懒懒地说了句:“你看都把人憋出病了不是。”继续享受她的阳光。
北堂隐转过身,抬手止于眉骨,眯眼望着那高墙四角天空中的一轮白日,衣袖随风微动,轻哼一声后又回身。
“皇后果真病得不轻呢。”
北堂隐向前挪了几步,高大挺拔的躯体严严实实地挡住了照向褚锦玥的阳光。
他俯身看着这张闭着眼睛,面颊被晒得微微发红的,没有一丝防备的褚锦玥,脸上泛出贪婪的神色,语气却一如刚才。
花朝还在咳嗽,褚锦玥真的听不下去了,正要发牢骚,睁眼却对上了一双如饥似渴,如狼似虎的眼。
这双眼死死地盯着她,使她不寒而栗,吓得她马上清醒过来。
褚锦玥颤声道:“陛,陛下啊,您……何时……回来的……”
她声音越来越弱,语调越来越虚,内心忐忑不安:这不是要死了吗!她目光瞥向花朝,仿佛在说:你怎么不叫我?
北堂隐见她一副心虚的样子,嘲弄地说:“才刚回来的。皇后在这倒是十分惬意,在里面憋出病了吧。”
褚锦玥连忙解释道:“哪敢呀,陛下容臣妾住在致和殿,自是为了臣妾的身体,如今臣妾已经好多了,都是托了陛下的福,哪有憋出病的。只是,臣妾许久不见太阳,就想多晒晒。”
北堂隐见她眼中睡意未消,还有些恍神,倒是还能熟练地说出这些场面话,本想逗弄她一番。
又听她说许久未见太阳了,忽而变得严肃了,寒溯宫被大片树林围绕,周围又有高墙,确实不易见太阳。
她遭了火,又在致和殿懒了几日,好不容易出来见见光。
其实他很想问她那日可曾后悔与他争吵,或者问她可曾后悔嫁与他,他终究没有问出口。
只问了句:“朕可是吓到皇后了?”
褚锦玥站起身,屈膝向北堂隐行了个礼,回答道:“回陛下,没有,方才是臣妾失礼了。”
她又变回了恭恭敬敬的样子。
北堂隐无奈,心里念道:褚锦玥,现在你倒是知道礼数了?当初你在做什么呢,刚才又是谁还在口出狂言呢?
他转头瞧了一眼殿旁的守卫,他不知道褚锦玥在外间躺了多久,他已吩咐过不允许她出门,可如今人却已经在了外头。
守卫一对上北堂隐的眼眸便立马低下头去,握紧了手中的刀柄,个个都是心惊胆战的样子。
他们才刚拦了皇后娘娘,也确实是遵循北堂隐的指示,但皇后毕竟是皇后,她若执意出门,谁敢真的阻拦。
况且褚锦玥又提出了个折中的办法,守卫们确实不知该如何应对。
可是北堂隐刚才的眼神仿佛是要吃人。
褚锦玥见气氛凝重,似乎是因为自己执意踏出殿门,那些侍卫会被北堂隐责难。
“臣妾身子还未恢复,走不了几步路,可是这身子实在重,便在廊下活动了一会,没想到动了一会就累了,又见今日阳光正好,就将椅子搬了出来。”
北堂隐知道褚锦玥想出来被守卫拦了,没想到她现在竟然还帮他们说话,这放在以前恐怕是要破口大骂。
如今的褚锦玥十分温顺,性子已经不再如从前那般强势。
他也不想让皇后在下人面前失了颜面,欣然说:“皇后若休息好了,不如陪朕去花园走走,梅园的梅花要开了,那里的阳光也不错。”
褚锦玥一怔,她觉得北堂隐今天出奇地怪,不光说话轻声细语,也并未因为她刚才的冲撞之言责备她,反而还邀请她一起去逛花园。
褚锦玥也并未多想,毕竟皇帝给的面子当然要接着,有皇帝陪着,皇城的宫人见了心里也要掂量掂量。
这叫狐假虎威。
其实就算冲着这张脸,褚锦玥也一定会去的。
今日的北堂隐言语温柔,情绪平稳,阳光驱散了一部分凝于他脸上的冰霜,她开始透过这张脸想念着林隐。
北堂隐向褚锦玥递出了手,阳光穿过这双骨节分明,匀称修长的手。褚锦玥看出了神:两个人怎么能相像到如此地步。
她鼻头一酸,泪水就要夺眶而出,却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她抬眼望了北堂隐,眼中溢出的爱意与悲伤却收不住。虽说内里不尽相同,但只要见了这一般无二的脸,她也是移不开的。
这眼神被北堂隐尽收眼底,与那日他救她出火场的神色一模一样。
北堂隐想着有些人对感情是迟钝的,后知后觉,只有分开后才能真正认清自己,也许褚锦玥就是那种人。
此刻的她是破碎的,伤情的,敏感的,而这正是北堂隐需要的,他要她破碎,他要她悲伤,他要她温顺,他要她与他一道。
“皇后可愿同朕一起?”北堂隐轻轻问了一句。
褚锦玥将将回过神,轻声道:“我愿意。”然后颤颤地递出了手。
梅园中,两人并肩走着,阳光的剪影投在他们身上,陆离斑驳。
自北堂隐与褚锦玥成婚后,他们还从未这般静静地走过。
褚锦玥对他从来冷冷淡淡,一本正经,眼中虽会偶尔闪过一丝情绪,却也没有什么闲情逸致,每日都在认认真真地做好一位皇后。
北堂隐宠爱万惠心,褚锦玥不以为意。
北堂隐选妃入宫,褚锦玥认为那是理所应当。
北堂隐邀她出游,褚锦玥让他以国事为重。
……
如今的褚锦玥已经能够释放情绪,还愿意与他同游,他终于在她身上看见了烟火气。
北堂隐开口打破了沉静,“皇后,朕觉得你变了。”
褚锦玥脑中一震,她何止是变了,她是换了。赶忙解释道:“陛下,臣妾对您一如从前。”
北堂隐眼光一暗,俯身盯住了她的眼睛,“口是心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