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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高明楼的如意算盘(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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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加林做梦都不会想到,在他平淡的日子里,在那个偏僻、幽静的水潭边,二能人家的三女儿刘巧玲会猛然间闯进自己的生活中来;让他那颗早已疲惫、忧伤的心凭空又增添了几许茫然与惆怅。

本来,自从返乡后,他每天起早贪黑,勤勤恳恳,任劳任怨,随着大伙出山劳动;繁重的体力活累得他精疲力尽,他早已将那些儿女情长谈婚论嫁的琐事丢于脑后,一门心思将自己融入于劳苦的乡亲们之中,他要做一个踏踏实实的农民。起码是当下!短短数日,从里到外,他早已变成了一个地道的庄稼人了。他的目光所及,也只有漫野成熟的庄稼和一个个疲惫、消瘦的庄稼人的身影;还有飘逸的云朵,远处如黛的群山。巧玲的突然出现,一下子搅乱了他单调、乏味的生活,让他那颗麻木、疲惫的心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唉,二能人家这些个多情、执着的女子啊!自己早已成了一个灰头土脸的庄稼人了,整天与黄土为伴,穿着破烂,身上淌着臭汗,微薄的几个收入怕连自己都养活不起,不知道他身上还有什么东西值得巧玲相恋呢?

可是,被爱情之火燃烧得有点失去理智的巧玲,竟然像一只不听话的羔羊,不管不顾从崖坡上冲将下来,让躲在水潭浅处的他一时如芒在背,不知所措!再说,两个青年男女赤身露体泡在同一湾水里,这在高家村,那可是让人嘲讽的事情!这地方虽然偏僻,说不准啥时候也会有人路过,一旦碰得巧,让一个什么人撞见,传扬出去,他高加林还如何在这个村子里抬起头做人?

那阵子,高加林只有一个念头: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巧玲已经下到了水潭浅水那边,正好挡住了他转到石崖上的去路。他的衣服镰刀还有那双破解放鞋都在石崖上那边放着,他又不好意思赤身露体从巧玲眼皮子底下淌过去,没办法,只好找了一处比较平缓的崖壁背朝着巧玲往石崖上攀爬。只是那会儿只顾急着逃离这个地方,没想到被崖壁上草丛中的尖刺刺破了的手和脚,到现在还隐隐痛着哩。

上了石崖,他连气都没顾得上喘一口,赶紧从桃树下那块石头上抱起自己的衣裳鞋子,拿起他的镰刀,贼一样溜到土坡下一个背人的旮旯里;先把衣裳穿上再说。

他慌乱地摸起裤子,拽着裤腰刚刚伸进去一只脚,突然听到一阵低沉而连续的咳嗽声,他的心跟着狂跳起来。急忙抬起头四下里望去,让他晦气得差点叫出声来:原来是呆头呆脑的三星!正站在坡道上,张着疑虑的眼神瞅着自己哩!

三星来这里要干什么?他是冲着自己还是水潭下面的巧玲......高加林脑海里飞过一连串的疑问。幸亏提前离开了那个多事的地方!这里距离水潭只一步之遥,怎么可能瞒得了三星的眼睛?假若那阵子被他看到了自己和巧玲同泡在一潭水里,高家村不知又要刮什么风下什么雨了!显然,他为自己提前逃离水潭而感到庆幸。

三星今天一反平时那随便的模样,他那身常不离身透着油渍的劳动布工作服不见了,周身上下换成了干净漂亮的蓝色涤卡制服,头发显然也认真梳理过,整个人显的比往日帅气多了;一下倒真的像个在城里干事的工作人了!

三星不知是觉得自己今天与以往穿戴不同?还是心里另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站在那里,竟然脸红脖子粗显得尴尬起来,举手投足扭捏得像个小姑娘似的。还是高加林见多识广,率先打破了沉默;他一边故作镇定地穿着衣服,一边戏称三星:今天打扮得这么帅气,是不是来这僻静的地方跟哪个女娃娃有什么约会?

高加林只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竟让三星脸红脖子粗愈显得尴尬起来。他想要为自己分辨,可语无伦次怎么都难以解释清楚......

高家村的人都说,人家高明楼就是在睡梦中都在谋着事情哩!可不,这个前后川出名的大能人,平时总是不苟言笑,就是走在大街上往往也垂着一个脑袋,那是人家在思考事情哩!自从三星高中毕业回村,看着长得比门扇还高大的小儿子,他的心里不免会泛起一丝得意的笑意来。他们高家又一个帮手长大成人了!可高兴过后,往往会发一会愣怔:灰小子没几年工夫便蹿成一个大人了!按年龄也到了跟自己讨要媳妇的时候了!大能人为此事惶惶不安。他深知一个精干的女人在一个家庭中的重要性,他自己就是因为年青时家穷,自己也做不了主,他的老子胡乱给他娶了三星他妈。他总认为他的老婆性子沉闷,脑筋转得不怎么快,才养下三星和他哥这两个带点糊脑松的儿子!“唉,孩子生来大都像妈!”每每谈及人们的子弟时,他都会用这句愤愤不平的话来发泄自己内心的不平!大儿子当年到了结婚的年龄,看看这孩子有点窝囊,凭小子的本事是招引不回一个女朋友的。他便利用手中的权利和在村子里的威望,甚至动用了家族的关系,才做通二能人刘立本的工作,把他的大女儿巧英娶过了门。巧英血统里流淌着刘立本机灵聪明的血,在高家村也算一个女强人,现在已经有了孩子。看看自己那个小不点孙子,那机灵的眼神!那嚎哭时冲天的嗓门!他就会在背地里高兴!他就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对得起祖先的事情!

二儿子三星一天天长大,虽然孩子脑子有点迟钝,高明楼还是利用手中的权力,通过关系让他读完了高中。高中毕业后,又让三星顶了高加林,成了马店学校一名民办教师。尽管那个不起眼的民办教师职位也并不怎么高贵,可离吃公家粮的国家工作人员毕竟又近了一步!只是好景不长,由于三星文化底子浅薄,教学质量没跟上去,影响了人家马店学校毕业班的成绩,遭到学校校长和学生们的抵制,不得已才又挪了位置。为此,公社赵书记跟他谈过几次话,他才又央告马战胜为三星在县农机局谋了一份开拖拉机的工作。不过,在三星离开马店学校的同时,高明楼执意要让高中刚毕业的巧玲顶替了三星的空缺。

表面上,这是高明楼为维护自己村子里的权益,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实则,那是大能人的又一着精妙的棋!

可不,二儿子眼看到了结婚年龄,高家村前后村子里也有几个年龄不相上下的女娃娃,可他一个也没看下。人人都说刘立本三女儿长得水灵俊巧,和她的姐姐们一样好看。那些年人家娃娃在城里读书,回到村子里也很少露面,他也没工夫去留意人家娃娃的品德相貌。近来,巧玲毕业回了村,有时也来她姐姐家走动,高明楼在背地里悄悄观察,发现这女子人长得漂亮不说,说话办事也像了她的老子二能人——精明强干!又是高中毕业生!能把这样的女娃娃给三星娶过做了媳妇,高明楼觉得这辈子也真正办成了几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巧玲刚毕业便当了一名民办教师,相对于她们班一起毕业的那些同学们而言,巧玲也算是顺利就了业。而且还是一件不遭风吹雨淋适合女孩子们干的清闲工作,以后说不定通过考试还能转成正式公办教师哩!刘立本一家人自然非常感激高明楼对他们的关照。聪明的二能人还以为亲家是看在他大女儿巧英的面子上,毕竟自己的大女儿是他儿子的媳妇嘛!他还不多少照顾一点?没曾想大能人棋高一着,又在背地里算计起他的三女儿来了。

诚然,客观地讲,生在农村,姑娘家的嫁人,像高明楼家那样富裕的光景,三星那样吃国家供应粮的农村青年,都是姑娘们最好的选择,高明楼也并不是将人家姑娘往火炕里推啊!可婚姻这事情,真的难以言说!姑娘们各有各的认知和选择。有些姑娘,倒不稀罕男方门楼有多么高大,人家只看重一个人!一个聪明伶俐懂得体贴自己的人!其他家庭状况什么优越条件有时还真的不被看在眼里哩!

高明楼自然懂得这一点。尤其是在外面闯荡了几天的女孩子们,对自己的婚姻大事更是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与主张。他深知巧玲不同于她的大姐巧英,人家在县城里读过书,见识和想法肯定不同于普通庄稼人,自己过去那种靠托媒人或者多送几个彩礼钱的伎俩如今怕是起不上作用了!为这事,他经常长吁短叹,免不了冲着三星发点脾气,那都是恨铁不成钢啊!可骂完了,觉得这样光发火也起不上什么作用,于是又想着办法启发三星。他想:只要自己的儿子敢于或者善于接近巧玲,在人家姑娘面前多说几句好听的话,常使一点小恩小惠,是人就有贪心,时间久了,难道还俘获不了一个女孩子的心?如果处得顺手的话,干脆来一个生米煮成熟饭!那个时候,就是他刘立本心有不甘,遇上了他大能人,看看他还能使出什么招数?

当然了,三星也并不是那种纯粹的榆木疙瘩;再说,他也是二十好几岁的人了,追求异性,谈情说爱,男女情感方面的事情,他也懵懂地多少知道一点。不过,要他追求像巧玲这么才貌双优,追求他那话语不饶人的嫂嫂的妹妹,不知是碍于巧英的情面,还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他真的还不敢动那个念头哩!

他老子的一番言语让他重新开始审视自己。背地里,他也悄悄地拿自己和他大哥做过比较,他大哥好多地方真的差着他好远哩!他大哥性子沉闷,在整个高家村也算顶憨实的一个庄稼人!平时少言寡语,只知道在那黄土地里刨挖几颗粮食,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个活钱!又没文化,不懂机械,连拖拉机上方向盘都不敢触摸一下,竟然还能娶上美若鲜花的巧英!自己是县城高中毕业生,现在又在县农机站当拖拉机司机,正儿八经的国营单位工人嘛!像他条件这么优越的农村青年,在高家村真的再找不出第二个来!

他有点蠢蠢欲动的感觉,可是,他心里还是有点狐疑,不知道人家巧玲喜欢不喜欢自己?不过,有他老子给壮胆,他还是想鼓起勇气,决定找个机会,接近一下巧玲,看看人家对自己是什么态度?

开始,他也考虑过,要么抽空去马店学校找一下巧玲。那地方平时只是一些念书的娃娃,地方又比较偏僻,不会碰上村子里的其他人,自己又是轻车熟路熟悉那里的环境。可是,一想起老校长那副严肃古板的面孔,自己在那里也没落下一个好名声,只好摇头作罢。

一次,真是天公作美!在回家的路上,竟然与巧玲不期而遇。那阵子,他只顾低头走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突然间看见巧玲,自己倒首先臊得满脸通红。可是,他又不想错过这难得的机会。于是,稍稍稳了一下神,偷偷吸了一口凉气,站在路畔间,突然破开嗓子喊叫了一声:“巧玲......”人家巧玲也在专心走自己的路,猛地听见有人喊她,急忙抬起了头,远远的凝视着他。不巧,正在这个时候,田间小路上,几个劳动归来的社员从玉米地里突然转了出来。三星一看来了人,赶紧屁股一扭,急忙躲进了身边的玉米地里。

打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机会结识让他朝思暮想的巧玲了。虽然隔三岔五他也常回村转一下,可连巧玲的影子都逮不住。他父亲期待着他和巧玲相爱的态度一点也没有降温,只要是父子俩对了面,高明楼总少不了会提起巧玲,并且不厌其烦地还要顺便夸奖上几句,以此提醒自己的儿子。

收秋了,学校为此临时放了几天假,户口在农村的老师们都回村忙着收割自留地的庄稼去了。三星决定趁这个机会,好歹也要会一会巧玲,将自己久藏于肚子里的知心话向巧玲表白一下,他不想让这种偷偷摸摸的单相思折磨自己了!

今天来,他早已找借口跟农机站领导告了假,专门徘徊在地畔间,寻找机会接近巧玲。反正追求巧玲是得到他老子默许的,他们家自留地那点庄稼,也早有人帮着收割回场了;他佯装捡拾漏掉在地里的庄稼,便自由浪漫地晃荡在田地间。

算他的运气不错!竟然半道上碰到了回家的马拴和巧珍,并且从他们的口中打探到巧玲一个人去了水潭,顿时心花怒放。偷偷的目送着马拴和巧珍消失在架子车路的拐弯处,他便迫不及待三步并作两步悄悄朝水潭那边绕了过去;没想到偏巧又碰上了高加林,差点坏了他的好事......

好在高加林知趣,匆匆跟他招呼了一声,先自离开了。三星才算缓过一口气来。

巧玲那阵子早已从水潭低处上来了,她坐在德顺爷爷栽的那棵桃树下那块光石板上,两眼直直地瞅着远方;姑娘家兴许还在回味着刚才与高加林的那一幕幕让人激动又羞于见人的事情哩......

她挽起的裤管还没有褪下,两条白皙透着青春活力的小腿,圆鼓鼓得那么丰满结实!那件水红的确良衫子斜披在姑娘的肩头,映衬着她那泼墨似的满头黑发和刚刚洗过的漂亮的脸蛋,多像一朵出水的芙蓉!

三星两条腿早已挪不动了,他呆呆地立在崖坡上,激动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巧玲猛然抬起了头。开始,她还以为是高加林回心转意了,心猛地狂跳了一下。待她看清原来是三星,正犹犹豫豫朝自己这边张望着,急忙放下了裤管,三下两下将衫子穿好,站起来朝着另一条小路准备走开。

“巧......巧玲,”三星结巴着舌头,远远地望着她。

巧玲犹豫了一下又收住了脚步,转过身重新打量了一眼淌着热汗满脸不自在的三星,回想起那次跟他在路上偶然相遇的情形,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她不想和他纠缠,可她还是有点气愤,怎么自己偏偏被这赖小子给惦记上了?她很想奚落三星几句,善良的本性让巧玲一下又心软了。想想自己不也正处在青春勃发的年华?刚刚不是同样厚着脸皮与加林哥在谈情说爱吗?唉,青春......这春情勃发的年华!澎湃着一颗多么骚动不安的心啊!静下心仔细想一想,自己与三星家毕竟扯拉着一点亲戚关系;再说,三星他父亲为自己能干上民办教师确实也是出过不少力的,她决定不想难为三星了。

巧玲脸上微露出来的一点温色,让窘在那里的三星一下又捕捉到了一线希望,忍不住朝着巧玲这边慢慢挪了过来......

巧玲猛然间转过了身子,快步朝崖坡下走去。她的身后,是一阵零碎急促的脚步声。

望着一霎时消失在崖坡拐弯处巧玲的背影,三星就像一尊石雕的塑像,茫然呆立在那里......

大能人高明楼此时也许还不知道,自己精心策划了许久的这一出闹剧,他那个有点胡脑松的儿子刚刚进入角色,还没有深入剧情,紧接着便稀里糊涂谢了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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