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地数着脚步声，知道自己落在了后面，不由焦急起来。
此时，我正在梳妆镜前的地上，收捡杂物。我嫌饭桌上那油灯太暗，就走去把灯线挑长，将灯放在椅板上，再架到饭桌中间。
整好油灯，我继续收拾。一抬头，无意中看见镜子中，有一条细长的木棍。
棍子的一头，先在饭桌上过扫，之后落在地上，竟是无声无息！
我吓得扶住了妆台一角，全身哆嗦着，转头来看。
只见屋子后面，有个小孔，那条木棍，就是从孔中伸出的。
从洞的背后，要维持木棍不掉，他只有一截一截地，慢慢往前移！也不知弄了多久。
要不是我，鬼使神差地去动灯芯，屋中早就漆黑一团了。
还没等我醒过神来，棍子忽然缩了回去。它来时慢，去时却快！
我跟着看那孔里，已经换上了一只眼睛。
我什么都没有想，将手中粉盒，照着墙孔，直摔了过去！摔完就往门外跑。
只听见后面屋中，‘啊’了一声！一块墙倒下，蒋世聚窜进我屋来，在门口抓住了我！
他捂住了我的口，拖到了后屋。
那屋子里，楚本晾正揉着眼睛，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盯着我看。
楚本晾说，自打第一眼起，他就喜欢我。只是军规严苛，他一直忍着没说。
现在微恪岛快保不住了，他也要走了。我，只能跟他走！
如果不从，他就毁掉我！
我不信他的鬼话。微恪岛上，除了我，都是男子。
所以他随口就说喜欢我。难道他还能去喜欢蚂蚱？
楚本晾说完，就好像他自己是司理参军，宣判过了就算数，一点都不用我考虑！
他用布塞住我口，拉着我到床边！
他拨开稻草，露出地洞来，推着我往洞里跳！
我拼命挣扎，可是楚本晾人高马大，行动又快，根本挣不脱。
我不得已，只得依他，走了一段有上坡的地道，直到他扯住我，我才停下。
当眼睛能在黑暗中视物，我才发现，现在停的地方，跟我住屋一样宽，却有两个那么长。
最出奇的，是洞中有一艘大船。
楚本晾指着洞顶说，这里是微恪岛的尾巴，外面的地势，比城墙边还低。
蒋世聚现在就要凿穿顶部，引水进洞。
不然，过一个时辰后，洪水淹过来，再凿也没有用了。
船一上浮，将船上缆绳，绑在树上；等湖上风小了，就可以离开微恪岛。
蒋世聚来了，他不看我，也不看楚本晾，立即持铁锄去捅洞顶。
很快，顶上透出光来。他又将孔扩大，直到能架木梯出去。
蒋世聚爬出洞顶外，鼓捣了一会，就叫楚本晾闪开。
随即，洞顶完全塌了下来，成团的树枝和衰草，随檩木一起掉落。整条船上，都铺了一层薄薄的泥沙。
楚本晾很紧张，拉着我马上上船，又将缆绳抛给蒋世聚。
蒋世聚将绳子绑好，开始挖沟引水。
不到一刻钟，流水哗哗地涌进来，而且越来越大。
大船渐渐上升，船沿离洞口还有一尺高时，就听见城墙那里，人群开始喧哗。
蒋世聚也听见了，他变得好像是一条疯牛，全身尽湿，拼命地在挖宽水道。流水声也越来越响了。
地道里由远及近，有数人蹚水赶来，黎库走在前头，不断地喊‘曾娘子’。
我很是欣喜，可我被楚本晾看住了，使不上力，只能盼着黎库能再快一点。
我忽然想起了那把甘仪笙送的短剑，‘杀敌’！
楚本晾！也太卑鄙了！居然跟蒋世聚沆瀣一气，设连环计来害我。
女人的勇气一旦上来，是连自己都害怕的。我毫无征兆地，突然就撞向楚本晾。
等他松了抓住我的手，我马上将嘴里的布拿掉，喊道，‘黎库，我在这里’。
喊完，我悄悄地拔出了短剑，藏在袖中。
楚本晾又上前，他现在不装可怜了，该是送我厚礼的时候了！
哼！明明生了一张好看的脸，却配上了最坏的人心！
我犹豫了一下，不想毁坏上天的恩造，就冷冷地瞪着他，愿意他良心发现，自己知耻而退。
他会错了意，以为自己胜券在握；而我，是他手中的鸽子，已经在劫难逃了。
他站在那儿，发出邪恶的笑声，用猫捉老鼠一般戏谑的眼神，看着我。
他是黑夜里的魔鬼！应当回他该去的地方！
蒋世聚去解树上缆绳，楚本晾抓住机会，伸开双臂，就扑上来抱我。
我将那把‘杀敌’宝剑，送进了他心窝！
真的，他那么好的皮囊，值得一把好剑，把心擦一擦。
终于来了，黎库只露出了肩膀和头，在灌水的地道中奋力前冲。
我抽剑在手，跳下船去，差一点被水呛死。
我管不了啦，只是一步步地往地道口走。就死在这里吧。我认！
就在此时，蒋世聚在洞口上面，吊下一块挡板来，用双脚踏住，将地道口死死地封住了！
原来他早已拆了隔仓船板，拼成了一大块挡水板。
地洞中的水不能往地道走，上升得更快，大船完全露出洞外，只剩船底在洞水中，地洞几乎已经消失。
蒋世聚将我提上洞口，放到了船舱里。湖水还在上涨，他推着船到了岛边。
黎库在猛打着挡板，蒋世聚涉水赶去，要伺机提板放水，淹死地道里的人！
我用尽全力喊道，黎库，快——跑！
黎库没有跑，他屏息下潜，连连发力，用刀捅开了挡板底部木块。
挡板漂了起来，卡在了地道口。
黎库穿进地洞，冒出了水面，爬上顶来。
蒋世聚见势不妙，转身就跑，他跳到船头，用木杆将船撑离了岸边。
黎库赶来，只能望湖兴叹。我扒住船边，对他说道，‘黎库，我要你活着！’
他怔怔地看着我，直到我坐的大船，在风浪中漂走。
那条大船，前后各有一对桨座，平时都是四个人划。
蒋世聚说，做他们那一行的，心思最敏。
在第一次考核后，他就知道自己落了下乘，硬干下去，只会耽误前程。
他想离开微恪岛，就只能捡自己擅长的，挖地道。
他开始笼络金部的三人，捐出自己大部分的俸银，讲狡兔三窟的典故，许下繁华世路的诺言。
三人替他保守秘密，帮助运送泥土，在苏副统领寻人不见时，出面搪塞。
地道完成了，运气也向着他。他有天夜里又出了地道口，在微恪岛尾吹风。
他看见一条商船，在湖边漂流。他立即断定，此船无主。
在据为己有后，他发现是条空船，他还得去费心张罗，桨座和桨叶。
他不敢单用木头划船，那样太慢。
湖水很深，船又大，被军官们发现，就前功尽弃了。
挖了地洞，藏好了船，他又做起了木工。
他自认为行事谨慎，可凡事总有百密一疏，隔壁的潘紫凡，还是知道了。
蒋世聚故伎重演，想拉拢潘紫凡，却被一口拒绝。
书院出身的进士落榜生，虽然在寺庙拜过师，与掘先人坟墓的江湖行家为伍，还是觉得羞耻。
在蒋世聚的信条里，不能同行，只好先死！
唯有死人才不会开口。
潘紫凡料敌机先，果断装病，住到了杂屋军人一起。
时间长了，金部除楚本晾外的二人，渐渐明白，拿人的手短，拿蒋世聚的会没命；渐渐疏远了他。
刚好他们受了寒，蒋世聚就在自己身上，那些配方古老、来历不明的神药中，送了一点给他们上路。
蒋世聚被查后，楚本晾来我这里，行一石二鸟之计。
看了房间里虚实，又证明了清白，最终还要抓人！
他蒋世聚最喜欢的，就是楚本晾做事细致。他被‘淹死’，是他福薄，怨不得人的。
风高浪急，四个桨座一人划，是紧赶了些。
不过能在洞庭湖发春水的险境中，捡回两条命来，他对自己的能力，还是很满意。
丁是丁，卯是卯，蒋世聚是个好船把式。闯江湖，他是有功底的。
蒋世聚酒后吐真言的那天，我和他在潭州。他不紧不慢地叙说，有时也自嘲一下。
他视人命如草芥，行事周密，手段狠辣。但是只对男子。对我还是尊重的。
也许是在他们的行当中，男人骨子里头，就是那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