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玲突如其来的大胆的爱情表白并没有让高加林心里产生丝毫的快意。这个还没有从爱的悲痛中走出来的年轻人，他那伤痛的心头，是一下子无法接受哪怕是真挚的善意的另一份爱的馈赠。
当然，这并不是说巧玲什么地方不及她二姐。客观地讲，就巧玲与她二姐比较，谁都得承认，姊妹俩都长得像鲜花一般好看！巧珍秀丽端庄，是川道里的头梢子；而巧玲活泼可爱，曾经也是她们学校里的校花呢！巧玲比她二姐小两岁，很快就奔二十岁了，这个年龄，正是人生最烂漫的年华。巧玲不仅人样儿长得俊秀，她的性情也十分开朗，又聪明，又有文化，跟高加林又有许多相同的爱好，如果他俩能走到一起，不用说，那真是天配地造的一双！
然而，面对巧玲大胆的示爱，高加林却无动于衷。他那颗饱受创伤的心，似乎仍然挣扎在负罪的泥潭之中。是的，由于自己自私，向往城市生活，贪图虚荣，无情地抛弃了一往情深的巧珍，在这上下川道里，注定会留下一个负义的骂名了！这辈子，怕是再也无颜面对深爱过自己的人了！就是在巧珍的家人面前，他同样愧疚得连头都抬不起来。这个时候，巧玲突然要走进他的生活中来，而且近似疯狂地向他表示了爱情，让措手不及的高加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说心里话，这么妙龄貌美的姑娘，哪个不喜欢？她那俊美的脸庞，挺拔的身段，那开朗活泼的性格......好些方面，甚至都超越了她二姐！可是，如果自己和巧玲一旦再纠缠起来，自己的良心和人格姑且不论，村道街巷里，人多眼杂，又能瞒得了谁？从口外贩牲口回来的刘立本要是知道以后，气恨中还真的不把他的腿打折才怪哩！当然，从内心里讲，高加林并不惧怕他二能人，可是，那样的话，满村子又要闹腾得沸沸扬扬了......
三星冒冒失失出现在崖坡上的模样也会在他的眼前突然一亮。这个憨实的家伙！仗着端了一个公家的铁饭碗和家底殷实，竟然打起了巧玲的主意？爱难道真的讲究门当户对吗？爱可以用单方面的殷勤随便得来吗？他烦躁的心头莫名其妙会掠过一丝愁云，继而又泛起一阵讥笑来。
中午，他坐在自家土炕的光蓆片上，手里端着母亲递过来的饭碗，心却茫然得不知又飞到了哪里......
“加林，你是不是累得够呛哩？看看，连饭都没心思吃了！”母亲一直悄悄留意着儿子的神态，看到他这个样子，心疼地说。
“要么后晌干脆不要去了，在家里歇上它半天！横竖你们那个组好几个人手哩，大家紧一紧，也不在乎你一个劳动力嘛。”父亲也放下碗筷，看着儿子说。
高加林赶紧往嘴里拨拉了几口饭，一边嘟囔着嘴巴说：“不累，不累，只是......猛然间想起了一些过往的事情......”
“啥子事嘛？快说给我和你妈听听......”高玉德瞅着怪怪的儿子，急迫地问。
儿女情感方面的事情，咋好意思讲给父母亲听！可是如果拗着口不说，不明事理的老父亲又要不高兴了。高加林匆匆咽下一口饭，用筷子比划了一下，然后模仿着他父亲的口气，慢吞吞地说：“啥子事嘛？不就是过去学校里......一些同学之间老掉牙的往事嘛！”高加林一句搪塞的话，因为模仿了他父亲说话的派气，一下子把两个老人逗得“嘿嘿嘿”傻笑了起来，竟谁也忘记了继续穷追猛问下去的那档子事了。
加林妈撩起围巾擦了一把笑出来的眼泪，猛然间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心心思思看了儿子一眼，悄声问：“加林，你刚才提起你们同学之间的事情，妈问你：‘听说你先前在城里和一个在广播站工作的女同学相好着哩！那阵子，是不是想起了这件事情......’”
高加林一愣，知道母亲说的是黄亚萍，忍不住冲母亲苦笑了一声，摇摆了几下脑袋，说：“那阵子是有过这么一档子事，只不过你儿子缘分浅薄，人家姑娘很快就要随着她老子调回到很远很远的老家去！那地方离咱们这儿不知隔了多少座山，多少条大河哩......”
加林妈听得没戏，把饭碗一推，低着头不再言语了。
玉德老汉却不肯闲着，立马坐直了腰背，撅着的白胡子颤抖抖地冲着儿子，说：“散了好！当初，我和你德顺爷爷在城里不是跟你说过嘛，咱这破窑烂院，放不下人家洋女人嘛！看看，果然被你爸言中了吧......”
高玉德老汉来了劲头，干瘦的脑门开始泛起红光，他正准备趁势再指教一下儿子什么过错的地方？外面硷畔上，忽然听见有人在高声吆喝。老头子只好将话头咽下，意犹未尽地摸起了撂在一边的旱烟锅，躲到一边腾起了烟雾。
原来组里那几个伙伴，因为上午散工散得略微早了一点，怕另外几个组的人攀比，说闲话，刚吃过午饭，便相互吆喝着聚在一起，准备下午早点出工，补回上午那点缺憾。几个老头正站在硷畔下等着加林一块出工哩。
高加林二话没说，忙披好了衫子，在磨刀石上擦了两下镰刀，大步流星下了硷畔，跟着众人朝后沟出发了。
后沟有一条便捷的小道，可以直达加林他们干活的地块，不过需要从沟底爬一道很陡的崖坡，才能上了那块干活的地块。后沟还有一弯细流，潺潺的泉水一年四季不间断地流淌着；走那条道，渴了，还可以喝一口清凉的泉水。
刚上了路，高加林习惯地朝刘立本家那座高大的门楼望了一眼。那棵落尽了叶片的老槐树仍旧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多情的巧珍再也不会从树后转出来，用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神和他打招呼了......短短数日，早已物是人非，只有老槐树慈祥的老人似的仍然默默地守候在那里。那情那景，又勾起了他无尽的回忆与惆怅。
猛地，他差点叫出声来，他分明看见，有个人影正从老槐树后面转出来，走到一旁停着的一辆打扮得花花绿绿的自行车跟前，弯腰忙活起来。高加林赶忙揉了几下眼睛，看清楚了：是马店村他那个老相识马拴！
他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马拴啥时候过来了？巧珍是否也会跟着一块来啊？
高加林当然还不知道，被他无情地抛弃了的姑娘随着马拴一大早已经过来了，不过只是一上午在她们家自留地里忙活着，他们谁也不知晓对方罢了。他还不知道，马拴在老槐树下面擦拭他那辆心爱的自行车，也已经好一会了。那阵子，马拴迫于炎热的太阳，在大槐树后面喘了口气，才没有被他发觉。
马拴看来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他的车子已经擦拭了好几遍了，小伙子还没有停手的意思，看来还要不厌其烦地继续擦拭下去。
外人谁也看不出来，在他那副认认真真擦拭车子的架势后面，其实，还隐藏着一种无言的抗争！
问题的缘由其实很简单：马拴已经帮着把老丈人家自留地那些谷子全收割完了，按理说，下午丈母娘应该让巧珍随着马拴赶回马店村，他们那边还有好多事情等着他们回去办理呢！可是，吃过午饭，丈母娘只顾跟两个女儿拉呱闲活，看那架势，扯到日落西山也没个完！可一句半句也没提及巧珍随着马拴赶回马店村的事。老实厚道的马拴犯了疑心，他看见丈母娘逮着了二女儿，亲热得真像几辈子没见过似的！要是老人家强留着巧珍，不肯放手让女儿跟着自己回马店村，那他一个人孤独无聊的日子不知道该如何打发呀！
当然，在丈母娘面前，他又不好意思强逼着巧珍跟自己走；那样的话，显得自己粗鲁愚顽，没了水平！也对不住时常念叨关心他的丈母娘了。
看看锅碗洗刷得差不多了，他便把他那辆心爱的自行车推了出来，然后又推出大门外，做出一个要走的架势。他想，丈母娘也是过来的人了，难道猜不出他这点小心思？毕竟自己新婚还不多日哩！
无聊中他便用擦车子的假象来掩盖内心的焦虑。
其实，马拴不可告人的心里还有另一点顾虑——那就是他的老相识高加林。他已经知道高加林被县上打发回了村，高加林和巧珍毕竟是一个村子里的人，今后又要在一个村子里走动，抬头不见低头见，过去他们那层关系，满大川谁不知道？万一两人藕断丝连，重新热起来咋办......他为这事揪心，可也想不出一个好一点的办法。不过笨人总有笨人的盘算，其实也是最简单的办法：那就是不能让巧珍离开自己一个人单独留在她娘家里。不给高加林重新接触巧珍一点机会！他这样想着，盘算着，然后又不好意思摇了摇头，嘲笑自己是不是有点神经过敏了？过于那个小家子气了？客观地说，不是人家高加林主动放了手，凭着自己的那点本事，怎么会拔得了这川道里的头梢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巧珍能来到自己身的边，高加林还是自己感恩戴德的恩人哩......
马拴这样胡思乱想着，手不停地在自行车架子上抚来摸去，猛然间似乎听到院子里有了脚步声，他急忙从半掩的大门缝里偷偷朝里望去，看见巧珍跟巧玲姊妹俩跨出家门，正款款地朝着自己这边走来。丈母娘在后边踮着碎步从窑洞里急慌慌撵了上来，她手里提着一个蓝布包袱，里边装的是为二女儿刚刚煮熟的十几个鸡蛋，还有一桶麦乳精。那是刘立本从外地带回来的，她也舍不得喝，一并给巧珍打点了进去。
马拴急忙背过身去，高兴的朝着老槐树拌了一个鬼脸。
走出院门的巧珍匆匆瞥了马拴一眼，又抬头看了看那粗壮的老槐树，竟情不自禁地朝老槐树走去，走到那棵不知庇护过她多少次的老槐树下面。她抬眼瞅了瞅残败的树冠，抚摸了一下干枯粗糙的树皮，两只好看的大眼睛一下飞出了泪花。她赶紧低头干咳了几声，佯装吐痰，绕在树干后面，掏出手帕匆匆擦了一把潮湿的眼睛，才又从树杆后面转出来。
许是刚吃过午饭的缘故，亦或是回到娘家心情有点激动吧！巧珍圆润光洁的脸蛋白皙中透出一丝红晕，多像三月里怒放的桃花！她头上用手帕系着的蓬蓬松松那一团黑发像抹了油，在阳光下闪着幽幽的光亮。脖子上依然系着的那块红头巾，红得那么鲜艳！那是加林哥送给她的，她本来准备早晚把它围在头上，抵挡一下深秋朝暮带来的寒气，可现时天气一点不冷，才松松地系在了脖子上。
自从嫁给了马拴，多情善良的姑娘把对高加林的那份真挚热烈的爱又移植到了马拴身上；敦实憨厚的小伙子也用他那火一般的情感温存着她，让她那颗伤痛的心一点点痊愈了，让她又看到了生活的曙光，尝到岁月的甜美。渐渐地，巧珍发现，其实她和马拴还挺合得来的。两人从小生长在这同一片热土上，生活习性大致相同。就个人的优点和缺憾而论，也有许多共同的东西：比如都同样的不识字；同样的善良、勤快......马拴还有一副好脾气，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巧珍，在巧珍面前真个是唯命是从，从来不发半点脾气。唉，庄稼地里过日子，能找到这么一个伴侣一辈子也就值了！
巧珍母亲走过去把蓝布包袱挂在自行车的前把上，嘱咐马拴路上要小心！马拴只管嘿嘿憨笑着，恭敬地听从着丈母娘的指点。他结实有力的身躯立在那里，像一座巍巍铁塔依偎在巧珍身边，显得多么夯实有力！巧珍母亲一下子觉得二女儿嫁马拴嫁得挺值，挺般配！肚子里免不了还要悄悄咀咒几声高加林！咀咒高玉德那个不要脸的嫩老子，文不成武不就的！仗着念了几天书，识了几个字，反倒嫌俺珍珍......看他这辈子也别想娶上个像样的老婆......
巧珍母亲心里正默默地数落着高加林的时候，一抬头，后村去前村的架子车路上，歪歪斜斜过来一摆溜人，那......那个走在人群后边病恹恹晃荡着的高个子年轻人，不就是高玉德那不成器的嫩老子吗？
巧珍母亲的身子不由地哆嗦了一下，她抬起手背揉了揉有点昏花的老眼，确定没看走眼后，狠狠地朝着远处的高加林啐了一口。在她做这些琐碎的动作的时候，由于心太专注了，连巧珍和马拴跟她告别的声音都没有听进去。等他缓过神来，看见巧珍跟在马拴的自行车后面，就要走下自家的硷畔了，她一下后悔没及早拦住两个娃娃。“唉，高加林你个冤家呀！咋神不知鬼不觉冷不防就撞到别人家院门跟前来了？”再看巧玲，也早已疯到了硷畔上，看热闹似的看那一摆溜过来的人。臭丫头片子！喊是喊不回来了，让她一个人独自在那乐吧！她气愤愤独自一人颠进了院子，狠狠地关上了院门。
巧珍跟着马拴刚上了架子车路，没走几步，就和迎面而来的众人打了个照面。马拴急忙把自行车停在路边，拔出纸烟恭敬地给每个人递了过去。马拴是村子里刚刚迎娶过媳妇的新女婿，一些礼节套数还需按村子里的规矩行事。比如见了长辈主动上前问话，拔出纸烟招待大家，这样才能落个机敏、活泼，懂礼数的好名声。与此同时，巧珍也没闲着，她走近一个个老者面前，上前与众人嘘寒问暖。
高加林此时头早已涨得老大，尴尬地躲在众人身后，不好意思往前挪动半步。
半天，马拴才转到高加林面前。这两个有着微妙关系的老相识，在这种境况下相遇，面子上都有点难堪。不过马拴还是走上前，一边想，自己与高老师好歹也算老相识了，也用不着循规蹈矩，讲究那些礼节套数，先没忙着给高加林敬烟，而是走上前一巴掌拍在高加林的肩膀上，打趣道:“高老师，你城里呆得好好的，咋一下又想着回村哩？你就不怕日头爷爷晒黑你的脸？”
高加林一下觉察出肩膀上这一巴掌的分量，听马拴的话语里似乎还夹带着嘲讽的味道？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不给自己敬烟，那不是要在这众人的面前晾晒一下自己？给自己难堪吗？急忙掉转身子，抖开手里的上衣，准备从衣兜里摸出自己的烟盒，免得站在那里脸上尴尬；不料被马拴一伸手死死地按住了，随后，将烟盒递在自己面前。
高加林红着脸，只好从马拴手里接过了纸烟，然后就着马拴手里的打火机，深深地吸了一口。
这个时候，吸溜着纸烟的那些老汉们，谁也不好意思马上走开。众人靠上前，围在马拴那辆打扮得花花绿绿的自行车跟前，七嘴八舌赞扬起来。有的夸自行车缠绕得如何豁亮，有的夸收拾得多么干净；为了断定自行车是“飞鸽”牌的还是“永久”牌的，几个人竟然头红脖子粗吵了起来。
巧珍躲在马拴的身后，不自然地拨弄着自己的手指头，她的头早已沉重得抬不起来了！那双已经被泪水打湿了的大眼睛竟然不好意思再看一眼曾经让她朝思暮想过的人！是她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他人之妇，不好意思面对昔日的情人？还是怕和高加林那双哀怨的眼神碰撞在一起，勾起往昔那不堪的回忆？
唉，曾几何时，他们还是一对情深意笃的情侣哩！谁能料到，只过了短短数日，两个人一下子竟变得冷若路人了!人生，可悲可叹的人生！难道真的就是这么变化莫测？这么势利，炎凉，薄情寡义吗？
也许，善良的巧珍还记得，那些个星星如同珍珠般撒满星空的暗夜里，那一片风摆谷叶发出沙沙摩擦声的谷地里，她依偎在眼前这个陌路人的身旁，听大马河奏响二胡般美妙的琴声，看杜梨果在朦胧的月色中闪着幽幽的青光......一切都是美好的梦幻，转眼间梦想中的天堂原来只是一个多彩的泡影！她那富有朝气火热的青春早随着大马河断续的琴声渐去渐远了......
高加林一眼就看见了巧珍脖子上那块红头巾，那是他送给她的，也是他第一次围在巧珍那乌黑油亮的头发上的，泪水一下子模糊了他的眼睛。巧珍是个重情义的姑娘，在马拴面前，不知道她是怎么大着胆子把它带在身边的！他一下想到了自己，那个薄情寡义卑鄙无耻的高加林，为了追随城市姑娘黄亚萍，过上梦寐以求的城里人生活，将最疼爱他的人狠心地抛弃了......
是的，一个只想着自己荣辱的人，到头来，只有痛苦和悔恨等着他！
马拴已经和众人打过招呼，推起自行车上了路，巧珍跟在后面，迎着高加林匆匆走过来。善良的姑娘步履是那样的慌乱,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此刻，她早已成了一个泥塑木雕的人了！猛地，就在巧珍刚好走近高加林身边的时候，她一下停住了脚步，那双闪着泪花的眼睛匆匆瞟了高加林一眼，嘴巴张了几下，嘶哑的喉咙里迸出似乎只有她一个人才能听到的一点声音：“加林......哥，你......出山......去呀？”
高加林颤抖着的嘴巴怎么也应答不出声音来，他目送着渐渐离去的巧珍，狠劲地用拳头擂着自己的胸口，猛地破开嗓子喊了一声：“——巧珍，你恨我吧！我他妈的不是个东西......你跟着马拴好好过一辈子吧......”
巧珍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一抬腿跳上了自行车的后衣架。她把上衣几颗钮扣重新扣好，将脖子上的红头巾解下，严严实实围在了乌黑的头发上。
高加林一个踉跄歪倒在路畔上，他的心一下子好像被人凭空掏去了，他的整个世界被马拴那辆自行车载得空空荡荡的了。
出山的老者们已经走远，高加林爬起来，摇摇晃晃开始在后面追赶起来。他的胸脯仍在剧烈地起伏着，一串串泪珠从那张变了形的脸颊上滚落下来，掉进脚下的泥土里......
“哎哟，好汹涌的眼泪呀！”高加林一抬头，巧玲站在硷畔上，倩丽的脸庞像花朵一样绽放着，两只好看的眼睛眯缝得像一弯月亮，正朝着他偷偷微笑哩。高加林赶忙低下头，深一脚浅一脚朝着深沟里赶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