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当初坐的那辆大巴车就掉在索里蒂亚密林的一个深坑里, 我过去的时候,只剩车辆残骸和一具男性尸体了,他随身的行囊里有身份证, 名字就叫韩宴。”
“我把他埋在旁边的一个土坑里, 又找了找附近,但没发现别的游客尸体,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和我们一样活着。”
伴随着路远的低声解释,阿绥许久都难以回神, 他虽然早就猜到三爷爷很可能遭遇了不测,但等真正确认的时候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路远见阿绥眼眶一点点红了, 顿时慌了手脚,结结巴巴道:“哎……你,你别哭啊, 早知道我就不和你说了……”
阿绥闻言回过神, 胡乱擦了擦眼睛:“下次如果有机会,你能不能带我去那里看看?”
他想拜祭一下三爷爷,如果有条件的话就把尸体挖回来,他三爷爷总不能埋在林子里当孤魂野鬼。
路远闻言思索片刻,忽然指向坐在沙发上的阿什亚, 对阿绥悄悄道:“这种事你就得找阿什亚了,我刚才听陛下说现在整个索里蒂亚密林都交给了他来开发,那个深坑也不知道填上没有。”
阿绥顺着路远指的方向看去, 只能瞥见一抹清瘦挺拔的侧影,光影交错间, 对方垂眸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神思不属, 片刻后就起身去阳台抽烟了。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浮上了心头。
阿绥喃喃自语:“他好像我三爷爷啊。”
路远无情戳破了他的幻想:“怎么可能, 你三爷爷早死了。”
说不定尸体都烂了。
阿绥闻言眼眶一红, 又想哭了,路远暗怪自己嘴欠,连忙开口补救:“那什么,人死不能复生,你要实在难过,回头给你三爷爷多烧一点纸钱,早点成家立业,这样他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阿绥吸了吸鼻子:“有道理,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
路远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客气,这里就我们两个地球人,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阿绥却道:“不止我们两个啊,岑风哥也来了这里。”
路远闻言一懵:“岑风哥是谁?”
阿绥挠了挠头:“岑风哥就是导游啊,你忘了?他当时就坐我三爷爷斜对面,也戴个帽子。”
路远闻言不知想起什么,冷笑连连,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了一句话:“我当然记得他。”
那个艹蛋导游,坑了他五千多的报名费!什么豪华住宿,什么原始遗迹,什么探索失落的文明,全是骗人的!!
路远拳头都硬了:“他现在在哪儿?”
他想起自己的血汗钱就咽不下这口气。
阿绥不太确定的道:“岑风哥应该去北部了吧,他说要找一个朋友。”
路远闻言幸灾乐祸:“北部?那他可惨了。”
阿绥:“为什么?”
路远挑眉:“你不知道吗?北部以雌为尊,那边的雌虫一个比一个凶悍,雄虫去了只有受欺负的份。”
阿绥觉得应该不太可能:“岑风哥会功夫,应该不会受欺负吧?”
路远看热闹不嫌事大:“这有什么不可能,我听陛下说了,霍斯堡最近也出了一只纯血雄虫,而且还成了北部首领法厄斯的伴侣,啧……法厄斯,等你见了就知道了,那只雌虫可不是什么好惹的家伙。”
阿绥参加宴会原本是为了寻开心,但没想到憋了一肚子的愁,又是伤心他三爷爷死了,又是担心许岑风在北部过得不好,自从离开宫殿坐上飞行器,就一直愁眉不展。
白兰德察觉到了他情绪不对劲:“怎么不开心?是不是有虫欺负你了?”
但不应该呀,他看阿绥和路远聊得挺开心的。
阿绥摇了摇头,却什么都没说,只道:“白兰德,等过段时间我们回索里蒂亚密林一趟可以吗?”
白兰德闻言一顿:“你怎么忽然想回那里?”
阿绥憋了半天也说不出自己三爷爷死了这种话,只能干巴巴道:“那边风景挺漂亮的,我想去看看。”
白兰德温柔亲了亲阿绥的鼻尖,对自己未来的雄主百依百顺:“可以,阿什亚阁下最近一直在开发旅游景区,索里蒂亚密林也是其中一个项目,等建设好了我就带你去玩。”
阿绥:“……”
好巧,他三爷爷也是做旅游开发的。
就在他们说话间,只见外间忽然滑过一辆纯黑色的跑车,紧接着又倒退半步开了回来,车窗降下,露出了阿什亚那张深邃斯文的脸。
白兰德礼貌性降下舷窗打招呼,颔首道:“阿什亚阁下。”
阿什亚嗯了一声:“听陛下说你与阿绥冕下即将结婚,日期定下来了吗?”
白兰德虽然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如此关心这个问题,但还是有问必答:“多谢您的关心,定在了下月二十四日,届时请务必赏光。”
阿什亚浅笑:“恭喜,我与八殿下都会到场的,到时候一定备上厚礼。”
他语罢刻意看了眼坐在舱室里面的阿绥,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抬手扶了扶眼镜,意味不明道:“你与阿绥冕下的感情似乎不错,每天都寸步不离。”
白兰德仿佛没听出他言语中的调侃,从容回礼:“让您见笑了,最近军部刚好批了婚假,所以我想多陪陪他。”
“挺好的。”
阿什亚只说了这句话,他语罢升上车窗,正准备离开,却忽然听见谁很小声的叫了他一句“三爷爷”,只是太过轻微,一度让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阿什亚一怔。
司机却已经发动车子离去,黑色的车身很快消失在了雪夜尽处。
白兰德则偏头看向了阿绥,面带疑惑:“你刚才叫阿什亚阁下什么?”
阿绥却闭口不言了,摇摇头道:“没什么。”
阿绥觉得自己一定是傻了,怎么会觉得阿什亚像自己三爷爷呢。他也猜不到世界上还有灵魂转换这种事,那对他来说实在太超越认知了。
阿绥和白兰德的婚礼定在了24日,那一天虽然没有如预想中的一样春暖花开,甚至还落下了一场小雪,但依旧无损宾客的喜悦。
阿绥和白兰德都穿着一身白色的礼服,站在台前接受伴侣仪式必经的流程。白发苍苍的南部礼仪官捧起一碗在神殿前受过供奉的雪水,用指尖轻弹在他们额头,寓意着新生与纯净:
“音察邰特曾经万分富饶,它不仅拥有世间最丰富的资源与宝石,还拥有最清澈的泉水和最独特的风景。冕下,愿您学会珍惜伴侣的美丽而非掠夺,愿您能目睹一切生长之物的自然兴衰,虫神赐福于您。”
阿绥颔首:“我会守护他的一生。”
礼仪官又屈指轻弹,将雪水点在了白兰德的额头:“美丽并非罪孽,珍稀亦非罪过,请不要因此自傲或卑怯。虫神虽未赐予你们强大的武力,但依旧有守护之责,愿您护好身旁的伴侣,愿您不被掠夺,而他在你的心中将重于世间一切美丽,虫神赐福于您。”
白兰德认真颔首:“我会守护他的一生。”
他们语罢在大家的见证下互相交换了戒指,哈灵顿首领坐在台下,见状红着眼眶伸手鼓掌,悬了二十多年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南部空有富饶的土地和美丽的皮囊,却没有能够守护这些的能力。数百年前土地先是被西部合并,后来又有数不清的雌虫被枕边雄虫摘下翅翼,个中心酸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现在好了,白兰德不仅嫁了一只纯血雄虫,那位冕下还十分善良,后半辈子应该不用愁了。
虫族的婚礼仪式与地球类似,阿绥和白兰德完成伴侣仪式后就下来挨个敬酒了。路远坐在雄虫家属桌,看起来难免有些另类,毕竟阿绥在萨利兰法并没有亲朋好友,怎么看路远都坐错了位置。
七殿下尤斯图暗中捣了捣路远的胳膊:“这里是家属桌,你是不是坐错位置了,万一那位冕下责怪怎么办?”
路远又不能和他解释自己跟阿绥是老乡,只能随口胡诌了一个理由:“怕什么,我和他都是黑头发黑眼睛,看起来多像亲戚,再说了,阿什亚还不是坐了家属桌。”
尤斯图闻言顺着路远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八殿下伽因和他的雄主阿什亚也坐在附近,不免有些讶异:“他们和阿绥冕下的关系很好吗?”
路远压低声音八卦道:“我听说这次送礼,阿什亚直接随了一套帝都中心的别墅外加他公司5%的股份,啧,不愧是做生意的,出手就是阔绰。”
就在他们说话间,阿绥和白兰德已经端着酒杯走了过来,路远见状连忙打住话头,和尤斯图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端起酒杯祝福道:“阿绥,白兰德,祝你们新婚愉快。”
白兰德浅笑颔首:“多谢您的祝福。”
他语罢轻轻碰杯,面不改色一饮而尽。
阿绥也有样学样:“我干了,你们随意。”
路远却抬手按住他的杯口,垂眸往里面看了一眼,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道:“啧,装什么装,里面装的是白开水吧?”
阿绥眼神飘忽:“白兰德说了,不让我喝酒。”
路远乐了:“哎,你给我敬酒用白水就算了,给八殿下他们敬酒可不能用白水了吧,人家给你随的份子可不少。”
他话音刚落,身后就陡然响起了一道平静的声音:“阿绥冕下年纪还轻,少沾烟酒比较好。”
路远回头一看,却见阿什亚和八殿下伽因不知何时起身走了过来。那只斯斯文文的雄虫举杯对白兰德轻碰了一下,灰蓝色的眼中满是笑意:“伽因不能喝酒,这杯我替他喝了,祝二位百年好合。”
白兰德总觉得面前这只雄虫有些深浅难测,他不动声色注视着对方,浅蓝色的眼眸格外美丽,令人不敢直视:“阁下,多谢您的祝福,但您送的礼物太过贵重,实在令我惶恐不安。”
阿什亚闻言轻晃酒杯,却看向阿绥道:“不要紧,我只是觉得阿绥冕下的功夫很不错,想和他交个朋友,以后切磋切磋。”
他语罢指尖一松,手中的酒杯忽然直直朝着地上掉了下去,阿绥见状正准备出手,谁料对方的动作却比他更快。
阿什亚看也未看,在杯子落地的瞬间用鞋尖轻轻一踢,还盛着小半酒液的杯子就因为作用力又重新飞腾了起来,在空中旋转了半圈。他手腕灵巧一转,稳稳接住,里面滴酒未洒。
这一招是佛阆村的功夫,叫“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阿绥见状瞳孔收缩一瞬,震惊看向了阿什亚。
阿什亚却只是抬手扶了扶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动作熟悉,像极了他旧年的一位故人。
“呼——”
一阵风过,吹起了外间的漫天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