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起了风，但却是个大晴天，阳光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了窗户的影子，隐约还能看见地气缓缓上升。屋子里炭火烧得很旺，使这间小寝殿更温暖了。
褚锦玥让花朝搀扶着坐了起来，画梦从偏殿端来了药膳，她跟太医学了一晚上，又在炉边守了两个时辰。
“娘娘，奴婢做了药膳，您来尝尝吧。”画梦说。
褚锦玥扯了一下嘴角，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谢谢啊。”
她接了碗，汤送入口中竟是甜的。褚锦玥这两日不知被太医灌了多少汤药，嘴里苦极了，甚至连呼吸都是药味。
画梦端来的药膳放了些花蜜，但太医说不能加太多，会影响药效，却也比汤药好喝多了。
褚锦玥细细品着，舀了一颗小小的桂圆送入口中，好甜。
喝了药膳，褚锦玥恢复了一点力气，神情却十分严肃，抚着躺在床上的孩子，她能明显地感受到原褚锦玥对这孩子的期盼，她想靠着这个孩子走出冷宫。
“万幸是个儿子，也不枉我拼命将你生了下来。你母亲我本是将死之人，可恰巧你来了，你让我有了希望，你救了我，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我的孩子。”
褚锦玥眼睛微合，想起到了一个记忆中至关重要却又无比模糊的人。
“陛下来过吗？”
这个存于记忆中都是一袭玄色背影，脸庞模糊，只要想起就会感到悲伤的人。
褚锦玥记得他的名字，记得他扼住了自己的喉咙，记得他下令诛杀了褚家全族，却怎么也记不起他的模样。
“娘娘昨日生产的时候陛下来了，陛下与太后娘娘昨夜都宿在了寒溯宫，今早与太后娘娘用了早膳，早朝走的，到现在还未来过。”
褚锦玥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细细地看着襁褓中的孩子，里面用极软的棉丝被裹着，外面是一块红底金丝布，摸上去也细软无比。
孩子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她，一边笑一边啊啊地发出婴语。褚锦玥身上还痛着，但看到这样的画面也跟着笑了。
如果林隐还在，他们也会有这般可爱的孩子吧。
她伸手戳了一下孩儿的脸颊，好软。孩子像是在与她玩耍一般一脚踹开了小被子，乐呵着别过了头，又转回来继续看着她。
褚锦玥无奈摇头，伸手去拉了他的被子，另一只手摩挲着孩子的小脚，低头却发现了一颗微乎其微，细不可查的红色小点。
她眯着眼睛仔细看着，这红点是渗进皮肉的，寻常的红痣只会浮在皮肤表层，不会是这般情状。她在脑中飞速思索着，忽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不觉间屏住了呼吸，嘴角抽搐了一下，她感到头皮阵阵发麻，寒气从指尖蔓延到全身。
这是一颗针眼。
......
这是皇子，谁敢伤他？
难道是，那位陛下？
她的胸口一紧，心脏也像被针扎了一样。
褚锦玥，那位陛下竟是这般不信你吗？
她不敢细想，她只知道，一定要出去，这个孩子不能和她一起留在这。
“花朝，今日太后忽然说让我搬去栖梧宫，是怎么回事？”褚锦玥细声问道，声音透着疲懒与倦怠，还似有一点点哀伤。
“娘娘，今早太后与陛下用早膳时说起，娘娘诞下了皇子，不宜继续住在寒溯宫，而娘娘之前的凤仪宫，太后娘娘说陛下与您在那宫里有过不快，为免您伤情，便想让您搬去栖梧宫，说也不算抬举。”
褚锦玥双手一撑，画梦赶忙拿了靠枕垫在了褚锦玥背后。
褚锦玥向后瞟了一眼，淡黄色的锦缎用极细的金丝绣了凤凰花纹，心想：物是人非啊。
“那陛下怎么说？”褚锦玥问。
“陛下没说什么，就匆匆去了早朝。”花朝回答。
褚锦玥思忳着，记忆中的她因褚家谋逆一事求了北堂隐无数次，但都没有结果，还因此被打入冷宫。
自古帝王多凉薄，别说栖梧宫，那位陛下恐怕连寒溯宫都不想让她出去。
花朝悄声说：“娘娘，昨日万惠心也来了，她已从夫人升至了贵妃。”
褚锦玥说：“是吗，我不在了，后宫只她独大了吧。”她眼睛一转，说：“今日有没有听到什么前朝的消息？”
花朝说：“奴婢听姚姑姑说，今日太傅大人、兵部、宗正寺和万大将军为着娘娘您解禁的事吵得不可开交，最后陛下也没说什么。”
褚锦玥说：“陛下不想解我的禁足，太后又一定要陛下解。万惠心此时一定会和万将军暗中通气，在前朝搅浑水。皇后与皇嗣之事，是国事，朝堂争不出个所以然来，正合了陛下的心意，陛下也可以以此去搪塞太后。就这么拖着。”
褚锦玥觉得很奇怪，原褚锦玥的记忆她用起来倒是十分顺手，思考问题都不会卡壳。
花朝说：“可是娘娘，我们不能一直留在这冷宫啊，老爷的事需要再查，而且您还有了小皇子……”
“禁令还是要陛下下令解的，只要前朝有人不松口，陛下就总会有理由拖着。”褚锦玥面色凝重，“是该逼他一把了。”
“外面起风了吧？”褚锦玥问。
“是，娘娘。”
“偏殿北面就是林子，酉时羽林军会换班，你躲着点，偷偷去偏殿北面，放把火。”褚锦玥说。
花朝说：“娘娘，您这是做什么！”
褚锦玥拉了花朝到自己身前，说：“别怕，平常我们为省灯油不会点那的灯。这两日太后皇上都来了，点上那的灯台也无可厚非，今日刮了北风，若起了火，火势一定会蔓延到正殿。”
花朝大惊失色：“娘娘你疯了！”
“我有分寸，只要制造火势，让人知道孩子与我在这不安全就可以了，到时自有人向陛下施压，又不是真的要烧死人。你放了火之后也把灯台点上，免得查起来被人抓了把柄。”褚锦玥眼神坚定地说，“我们必须要出去，不光要出去，那栖梧宫，我也住定了。”
花朝一脸担忧，但还是揣了火折子去了。
夜空中没有一片云，月亮照的地面亮堂堂的。
为了容易遮掩身形，花朝披着单衣，专门挑着墙体、植物投射在地上的阴影中走，好一会儿才躲开了羽林军和太后派来照顾皇后的宫人。
偏殿后面是一望无际的高大密林，夏季遮天蔽日，即使到了冬日，只剩枯枝干叶，也足以遮挡全数月光。
这里黑压压的令人喘不过气。
花朝蹲在偏殿靠着林子的阴影里，密切关注着来往的宫人，伺机而动。
酉时，羽林军换班，宫人们也都疲倦了，花朝瞅准了时机，掏出了火折子点燃了殿后的一棵枯枝，确定火能够烧起来后马上跑到偏殿旁，点燃了这里的烛台。
北风吹得更猛了，点点火星腾风而起，沾上枯叶便如猛虎添翼，以燎原之势迅速蔓延开来，北风呼啸，干枝噼啪作响，几乎瞬间就烧到了偏殿，滚滚浓烟黑压压的盖了下来。
风助火起，火借风势，这个红色的怪兽迅速壮大，高唱着，叫嚣着，吞噬着地下弱小的生物，老鼠与冬眠的蛇四处逃窜，吓得宫人们哇哇乱叫。
偏殿的太医们抢了些珍贵药材惊慌地冲了出来，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羽林军见火光漫天，飞速赶来，他们训练有素，一队去救人，一队四处寻找灭火工具。
花朝在慌乱之中溜回了正殿。
“娘娘，快走，这火烧得太快了！”花朝急切地说，伸手去扶褚锦玥。
画梦抱起孩子就要往外跑。
褚锦玥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压缓了呼吸，身体细细地颤抖着，说：“再等等，等火蔓进来。”
寒溯宫太小太偏，从未储存过灭火用的水，离它最近的宫殿也在五公里之外，宫人们东奔西走也没有找到灭火用的器具，一时间整个寒溯宫乱成了一团。
北堂隐正在去寒溯宫的路上，他本是不想去的，但要顾着太后，他也得去看看。
刘公公忽而大惊，抬手指着前方，说：“陛下，北边那是……那是起火了吧，那远处难道是寒溯宫！”
北堂隐顺着望去，只见北方的天空颜色如血，烟云滚滚，他顿时眉头紧皱，喉咙发紧，心脏快速收缩，呼吸也急促起来，大喊道：“快走！”
北堂隐举步如飞，快步流星地奔向起火的方向，丝质的衣摆随风鼓动，在月光下波涛翻滚。
寒溯宫的火已经烧到了正殿，北风推着火包围了半个宫殿，形成了一层炽热的火墙。门窗紧闭，它们无法进入便恼羞成怒，疯狂摇曳着，拍打着窗户，如猛兽般嘶吼着。
宫人们没有工具灭火，在殿外呼喊着。
“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还没出来！快来人，救命！”
“救命啊，皇后娘娘还在里面……”
画梦怀抱着孩子，在屋内急得直跺脚。
浓烟已经漫了进来，屋顶的瓦片和木梁被火烧得噼里啪啦，接连爆裂开来。
褚锦玥取了干净的手帕浸湿了水给孩子遮住了口鼻。
屋内三人被呛得咳嗽不止，眼睛被熏得眯成了一条缝，鼻涕眼泪流出来都裹着黑色的烟尘，孩子也哭闹了起来。
褚锦玥眼看着时机到了，立马说：“我们出去！”
花朝接了令，急匆匆地搀起褚锦玥往外走。
行经中厅，褚锦玥看见炭炉心生一计，指着里面已经烧完却未完全熄灭的精炭说：“花朝，你去将那块炭火夹来。”
花朝没有思考，忙里忙慌地照着做了。
褚锦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了手过去，在手背上烫出了一道血肉模糊的伤痕。
花朝大惊失色，连忙将炭甩了出去，惊喊道：“娘娘，您这是干什么呢！”
褚锦玥词正言厉，说：“我需要这道伤。”
忽然，“砰”一声巨响，殿门在三人眼前被破开，冒着火焰的门碎成了几块，在空中翻滚，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火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一股脑地钻进了殿内，宛若终于寻得食物的恶鬼，疯狂撕咬着，吞噬着。
浓烟已经遮蔽了视线，褚锦玥忽然头脑一沉，意识模糊，耳中嗡鸣，双腿也没了力气，在她快要倒下之际忽然被一只手托住了背，褚锦玥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被抱了起来。
一时间她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她的头靠在那人的肩上，不知是自己的心脏还是那人的心脏，一下一下、一声一声，沉甸甸地跳动着。
她闻见了记忆中熟悉的味道——晨曦雪松。
那是似乎是上元之夜，褚家即将问罪，北堂隐发了疯留在她身上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