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知州想了一下,说:“是有个事。季粤同我说,他自从娶了小妾,帮他生了一儿一女,他这辈子总算圆满了。
他娘子也高兴,抱抱这个,看看那个。现在啊,一家子和和美美的,一妻一妾,处的也很好。季粤整天都笑呵呵的。
这次他同我们出来,娘子扯右手,小妾拉左手,儿女两人,各抱一条大腿。他差点没走成。出了宅门,眼睛都红了。你说,好不好笑?”
娘子听了,笑着说:“你就爱听季粤吹。他家里要是闹得鸡犬不宁,他能告诉你吗?你还能让他跟出来吗?
下次回东京,我就专程去他家。但凡他妻妾两个,互相之间,只要有个眼神不对,看我怎么收拾他!
好样他带不了!撺掇别人,动歪心思,他倒是排第一。他现在在哪?我即刻找他去!”
苏知州见娘子发起无名火来,忙陪笑说:“我就传一句话,不值得你生气。当我没说。季粤也不容易,抛妻弃子的,来混碗饭吃。就别挤兑人家了,好吗?”
他娘子一脚踢翻了水盆,指着苏知州说:“没有你这么欺负人的!你自己阴阳怪气,来说这些气人话。我就只能吃哑巴亏啦?我挤兑谁了?我还没出门呢!
你怎么知道,我到了季粤那里,不能也像你这样,先打盆洗脚水,再慢慢来求他,放我一条生路呢?”
苏知州见话不投机,赶紧转身,找季粤去了。这对账的程序,他不抢在头里,让算总账的找出差错来,还不知闹成怎样?
经过一场小规模试探,苏知州现在,对纳妾的前景,比刚进屋时,悲观了十倍有余!就这么过吧。他对自己说。
霜儿看着父亲出了院子,闪身走进里屋来,说:“娘亲,你刚才呢,有点像东京家里过年的时候。”
娘子还没顺过气来,说:“干什么?想帮你爹爹说话,趁早闭嘴。你也是女人,让你嫁个混账东西,你还不知怎么整治他。”
霜儿说:“母亲,你放心。我绝对支持你。不过,你们到底说的什么呀?透露一小点,我帮你参详参详。一定拿出个主意来,让父亲吃点小亏。
谁惹娘亲不高兴,就是惹我霜儿不高兴。季叔他们,就是欠收拾。是不是呀?娘,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爹怎么惹你的?”
霜儿一路哄,一路帮着收拾残局,拿扫帚来清理水渍。慢慢地,娘子的气也平了。她将苏知州刚才讲的,从头到尾又说了一遍。
霜儿听完了,笑嘻嘻地说:“娘亲,你想问点什么呀?我的药局子,正式开张。下一个,有请苏黄氏。”
娘子说:“你帮我搞清楚,你爹爹是不是有了心头好了?你再猜一猜,是谁送的人情?
他今天头一次上街,前后不过两个时辰。我就不信,他是直奔那种地方去的。就是季粤,也没有这个胆子。
我要闹起来,他收不了场。你爹爹一个穷书生,当年要不是我爹,硬要挑一个新科进士,回家里来供着,一路扶着他走,你爹能有今天吗?
别看他在外面风光,我写封信去,老爹要把他乌纱帽撸下来,也不是不可以。”
娘子发了一回狠,心里舒坦多了。霜儿可犯了难,原以为就是逗个乐,谁知要是回答不好,苏家还有家破人亡的风险。她是养女,两面都只能讨好。
霜儿说:“娘亲,是谁送的,怎么能猜呀?你能力大,去查这个。我呢?就跟着爹爹,看他有没有心头好?一人干一行。行不行?爹爹刚走没多远,事不宜迟,我去了。”
娘子点点头,霜儿一笑起身。她出了宅院,按住胸口,长吁了一口气。
养女难做。自从娘子有了亲生儿子,心就分了一大半去。在东京时,如果有人来苏府提亲,只要她原生的章家认可,她随时就会出阁。
而且父亲不在东京,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这个事情还会提速!
苏暖霜,迅速意识到了风险。她跑到辰州来,也是在拖延时间。
机会是自己挣出来的。莫名其妙嫁一个人,糊里糊涂过一生。别人可以。
她苏暖霜,绝对不可以!
以霜儿的智慧,她料定父亲不会在辰州嫁掉她。父亲在黄家人面前,只有这进士称号,还拿得出手。他把它看得很重。绝不肯落一些灰尘在这上面。
巴巴地跑到这穷乡僻壤来,嫁掉唯一的女儿。他还不得让那些同年笑死!
从此他在黄家,就会狗屎不如。进士有什么用?连个普通人的智慧都没有。女儿养到这么大,现在好了,白养了,十年都见不到一次!
父亲就在辰州慢慢耗着。她苏暖霜,再想办法离开这儿。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没点心计,她也不能在苏家,混得这么好,让上上下下都喜欢她。
在满了十六岁以后,但凡她有半点行差踏错,后果难测。
如履薄冰的滋味,只有她经历过了,才知道痛楚!
霜儿不会真去跟踪苏知州。爹爹对她很好,是她的靠山。
靠山既倒,绿水无依。父母的事,最好让他们自己去博弈。
巡检刘继命,带着土兵,赶到莱升客店时,那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州府签厅,派了个新来的推官季粤,带人在现场弹压。
还在刘继命来之前,季粤把渡娘子,单独带到客房里,收回了那张苏知州的名帖。并承诺会保护她。
季粤爱吹牛,更能办事。像这种揩屁股的活,他不知帮老苏干过多少。
当渡娘子不堪被辱骂,试图拿出这个来,求助他这个现场最大的幕职官时,他就知道苏老朋友,又搞了小动作了。
他挺同情老苏的,真是压迫的越紧,心思越活络。哎,脑子要有胆子一半大,就完美了。
季粤告诉渡娘子,这种名帖,在辰州很多饭庄里,都能捡到。
做官的客人喝醉了,把别人给的名帖,随手一丢的也有;从袖中掉出来的也有;拿去如厕的地方应急,没用上的也有。反正多得是。
别人捡到了,就拿来冒充官人。专门糊弄小娘子。
他季推官,从不把这种名帖当回事。说着,他当着渡娘子的面,顺手撕了,揣在掌心。
渡娘子将信将疑,抬头来看了季粤一回。她依稀记得,他和苏官人相识。
季粤坦然自若。他记性很好,自己没和渡娘子打过照面,怕她怎的?!
深山里长大的娘子,怎么能弄明白,东京城里混子的把戏呢?
看到刘巡检,季推官立即闪在一边,看他现场如何断案。明面上,巡检司也属知州辖制。巡检使来了,也不能把他,这知州的铁杆兄弟怎么样。不要说小小的巡检。
他在东京练成的本事中,有一种是这样的。甭管他来人官多大,你只要找到比他官大的,玉石字画金银,投其所好。让大官写过一张条子来,一般他就不吭声了。
季粤现在要干的,就是伺机救出渡娘子,渡梵尘。这个名字,是他让渡娘子写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玩把戏,他从来都很认真。
土兵抬过一张木桌来,搬把椅子放在后面。刘继命坐下,开始审案。
争执的共有四人。三人是辰州街市的。另一人来自山里。山里的是卢员外。街市里的,分别是庄家酒店的庄东家,杂货店的薛掌柜,肉铺的钟屠户。
钟屠户五大三粗,做人却很羞涩,他扭扭捏捏地说:“我昨天在街上,看见有人在殴打少年。原因是那少年,偷看他同行的娘子。我忍不住好奇嘛,跟着也看了一小眼。就一小眼。嘿嘿,我眼睛小——”
“讲正事!”刘继命大喝道。土兵们跟着将棍棒在地上敲响,“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屠户说:“啊?是!我看完后,心里再也没放下!等别人都散了,我拉住那人,喔,他叫庚七。问庚七说,这小娘子可曾婚配?庚七看出了我心思,说那娘子是他妹子——”
“他叫庚五!”薛掌柜插话说。
“把他带下去!”刘继命威吓道。薛掌柜连连求饶,土兵们才罢休。
屠户继续说:“庚七问我,家里有没有宅子?他妹子可吃不了苦。我一听有门,就告诉他,我开了三家屠房,一年赚一千四百两银子。不是,说错,四百两,四百两,四百两。”
“那就是一千二!难怪油水这么厚。快说!”
“庚七叫我拿二百两银子,用作聘礼。然后做好准备,他妹子七天后就过门。这真是大喜事。我乐坏了,跑回家去,拿了银子过来给他。
庚七问了我住址,说明日带妹子过来喝酒。现在他不见了,但他妹子是我下过聘的,我得带回家去!请官人做主!”
刘继命不理他,又喝道:“下一个!杂货店的,排在最后!”那薛掌柜苦着脸,只得躲到一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