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来的短刀滑落,掉入一片冰冷无比的大地怀中,接连着,则是沐九涟湿淋淋的长发,后脑勺。
发丝散乱在地上,四面八方的朝向分布,像蚯蚓一样钻进泥土,可风吹起尘土,将其埋没了。
他死在陆离眼前,稍稍爬几下就能碰到他冰凉的指尖。
陆离突然陷入两难,一边是亲人,一边是…爱人。爬过去的话,就要把奶奶丢下了。他失神片刻,忽而笑了……
奶奶早已经化作灰烬了。
是他罪孽深重,没有保护好最亲的人,出于私心把尸体放回火里烧了。
“九…九。奶奶走了,你是我最后的…你睁开眼看看我。”他以一种怪异的姿势爬去,双腿上血色干涸,沾着大腿皮肉,只因黑裤打湿,所以看不出狼狈程度。
沐九涟睁着眼睛,沉默,还是沉默。
他捡起沐九涟的手,贴上自己脸颊,同时闭上充血的双目,低声缀泣:“真过分啊,你又忘记带我了。”
沐九涟死前杀光沐家派来的所有暗手,也在死前把一块木牌交给陆离,合上眼帘之际最后说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兰花,对不起奶奶,最对不起陆离。
那晚果然下起了雨,嘶吼着浇灭了陆离背后的熊熊大火,却没浇灭某人胸腔怒火。
一个晚上他失去所有,也开启了一番新天地。
卷轴转换,身穿白衬西裤的高大男人站在沐家庄子的门匾下,富丽堂皇的大庄园和百十来人一夜化为灰烬,就像当年那场暴雨下的熊熊大火一样,这次持续燃烧了三天两夜,没有大雨,只有撒在地上、木桩、和烤得散发肉香的尸体上焦黑的红色。
而后短短五年内,陆离一手掌控了陆海商运,收购了当时世界四大企业公司,凭着恐怖的实力、财力和权利垄断全球将近一半的资金链条。
无人知,这有一半该归功于陆离手里的“九”字木牌。
那是沐九涟花了两年时间筹集背后势力,成立了疾风厉行的秘密杀手组织,世人都以此为惧。
也许沐九涟早该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才做足了准备,不想,这天来的竟这样快。
卷轴的最后,影像是黑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同时也预示着轨迹到了尽头,眼前爆发大片白光,使人睁不开眼。
醒来时花九靠在陆离怀中,头顶上方没有一丝呼吸,耳朵挨近对方胸口,也没有没有跳动声,身体冷的就像冰块。
花九动弹了一下,很容易就从怀抱里钻出来了。
只是地上坐着的人阖着眼一动不动,依旧保持着原来怀抱的姿势向后倒去。
“... ...陆离?”花九快步揽住陆离差点要磕在地上的头。下意识地伸出两根手指就要探鼻息——
“你... ...”手腕被人徒然抓住。陆离幽幽睁眼,此时再看,眸子里还有几丝疲惫不堪,他沙哑着嗓子道:“九儿,留下来好吗?”
“... ...你。”花九此时已经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只觉到底还是不能十分相信的,即便真实... ...
“抱歉。”他压下心尖颤意回答道。
“本王能讨个理由么?”陆离身体由僵硬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喉头一股腥甜,速又咽下肚中。
“我... ...就算那是真的,如今我转世抛却从前,我想你应当知我意思的,你这又是何苦。”花九心乱如麻:“是我负了你,负了奶奶,日后你有难我必定相助,那一世你…你便忘了吧。”
“呵,你当真薄情,我早知道... ...”他颤着手,想摸一摸眼前那张日思夜想的脸。
花九立即挣脱开来,跌跌撞撞跑向窗边,停罢,眼见陆离双手撑地,微仰头苦笑道:“可本王还是想尝尝这剜心之痛。”
“你这般,‘他’应当会难过。”花九不忍直视,思量劝慰道。
窗外一片昏黄暮色,高楼俯望不见底,身后吹入寒风推着他,冻的花九牙齿不停打颤。
“你就是他的转世,你二者是一样的。”
“为何不该是你,来,九儿乖,跟本王在一起,本王待你如初,永川可见,只要你向我走一步。”陆离颤抖着双腿依靠几条红纱站起,并向花九伸手招呼道。
“……你别过来。”花九紧张之余,瞥了眼雾蒙蒙的楼底,咽着口水。
“好,本王不过来,走一步,不,半步就好,本王便来接你。”陆离心下开始期待,可以说是乞求的目光,穿透对面人。
已经没有退路了。
花九面色黯然,抓着窗框的手指用力到发白,心中咯噔一声,无奈道:“你的梦该醒了,陆离,我不是‘他’。”
“…我很清醒,九儿,本王心悦你。”陆离真挚热烈的眼神似是诉说衷肠,没有一点瑕疵。
这是陆离第二次明目张胆宣示自己的满腔爱意。
花九被这目光烫到了,偏过头告诉对方:“我本无情,星辰逝,青山渐远…”他爬上窗台,安静地直视着陆离惊恐的目光,深吸一口气面向窗外道:“余生不复夕花初。”
“不!”陆离大吼一声,双眼猩红扑向花九。
衣角掠过指尖,轻拂而过。
花九忽然想到一首打油诗:
于高楼轻轻踩空,耳际是呼啸而过的疾风——
不为它,而是自由…
与世间无忧无愁。
坠落速度很快,也漫长。花九心里念着一个人,不知他赶不赶得上。
腰上被掐了一下,错觉一般,花九薄唇微勾,不可豁免掉入一个悄然有力的怀抱——
“师尊!”
面具凑的近,能感受到淡淡的呼吸及熟悉的味道,长发纷飞间,钟离辞点头:“为师迟了些。”
“不迟,多谢师尊。”花九很自然地揽上钟离辞冷白的脖颈,二人肤色相近。
他脑子里抽抽道:好像还挺刺激的!
师徒二人未落地,便在半空消失了。
阁楼顶层,陆离苍白脸色,眸光透过云层看得真切。
哇——他呕出一大口血来,污染了精美袖袍上的的驾云白鹤。
背后响起一道尖锐的嗓音。
“真是个可怜人儿呢,赌上自己一半魂魄之力,还得不到心上人的回心转意。”
一回首,哪有什么人在,陆离神色微沉,黯淡无神。
肩膀搭上四根枯枝般细长的手指,尖锐的指甲尖端刺破陆离的脖子。
陆离俊美的脸上毫无痛觉,他本来张张嘴,后又闭上了。
肩膀后下方冒出一张没有五官和头发的脑袋来,没有嘴,那么声音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只见那无脸人的头往后咔嚓一声,犹如折断关节,脑袋转过半圈,赫然是一女人的脸。
‘她’向上裂开嘴角,说:“你的愿望,我来助你实现好了。”
啪啪啪——卧门响起动静。
“快出来,小崇,要是赶不上哥哥回来之前去接他,爹爹肯定要罚我不能出去玩了。”粉衫女子急匆匆地拍着门,最后因屋内没有声音,她竟提起长裙生生踹开门直逼而入。
“诶!你干嘛,我衣服还没穿好,别拽我啊。”男子衣裳散乱,好些竟还堆在地上。
“没时间了,你就这么穿吧,司徒哥哥早就等着了,就你还在煮黄花菜。”刚走几步回头一看,她惊道:“你... ...这。”
“不成,王爷送来的华服,若不庄重迎接大公子,可是要被怪罪的。”他一边解着身上匆忙打的死结,一边心里不服气:这衣服怎么设计的,头不是头尾不是尾的,还好就穿这一次。
粉衫女子看不下去了,拍开他亲自动手:“爹爹不是给你配了房客小厮,人都躲哪儿去了,回头我让爹爹扣他们月钱。”
“别了吧,他们守一晚上挺累的,反正我也能自己穿。”
“穿死在这儿?能把自己裹成蚕蛹,你可真让本小姐大开眼界。”女子轻自动手道。
“…这不是没穿过嘛。这设计也有问题。”男子摸着鼻子小声叭叭。
收拾妥当后,二人坐上王府外等候已久的马车。
车内宽阔,可坐四五人,还设着茶案香桌及几碟精致可爱的糕点果盘。
“司徒哥哥,久等了吧。”粉衫女子大家闺秀地坐在一边,笑得十分俏皮灿烂。
马车靠窗位,湛蓝正装的,正是司徒弘亿,不过用白条遮住了眉下眼,让人猜不透原本的样貌。
这是来京城之前跟系统商量好的,对了,系统名为:皎思崇。
“思崇,洛小姐。”司徒弘亿蒙着眼却也能通过听声精确的辨认出来人的方向。
粉衫女子是京城三王爷洛行之的嫡女,洛芸汐。此后,上头有两位兄长一个姐姐,一哥哥姐姐同为异母庶出,还有一个是亲哥,也就是王府的大公子,此行要接应的那位。
洛芸汐嘟着嘴不高兴道:“呸呸…司徒哥哥叫谁呢,都说了叫我芸汐就好了,这么见外做什么。”她慢慢挪向司徒弘亿,正要扑到其身边,不成想对方剧烈咳嗽起来,于是赶忙为其顺背道:“司徒哥哥可是着凉了?我这就遣人把暖炉送进来。”
“不必麻烦,并非受寒,可能是旧疾复发。无碍…”
“怎会无事,每次我都见你咳的响天动地,司徒哥哥可要珍重身体,天渐渐入寒,合该多保暖保暖。”洛芸汐挑起轿子一帘:“立冬,将前日爹爹库房里搜到的紫玲珑取来,快点。”
马车外跟着的,是一个黄毛小丫头,却也腼腆,抬眼恰好看见皎思崇憨顺俊气的侧颜,应了声便垂头红脸往车后去了。
洛芸汐有意戳了戳上车就开始吃的皎思崇,小声八卦道:“你瞧见没?”
“嗯?”他用手背擦着满嘴渣。
“我说立冬啊。”
“?冬姐姐怎么吗?”
“你是直的吗?”洛芸汐给了一记板栗子,“你多大了,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痛诶,我十八怎么了。不是直的还是弯的么?我可是男人。”皎思崇很不理解。
“呵呵…你可真够男人的。”洛芸汐白眼心说:直死你算了,那么大一媳妇儿都看不到。
皎思崇捡起掉上桌的一半糕点:“莫名其妙。”
司徒弘亿自然没有那么憨傻,即便了解洛芸汐所指是何,只不过不想加入这种幼稚阵营,他有自己的任务未完成。
就这样马车一队行不急不快到达外城门口,城门已开,外面是乌泱泱的铁骑,日光下,冷兵器镀着光,甚而连军马吐的热息都能看见,凛冬将至,此刻已是。
边关战士征战多年,严寒酷极,如今入境归来,自身寒凛,气势严武,让人生畏。
只是,高座马头的是位五十壮汉,照理说,与洛家大公子年岁相差过半,这马上坐着的自然就不是。
皎思崇掀开门帘看上半响,故意回了一句:“这是令兄?挺威风的啊。”
身后被人一脚踹上,便听得:“别挡道,我兄长才没那么老呢,那马上的是徐老将军,是忘年交。”
“徐老,我兄长呢?又提前入宫请安了么?”洛芸汐站在马车上朗声说。
徐正掏掏耳朵,眯眼回答:“小汐啊,我们在路上就吃啦,不用招待,战士们各回各家喽。”
忘了,徐老耳朵不太好使。
待洛芸汐下了马车,司徒弘亿对皎思崇说:“我们已经在京城里耽搁许久,依旧没有阿九的消息。”他微微皱眉,心里有了计较。
担忧和自责,总是充斥着心脏。
皎思崇虽看不到表情,单从皱起的眉宇大致也能看出来,司徒弘亿此时心情并不美观。
好吧,这家伙自走后就没有心情美丽的一天。
“我已经跟你说过不下数十遍了,阿九有重要的事,他会主动来找我们。”皎思崇咽下嘴里的食物,从盛装杂物的箱子里找了块帕子擦着嘴道:“况且你不也去找过了吗。”
“我找的只是京城一角。”他单手抚上遮眼布,“你好像很了解他…”
皎思崇道:“那是自然,我跟他可是旧识,最要好的好朋友那种。”
是么?司徒弘亿轻笑一声:“那你能给我讲讲他以前的事吗?”
皎思崇猛然惊醒,宿主这马甲就被自己做... ...做掉了?!
他没有实体时,花九那时的马甲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万人嫌小孩。哪来关系好到快要穿同一条裤子的朋友?
“咳咳... ...我这么说,其实是想告诉你,我跟他谈得来罢了,你别多想。”
“嗯。我知道。”司徒弘亿拢了拢宽大的青色袖摆,无言安坐一旁。
完蛋,怎么感觉越抹越黑了,皎思崇内心祈祷,宿主,我欠你一根糖葫芦。
洛芸汐片刻后回到马车,大大咧咧坐上位,再不管女儿家形象咕噜灌完两杯茶才回道:“走吧,司徒哥哥,我兄长不在。”
“可要去别处接应?”司徒弘亿道。
“不了,他每次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晚间自会回来。”她神情自若,似是习以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