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清静,偌大的宫殿竟无人把守。
花九不停做着深呼吸,沉重严肃地跟钟离辞走进殿内。
花九自知是一介凡夫俗子,心中想着,这天帝行宫,可能也就比凡间皇宫好上一些。
然而见识过后,渐渐陷入沉思。
满堂雕龙飞凤,不止柱子,墙壁,尽是金光灿灿的壁画图腾。
无微不至,无细不有。
堂上还安置了张主座和其余列座,天帝一身金丝龙袍,庄严安坐。
“父帝。”天帝起身,视线移至钟离 辞身旁的俊美青年身上,浑身一怔 。
“ 这是……我儿?”此话倒不如说是问他自己。
他仍旧记得当初襁褓中那双极有灵性的眉眼,这青年像极了他的孩儿。
先是感受到神仙目光的灼热,这让花九很有压力。
他慢声开口,顶着强烈的压迫感,以及对神仙的敬畏,道:“师尊说要带我来见爹娘。”
钟离辞道立定一边:“小九,这便是你父上,名唤重泽。”
有了帝君的肯定,再不必怀疑。
青年大张着眼睛:“您和……娘这些年还好吗?”
“我们很好。”天帝见自家儿子不知不觉长这么大了,一时慌乱,表情愈发严肃,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半顷才道:“好孩子,过来让吾看看。”
花九紧张兮兮地看了眼钟离辞,却忘了看不到任何表情。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抬步而去。
青年靠近他两步的距离,忽然跪伏在地,规规矩矩开始磕头,声音闷沉,天帝听得心都绞在了一起。
行什么大礼,“莫磕了。”他弯腰出手制止,双手才刚碰上青年肩膀,对方微不可视颤了颤身,迅速冷静下来。
天帝心思敏锐,唯独败在了青年身上。
他想:这孩子怕他。
花九想:我磕的那么卖力,难道还得标准?
重泽扶起青年道:“你是吾的孩子,以后万不要像刚才那样了,叫他人看去难免笑话。”
原来是给他丢脸了。“孩……孩儿谨记。”
天帝心道:此子聪慧知礼,就是性子太内敛了些。
“天恒。”钟离辞倏然出声。
天帝闻言看去,“父帝有何吩咐。”
天恒是天帝重泽的小字。
“此子已入我座下。”
“这是好事,有父帝照看,孩儿放心。”重泽欣然说道,抬眸告诉花九:“我儿,既拜了帝君为师,万事以敬为重。修炼勿要急于求成,稳为上策,你可明白?”
“孩儿明白。”
花九压根不敢睁眼瞧人,只知自己这个便宜父亲年轻俊美,看着刚满三十的样子,一身磊落不菲,成熟稳重。
“如今回来了就好,你母……娘早在为你收拾准备住处,往后,你就住在赤宏宫吧。”重泽嘴里的话绕了个弯开始适应人间称呼
花九匆匆偏头看向钟离辞,对方如同一块美玉,无声无息供人观赏。
钟离辞没有任何表示,心中虽有异样,可对重泽这个安排是看好的。
他家徒儿,配得上这最好的。
仙界原有上古“四宏”殿。四处宫殿坐朝东西南北,乃四大上古神兽的居所。分别是朱雀赤宏宫、青龙沐宏宫,白虎战宏宫,玄武兆宏宫,四者之中,朱雀为首,灵力强盛。
神兽曾不久前幻化为守护神,护佑六界苍生,余下的宫殿久经灵气覆盖,自然而然,对修炼巩固来说,是块难有的好地方。
“吾儿出生那日,众仙特意为你庆祝,奈何魔族来犯,差点将你夺走,好在那日帝君同在,出手保下了你的性命。”重泽轻轻抬手揉了揉花九的脑袋,简要回忆道。
花九面带感激之色,看向钟离辞说了句:“多谢师尊救命之恩。”
大兄弟,多亏有你啊。
不然他才刚穿越过来,还没待热乎就得狗带。
“不必言谢,徒儿同我有缘,为师救你不过天道注定。”
“既然上次宴席搞砸了,不如现下补回来。”重泽问钟离辞:“父帝如何看?”
“随徒儿的。”
“我不想。”花九道。
重泽:“为何?”
因为他不想当出头鸟。“魔族能够上来一次,便不差第二次、三次。这般兴师动众,倒给了他们机会浑水摸鱼。”
要想一棵苍天巨树挺拔长久,首先需要保根。天界亦是一样,魔族或许会细水长流,一点点替换仙族人,再换成自己的人,不知不觉,天界的‘根’就会慢慢腐烂。
“诸仙众多,每隔几些时日,便会有人升仙,其中,不乏有魔族眼线。”钟离辞分析道。
“这等魔族宵小,即便混进来,在吾的眼皮子底下,还能放肆不成。”重泽肃然起色,道:“瑞和不必有所顾虑,你是吾唯一的孩子,断然不会再让你受到一点伤害。”
于是最后,不管花九再怎么说好话委婉拒绝,天帝决心不改,宴会照常举办。
————
花九单独由仙奴领着,前往赤宏宫。
重泽与钟离辞许久未见,难得叙旧,便让他一人前往。
走时天帝本为他准备了顶舒适的轿撵,不过他拒绝了。
开玩笑。在古代他一没瘸二没废,坐轿子岂不是很引人注目。
还是低调的好。
结果,他后悔了。
不说距离,单说走个路,踏空,不平,再踏空,再摔倒……实在惊心胆战。
他不能理解的是,有仙奴带他走,他还能中招,后续则是,仙奴走过每一步的位置,他都会精心踩上一踩。
怪不得钟离辞在他走前还莫名其妙叫住他,却没说话。
花九悲愤,谁他娘的知道是这么个意思。
免不了的,还得演上一场苦情戏。
当他第n次被拉入便宜娘亲的怀里诉说思念时,绝了,麻了。
天后长得很美,属于那种知书达礼,柔声柔气的窈窕美人。
如果放在现代,保准是极品女明星。
为什么天后漂亮的眸中常含泪水,那是想念他想的深沉。
为什么他的眼中没有泪水,因为他欲哭无泪。
要不是仙奴提醒还要赴宴,花九都怕天后因为身体用水过度,然后驾鹤归西。
礼袍很快制成,由数十仙奴陆续端了进来,好在寝殿够大,就是再装百人也不会感觉拥挤。
花九不大习惯被这么多人服饰,极限拉扯后,留下两个,剩余的均被他赶了出去。
古代穿着本就繁杂,更何况还是厚重的礼袍。
期间,穿戴完毕,再是束发梳妆。
仙奴手巧,从始至终都没有弄疼他。还要上妆,被他立即否决了。
虽然只是平添气色,但他总觉别扭。
古铜镜视线清晰,里面立着一身湛蓝华服头戴银冠的弱冠青年,玉颈弯出弧线,青年四下打量,腰间配饰随之“叮叮当当”相撞在一起。
袍摆拖至地面,拉的很长。
花九耸耸肩,有气无力吐出几字:“娘,重,累。”
天后沈云站在落地铜镜旁,笑盈盈的端量花九道:“这是谁家的俊儿郎啊,为娘看着可真欢喜。”
她移步走至花九身后,替他整理前襟:“忍忍就好了,这样庄重场合,次数不多,以后不会经常穿。”
“可不可以脱掉几件啊娘,不会有人看出来的。”
沈云食指轻抵红唇,“不可妄言,墙后有耳,若让那群老仙听了去,又要向你父上告状了。”
花九垂首,小心提出心中疑问:“会有惩罚?”
“瑞和想面壁思过?”
“当然不是,就像问问,倘若孩儿口无遮拦,以下犯上,犯了很多错误,也只是关禁闭吗?”
沈云疑惑:“瑞和有做什么不对的事吗?”
花九心虚摇头。
“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你父帝自会理解你的。”
花九想起他和钟离辞微妙的:不,他会惊掉下巴。
师尊的儿子是他的父亲(没有血缘关系),他又是师尊的徒弟,师尊又是他地下恋情的道侣。
总结一下,他父亲的父亲也就是他爷爷辈儿的师尊是他道侣。
很好,这辈分可以炒一锅大杂烩了。
因为盛装的原因,不好徒步行走。天后安置好儿子,自个儿先行回宫换衣服去了。
花九独坐房中,乖乖等人回来同去。沈云走后不多久,门外响起脚步声。
花九以为沈云有什么东西落在他这儿,所以去而复返。
“娘……”话还没喊出口,殿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一双细长苍白的手抓住门槛,悠闲地晃了进来。
对方披着件宽大的玄色斗篷,几乎挡遍全身,帽顶甚至把整张脸都遮了个完全。
花九:... ...我承认你这样很神秘,就是吧,你走路不会摔跟头吗?
花九并不算太慌张,因为神魂的羁绊,如若他遇到生命危险,钟离辞会立即赶到。
斗篷人一进屋就躲在书架后,再不进前一步,意为和屋内人保持距离。
对方不说话,而是直直站定朝向他,帽顶下的那双眼睛似有穿透能力,静静凝视着花九。
“你是何人?”花九拢袖站在梳妆台旁,边上滚了银线的宽袖下,紧紧攥着一根金石打造的长簪。
斗篷下的人有一副雄雌莫辨的嗓子,古怪道:“我是谁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的那些男人们,你不管他们了吗?”
花九神色一凛,警惕道:“我们认识?阁下似乎和他们很熟。”
斗篷人忽然尖锐地笑了起来,“你就不问问,我把他们怎么样了吗?”
“抱歉,我没有无聊的好奇心。”有屁快说。
斗篷人:“你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
花九表情漠然:“我着不着急与阁下何干。”
“可真是心狠呐,他们为你做了那么多,倒头来还成了理所当然了?”
有没有感觉很熟悉,这人当初在陆离的地盘也出现过,正是掐准时机独留陆离一人时露面。理所当然地,花九没见过这号人。
“他们是谁,阁下不防说清楚?又或者,你想要什么我能给你的东西。”这人说一半留一半的,好不恶心。
斗篷人歪头一记,恶趣味地笑道:“我想要你的心,你给不给。”
花九:... ...
顶着花九打量变态般的审视,他补充:“不是心,是心脏。”
花九:更变态了。
“我跟阁下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亲自来取我性命?”花九闻言,摩挲簪花的手不经心一滑,划开血肉。
疼痛迫使他眯愣了双眼,高挑的眼尾渐红。
“当然不是现在,我此行不过是想跟你打个照面,提醒你一下。”
“哦,遮住全脸的照面。”
斗篷人不理会花九的阴阳怪气,道:“若是你想,我也可以现在就动手,放心,我不会让你死掉的,顶多以后当个无心人罢了。”
无心人,那不就是行尸走肉。
花九不置喙修仙世界会有活死人这种秘法,他不过是个异世穿越者,就算死了,灵魂也还在,只要任务还能继续,他依旧可以换个新壳子卷土重来。
“不,我不想。”他又不是傻子,干站在那里呐喊助威:快来杀我!
斗篷人正是才道对方会这样说,从袖中掏出一块玉牌扔向花九,本来花九准备装作没看见。
“那玉牌何时碎掉,我何时取你性命。”
手足无措连忙伸手接住东西而簪子掉在地上暴露的花九:我日哦。
斗篷人当即转身眼不见耳不听,道:“再回。”
“等等,你还没告诉我,你把他们... ...”花九话没说完,玄衣凭空消失。“怎么了。”
花九:这么能,咋还走门。
诶——花九仰头长叹。
天命由天不由他啊。
这次赴宴的仙家都如同二丈和尚一般,摸不着头脑。
想当然的,人间时辰对比天上来说,花九的神魂不过在人间待了差不多一年的样子,而在天上最多躺尸一天左右。
昨日还危机四伏,魔族来犯,第二日又是宴会大庆,六界宣告。
只是魔界损失惨重,好不容易攻打上来,虽没得胜,但弄死了天帝的太子,勉强能撑住脸面。
天帝设宴的消息传下去,魔尊不得气吐血。
邀请而来的除去脱不得身,亦或正面对紧急关头的大事者没来,其余仙人皆奉命唯谨。
人不到没事,心意到就好了。赴会正殿门庭若市,接连在礼簿报上名讳,入殿者除去仙人,还有更替端送果盘食水的仙俄,舞池表演的仙女,以及六界慕名前来的外族等等。门槛几近踏烂。
各仙列座其位,身份平等。
天帝天后照常坐于主座俯瞰众仙,花九跟着钟离辞一同坐在天帝副位,共享众仙叩拜。
即使事前做好心理准备,花九仍觉紧张,搁在桌下四肢和身体软绵无力,颤巍巍的。
钟离辞坐在小徒儿身边,距离适当,二者身体没有接触,所以感受不到身边人的紧张。不过当看到花九拿起被子差点把酒水抖落杯沿,他动作自然夺过酒杯。
花九本想喝口小酒压压惊,手上一空,偏头看向作为人:?
钟离辞不语,仰头喝了个干净。
花九:看来是提醒他,还没敬酒。
于是他利落倒下第二杯,起身给重泽敬酒。
“孩儿敬父上。”好酒一口闷。
有点辣嗓子。
钟离辞:... ...
重泽闻言看了过来,视线停在他身上,举杯回饮,道:“不必拘谨在此,下去认识认识各位仙家也好。”
花九放下酒杯,抬眼时分与天后温和的笑意对上,于是道:“孩儿去了。”
重泽点头,复对众仙朗声道:“吾儿沈瑞和,神籍已入仙族族谱,今加冕,往后便是仙界的太子,地位同属神族血脉。”
一白须老者上前一步:“朽观太子仙骼清奇,却根基受损,日后修行重重受阻,难于一鸣惊人。”
“小仙虽神名不足远道,却可助太子经脉成事,不知殿下可愿当朽的徒儿。”
意思侃侃明了,一上来就挖人,勇气可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