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每年都会在温爵顿宫定期举办宴会, 既是为了交换利益,也是为了家族联姻,贵族豪门中如果有适龄但未结婚的雌虫, 都会在宴会上出席, 因为这种场合往往雄虫最多。
白兰德早在上个星期就收到了皇室的请帖,但宴会开始的前一天晚上, 宫里的属官忽然又过来一趟, 特意叮嘱了一句话:
“今年的冬宴照旧在温爵顿宫举行,陛下说了, 希望那位冕下也能出席。”
那位冕下,指的自然是阿绥。
白兰德虽然不知道虫帝为什么一定要见阿绥, 但想想也不算太过稀奇,毕竟是帝国唯二的冕下,不见才奇怪。
白兰德微微颔首:“劳烦您了,我会带着冕下一起出席的。”
不管怎么说,虫帝在对于阿绥和南部的婚事上都给予了格外的宽容, 甚至不顾其余大臣的明争暗抢,直接让阿绥住在了白兰德的家中, 于情于理都不好驳了面子。
阿绥最近在忙活另一件事, 他把花园里面栽种的仿真花全部拔出来扔了, 又把土重新翻了一遍, 在星网上花重金买了一小撮萝卜种子,打算种地。
白兰德折返回屋的时候, 就见阿绥又蹲在花园里翻翻捡捡,就像一只勤劳的……土拨鼠?
白兰德被自己这个奇怪的念头逗笑了, 他踩过那一地价值不菲但被扔得七零八落的仿真花, 在阿绥面前倾身蹲下问道:“阿绥, 你在做什么?”
阿绥正在低头研究土壤,闻言皱眉道:“我在种地啊,但是种子埋下去好几天了都没发芽,奇怪。”
白兰德捻起他手里的一撮土看了看:“这些都是污染土,很难种出东西的,虽然污染源石已经被研究所封存清除了,但萨利兰法的土壤短期内很难完成自我净化。”
他语罢顿了顿,又问道:“你真的很想种地吗?要不我买一点种植土给你?”
萨利兰法的种植土面积稀少,一点点都能被炒成天价,而且大部分由国家管控,普通百姓很难接触。
阿绥闻言却摇摇头,把土重新丢回坑里,拍了拍掌心道:“不用,我慢慢种,总会种出来的。”
他也发现了,这些污染土相当贫瘠,很容易结板结块,而且不具有保水性,种子埋进去吸收不到营养,也冒不出芽,怪不得那么难种。
白兰德不想阿绥白费力气:“这些土壤没有营养物质,种子埋进去就死了,你就算试一百年也种不出来的。”
阿绥却道:“可以养土啊,我以前在老家就养过,就是有点慢。”
白兰德疑惑挑眉:“用什么养?”
阿绥微妙沉默了一瞬:“……猪粪?羊粪?牛粪?种菜的时候就浇。”
总之都是便便。
白兰德:“……”
白兰德的脸似乎绿了一瞬,只是看起来不太明显,艰难发问:“你的家乡……为什么要用粪便浇菜?”
阿绥疑惑:“你们不用这些浇吗?”
白兰德摇头:“研究院都是用专门的营养剂去浇灌土壤的。”
阿绥心想也是,这里是大城市,肯定和农村不一样。他又重新看了看花坛里浅色的土壤,想起自己老家成片的山林和鲜花,好奇问道:“土壤里的污染什么时候才能净化结束啊?”
花园里种上真花才有意思,那些假花都太假了,下雪都不枯萎,香味也是合成的,阿绥不喜欢。
白兰德笑着道:“应该不远了吧,那些受到污染的动物已经在慢慢恢复正常了,总有一天土壤也会恢复正常的。”
他语罢不知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抽出一张金色的请帖递给阿绥,封面上有一把长剑和权杖相互交叉,托举着缓缓升起的太阳,赫然是贡赫德拉家族的皇室图腾:“这是皇室给你的请柬,明天陛下会在温爵顿宫举行宴会,邀请你一起去。”
阿绥手上是脏的,就没接:“我记得,你很早之前就说过了,给我做好的礼服还挂在柜子里没穿呢,必须得去吗?”
白兰德用请柬轻轻戳了戳他白净的脸:“陛下邀请,总不能不去,而且七殿下尤斯图和他的雄主路远冕下也会赶回帝都,听说那位冕下很想见见你,你们是不是认识?”
阿绥和那位路远冕下都是黑发黑眸,很难不让虫怀疑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
阿绥老老实实道:“不认识。”
他们确实不认识,最多就是坐过同一辆大巴车的关系。
白兰德闻言也没多想,把阿绥从地上拉了起来:“洗洗手进去试衣服吧,万一礼服不合适还能趁着今晚改一下。”
衣服早就该试了,只是白兰德这段时间忙于公事,忘了叮嘱,要不是刚才宫里来了属官,他估计都忘了这档子事。
阿绥闻言去旁边的花房里洗干净手,上楼从衣柜里把那套浅蓝色的礼服拿出来试了一下。他第一次穿这么正式的西服,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这套礼服的肩膀有点紧,不方便打架。”
白兰德原本在帮他调整衣服,闻言眼皮子不由得跳了一下,严肃叮嘱道:“阿绥,宴会上不能打架。”
阿绥疑惑眨了眨眼:“那万一有虫欺负我怎么办?”
白兰德帮他把扣子收紧,低声道:“你是纯血雄虫,就连陛下都不会轻易动你,谁敢欺负你?”
语罢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果有虫欺负你,我会管的。”
雌虫保护自己的雄虫天经地义。
阿绥有时候就像个孩子。他闻言伸手捧住白兰德的脸,啾啾亲了两下:“如果有虫欺负你,我也会保护你的。”
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阿绥就很喜欢面前这个金发大美人了。
白兰德闻言不由得哑然失笑,他下意识看向阳台,隔着一扇玻璃门,只见外面落雪纷纷,夜色一片寂然。
真好,
他们在大雪纷飞的时候相逢,来年雪停的时候,依旧会在一起……
翌日的宴会在夜间举行,虽然寒气袭人,但宫殿内部却温暖如春。那些贵族穿着剪裁得体的礼服在舞池中间翩翩起舞,老一辈的掌权者则聚在一起相互碰杯,交换着帝都最近的情报新闻。
埃利斯上将总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听说今天的宴会上有两位冕下都会到场,怪不得这么多虫,往年的冬天可没有这么热闹。”
哈灵顿首领也在交谈圈里,只是频频往门口张望,似乎在等着谁,闻言心不在焉的答了一句:“是吗?我怎么觉得都一样?”
埃利斯上将哼了一声:“哈灵顿,你可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已经听陛下说了,阿绥冕下与白兰德很快就要定下婚期,帝国一共就两只纯血雄虫,一只落在了皇室,一只落在了南部,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哈灵顿首领一向消息灵通,他闻言晃了晃酒杯,意味深长道:“谁说是两只,说不定是三只,霍斯堡前几天传了消息过来,说那边也出现了一只纯血。”
埃利斯上将闻言面色微变:“又出现一只纯血?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哈灵顿首领闻言正准备说些什么,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循声看去,原来是阿绥和白兰德抵达了宴会现场。
今天到场的所有宾客少说一半都是冲着阿绥过来的,他们眼见白兰德身旁跟着一位身形高挑,穿蓝色礼服的秀气雄虫,眼珠子就像是粘在了他身上一样,拔都拔不下来。
阿绥从进门开始脚步就不由自主僵住了,他见所有虫都盯着自己看,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发现扣子都好好的,偏头询问白兰德:“我脸上是不是有脏东西?”
白兰德拍了拍他的后背,无声安抚道:“没关系,他们只是从来没见过你,所以有些好奇。”
就在他们说话间,哈灵顿首领已经端着酒杯迎了上来,他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现在解决了白兰德的婚事,心情不免愈发好:“阿绥,白兰德,你们怎么现在才来,陛下都等了好一会儿。”
白兰德解释道:“来的路上有些堵,陛下已经到了吗?”
哈灵顿首领不动声色指了指楼上:“陛下早就到了,正和七殿下他们在楼上叙话,走吧,我带你们上去。”
他语罢又将目光落在阿绥身上,从里到外都透着满意,出声夸赞道:“真是一只漂亮的雄虫,阿绥,好事成双,要不趁着今天办宴会,等会儿我就去请求陛下给你们赐婚?”
白兰德一听就知道哈灵顿首领又在忽悠阿绥,偏偏阿绥回回都上当,闻言肉眼可见的高兴:“真的吗?会不会太麻烦陛下了?”
哈灵顿首领闻言脸上笑意更深:“这有什么麻烦的,陛下就喜欢给虫赐婚,走,我带你们上楼。”
哈灵顿首领坚决不给任何贵族套近乎的机会,语罢拨开那些端着酒杯上来献殷勤的同僚,径直拉着阿绥上楼了。
此举不免让那些想要勾搭阿绥的雌虫大失所望,不知是谁出声撺掇道:“要不我们也跟上去看看?”
“是呀是呀,陛下平常脾气不错,应该不会生气。”
白兰德闻言脚步一顿,回头看向身后。他浅蓝色的眼眸依次扫过那些打扮得妖妖娆娆想要跟上阿绥的雌虫,虽然面带笑意,目光却暗含警告:“各位,如果未得陛下召见,我想楼上并不是可以随意擅闯的地方。”
今天的宴会有关终身大事,白兰德不希望有不长眼的雌虫跳出来蹦跶。他语罢不顾那些雌虫精彩纷呈的脸色,礼貌性颔首,转身上楼了。
虫帝虽然经常举办宴会,但很少露面,多数时候都待在议事厅里。当阿绥和白兰德走上二楼时,只见楼梯口守着几名护卫,哈灵顿首领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他们直接收枪放行了。
其中一名内务官对阿绥格外客气,笑着点了点头,在前方带路道:“各位请,陛下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他语罢打开其中一间房门,只见里面的环形沙发上坐着不少虫,除了七殿下和八殿下,就连他们的雄主也在其中。
内务官对着正中间一名面容看不出年纪,气势颇为威严的雌虫躬身道:“陛下,阿绥冕下到了。”
阿绥原以为皇帝都有些凶,但没想到沙发中间的那位虫帝看起来倒是颇为慈祥,他闻言微微坐直身形,对内务官吩咐道:“请进来吧。”
阿绥在家里已经提前学习过礼仪了,他闻言和白兰德一起走进屋内,以手抚肩,对着虫帝躬身行了一个贵族礼:“见过陛下。”
虫帝闻言微微抬眼,不动声色打量了一下阿绥和白兰德,然后笑着对哈灵顿首领道:“雌俊雄俏,他们倒很是般配,别站着了,都坐下吧。”
哈灵顿首领是近臣,闻言直接在虫帝右手边的位置落座,笑着道:“看来不止是我这么觉得,陛下也这么觉得,马上就开春了,要不您给他们选个好日子结婚?”
虫帝一听就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故意不搭腔,反而看向白兰德问道:“白兰德少将,你觉得呢?”
这只雌虫一向规矩守礼,是贵族中的典范,应该不会像他雌父那么猴急吧?
白兰德微妙犹豫一瞬,最后还是决定先把矜持抛到一边,以终身大事为准,他浅笑颔首道:“陛下,开春也许是个不错的日子。”
他话音刚落,便引起四周一片善意的笑声,虫帝连连摇头,心想哈灵顿一家都是狡猾的狐狸,半点亏也不肯吃。
阿绥从头到尾一直没说话,因为他忽然发现沙发上除了八殿下的雄主阿什亚,另外还坐着一名黑发黑眸的年轻雄虫,赫然是自己在旅游大巴车上见过的那名乘客。
阿绥不确定对方是否认识自己,所以没出声。
就在阿绥打量那只雄虫的同时,那只雄虫也在暗中打量着他,神情显得有些惊疑不定。
白兰德敏锐察觉到了什么,他从侍者的托盘上取过一杯酒,若有所思问道:“路远冕下,您认识阿绥吗?”
路远闻言终于回神,慢半拍道:“抱歉,这位冕下看起来有些眼熟,但我应该没见过。”
他的伴侣尤斯图半靠在沙发旁边,看起来有些桀骜不驯,闻言饶有兴趣挑了挑眉:“但您和那位冕下好像都是黑发黑眸?真的不认识吗?”
路远耸了耸肩:“如果是漂亮的雌虫,我也许会有记忆吧,但这位冕下是雄虫,我对雄虫的记忆一向不太好。”
他此言又引起了一阵笑声,只有七殿下尤斯图暗中瞪了他一眼。
阿绥不免有些失望:看来这位同胞已经不记得自己了。
白兰德察觉到阿绥的情绪变化,对他低声解释道:“这位冕下结完婚就去异星旅游了,今天刚回帝都,你以前应该没见过,他和尤斯图殿下的感情非常好。”
阿绥来了一点兴趣:“那我们结完婚也能旅游吗?”
白兰德趁着别的虫不注意,悄悄捏了捏阿绥的脸:“可以,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阿绥闻言顿时眉开眼笑,立刻把刚才的失落抛到了脑后。楼上的议事厅虽然没有舞池,但糕点酒水应有尽有,虫帝和哈灵顿首领正在交谈国事,白兰德则和另外两位已婚皇子殿下讨教结婚需要注意的事项,最后只剩阿绥、路远、阿什亚三只雄虫面对面坐在沙发上。
“……”
气氛有些尴尬。
阿绥为了缓解尴尬,起身去旁边的餐桌上拿蛋糕了,谁料路远忽然也跟了上来。他趁着旁人不注意,压低声音询问阿绥道:“哎,你不是坐在大巴车上的那个……那个谁吗?”
阿绥:“……你不是不认识我吗?”
路远嗨了一声:“我那不是编借口吗,万一陛下问我们老家在哪儿,你说怎么办?”
阿绥闻言点点头:也是,他们已经回不去地球了,万一虫帝觉得他们老家都是纯血,逼着他们带路怎么办?
阿绥环顾四周一圈,见没虫注意到这里,略显紧张的问道:“你只有一个人吗?还有没有遇到别的游客?”
他其实只想问一件事:“你有没有看见我三爷爷?”
路远闻言一愣:“你三爷爷?谁啊?”
阿绥把盘子放在桌上,努力给他形容了一下:“你忘了?戴眼镜,坐在靠窗的位置,斯斯文文,腿上放着一台电脑的那个人。”
路远闻言不知想起什么,微妙停顿了一瞬:“你三爷爷叫什么名字?”
阿绥:“韩宴,宴会的宴。”
“……”
回应阿绥的是一阵冗长的静默,路远迎着他暗藏期待的眼神,最后犹豫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艰难吐出了三个字:“……你节哀。”
阿绥:“??!!!”
路远很不想告诉他这个残忍的事实:“我曾经去过大巴车掉落的悬崖,你三爷爷……应该已经死了。”
而且被他埋了。
阿什亚双腿交叠,一直静坐在沙发上,戴着眼镜的模样斯文淡漠,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引起他的注意。但当他偷听到阿绥和路远的窃窃私语时,转动戒指的手不由得一顿,指尖缓缓收紧,神情显得有些怔愣和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