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花九转身,窗口的黑影消失不见。即使再快,花九还是察觉到了。
他抿紧唇,挪向窗口。
…十二,十三,离窗子还有两步之隔。
按照恐怖电影的剧情,这时候应该会出现一张脸贴在纱窗上。
花九不动,静静等候。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肯定不好玩。花九心道。
里外静了片刻,外面的东西估计是候不住了,枯软的触手慢慢伸进刚戳烂的纱窗缝隙。
要进来了,花九悄悄握紧一边的椅凳,控制不住浑身发抖,说不上紧张还是刺激。
注意力集中在窗外,根本没管身后,一双手霍然逼近,几乎是直接抱起花九压上桌。
他一惊,呼声欲出。
口鼻便被一只冰凉的手捂的严严实实,花九身下被压制,只有两只手是自由的。
“唔!!”花九斜眼看向窗子,拼命拍打身上人,想告诉对方有东西要进来了。
对方俯下身,垂落的发丝滑进花九雪白的里衣,倒不是痒,只有凉意贴肤,很是提神。
“别怕,是为师。”身上人低声说。
钟离辞?花九顿时安静下来,虽有疑问,迫于现下,只能先憋着。
钟离辞移开手,就着这般姿势静静等着。
黑物整个穿破窗纸,“砰”的一下掉在地上,声音很轻,如果不是提前察觉,根本注意不到。
花九显得也有些焦急,他轻拍钟离辞作出口型:“它进来了。”
钟离辞抬起他的大腿至腰间,凑近耳畔轻声道:“它看不见。”
因为警惕,此刻花九没时间窘迫,忽略了对方说的话。
窸窸窣窣——
那东西绕着桌子外沿爬了一圈。
它还小,出来觅食要轻轻的。父亲告诉它,人类都是狡猾敏锐的东西。
它没有眼睛,只能靠听,嗅觉也很微弱,但是能闻到它所在地面同一水平的气味,高处就不一定了。
那东西在外堂悉悉索索找了一圈,又爬进内室。
没过一会儿就又出来了,当它再次爬到桌子下面,仰起头时圆鼓鼓的脑袋撞到桌底,“咚——”
它立即惊了一下,朝着桌底献出狰狞可怖的血盆大口,以一种非常人的幅度撕裂嘴角,吐了口唾液。
空气中响起滋滋的声音。
钟离辞立即抱起花九飞身半空,无声无息,就飘在那东西头顶上方。
他是神,自然可透夜色,识污物。
被那东西吐过口水的地方,渐渐腐烂,拓展边沿像汽水一样冒着气泡。
桌子正对着穿了个孔。而且还在不断四散侵蚀。
花九伏上钟离辞的宽肩,鼻尖嗅着令人心安的香,不知不觉就昏沉睡去。
直到第二天早上,他从床上坐起,房内再无一人。
身上就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昨夜新换的一套整齐地叠好搁在床头矮桌。
昨夜就像一场梦,惊心动魄,不缺乏真实余韵。
“钟离辞怎么可能来,晚上做噩梦了吧。”他赤着脚踏入冰冷的地面,想去倒水喝。
“我去——”
花九顿时惊了:“桌板呢?敢情这年头还有偷桌板的,谁这么缺德。”
原先放桌椅的地方,只剩四条发黑的桌腿安静地、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过于明显的是,地块中央还有一堆稀散的灰。
难道昨晚是真的?钟离辞真的有来过?
还是专程来救他的?
他心中微微激奋而起,但又很快沉下。
走也不打声招呼,连封信也没留。
花九很快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轻轻扇了自己一巴掌自言自语道:“想什么呢,人家是神仙,来救你就是善心大发,还收了你当徒弟,还不满足?”
房门被敲了几下,有人在外头喊着:“恩君起了吗?奴进来了?”
花九躲进窗帘后,借着盆景里茂密植株的隐势,透过一点看向内室。
随后反应过来,他虚什么,这行为倒像是在做贼。
后悔当然来不及了,门复又关上,来人是花九不认识的新面孔,他端了东西进来后,没有立刻去内室,而是向窗户这儿走来。
现场瞧着别人,花九心里想的却是闭月。他总觉得这家伙知道且惧怕些什么,行事作为实在怪,表面上看又挺正常。而且昨夜到现在他心里都毛毛的,尤其这风府气氛太到位了,搞得好像诺大的宅子活人两三个,其他的都是鬼魂。
就昨日,闭月先是让他在屋内洗澡,各种言行像是不愿让他出门,还有不打招呼就熄灯,正常情况下难道不应该是等主人上床就寝后才吹灭蜡烛?
适才还好,等人走近,花九鼻子动了动,皱起眉头。
他竟闻到昨夜经过风老爷房间时那种刺鼻的味道,也不知是否是闻错了,明明还有饭菜馊掉的气味。
陌生奴仆行到花九跟前,之间只隔着两步远。对方好似没有觉察到窗帘的异样。当看到地面上的情况时,冷淡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甚至还把桌腿踢到一边,滚进角落。
在花九看不见角度,奴仆面无表情地大幅度牵起皮肉笑了一下,很轻,很夸张。
如同快把嘴上皮肉撕裂般。
花九立正站直,挤着窗框,让帘子看起来自然一二,原以为这陌生下人还要徘徊一番,但见他只是把洗漱用具放在脸盆架子上之后就疾步出去了。
房门关好那刹那,花九没再傻呆着,而是暂时跑向外堂挨着墙的屏风后。
屏风遮蔽性尚可,也是屋子里唯一可以当死角的位置。
选择蹲守死角,也不是全无道理。
就如花九猜测到的,在原先藏身处的窗帘后,一道影子不知何时一动不动地站在纱窗外。
昨夜窗纱被怪物捅破的尺寸有拳头大小。本来刚好可看到外面怡人景色,此刻却填充着红丝交杂的象牙白。
这是什么东西?
花九透过屏风的夹缝远远看去。
象牙白样的东西忽然扭动起来,像只玻璃球可随意转动。
只是,他想过,寻常眼睛哪会有这么大呢。
花九不敢妄动,因为不知道外面那人何时站在窗口,若是刚好擦身而过,什么也没看到是最好。
即使是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他也赌不起外面那个到底是什么。
直觉说,现实过于美好反而会大跌眼镜。
人影不走,他也不敢出去,脑海中浮起一个矮瘦的身影。
闭月对他为何没有什么多的表情变化,花九以为闭月是拘谨。
直到现在想通,那大约是一种冷漠,好像认定了一个人要死的表现。
他忽的感觉脖颈上有些痒,抓上去才发现脖子上戴了个东西,领口挡着一条细细的黑绳,坠了一块圆琥珀。
而且琥珀里面藏着一朵白色小花,可爱非常。
兴许是一直贴近皮肤,温度适应后才没发现。
看上去,是拿来讨人开心的。
毕竟有人都没发现自己嘴角掀起了怎样的浪花。
花九呆愣一瞬,又自说自话道:“不满意吗?”
“或许有点吧。”
说话同时,屋外响起一声贴心问候。
那,救命稻草来咯。
花九再看时,窗上人影已经没了,而他犹豫再三,听着敲门声响了许久。风清玉呼唤他好久,他才快步小跑去开门。
门开一瞬,药香扑面而来,是真人无误了。
“恩君怎么……”风清玉话未说完,怀中便被一股力冲击,差点双双滚地。
他稳稳接住对方,不明所以,未发问,先是感受到怀中人微弱的颤意。
天知道,死亡就站在背后招手。
他开门前暴露身形,早被一个若有若无的视线盯上。当他不顾一切向风清玉怀中扎去,令背脊发凉的视线终于撤去,铤而走险让他赌对了。
在凉亭早饭时,风清玉见花九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样,抬指揉开俊年成‘川’的眉头:“辞九,床榻可是不合你意?你还不及弱冠,不应有烦恼。”
“床榻很好,除此之外……”花九摇摇头,拢声:“府里不太平。”
风清玉一怔:“这话何意?”
“风兄,府上好像闹鬼了。”花九神经兮兮地小声回答说。“我昨夜就碰到了。”
风清玉眉间微蹙,又转瞬平复,他轻笑道:“你是府中新客嘛,不过下人的恶作手段,每每有人来做客,他们都会特意‘招待’一下,好添个气氛罢了。风某待会儿帮你盘问盘问,他们本心属善,希望辞九不要怪罪。”
花九摸摸鼻子,“昨夜我屋中总有抓挠的声音,扰的我差点睡不着。头发把床沾湿了,我最后睡的美人塌。早上起来,桌板却没了,单单地上都是积灰,可不是闹鬼了吗?”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钟离辞要把他抱上桌了,那东西好像不视高处。
等等,对方好像告诉他过,自己当时只顾紧张,哪里能反应过来。
不过他能确定一点,这东西肯定跟风清玉有点关系,就凭昨夜捅破窗纸
——那双漆黑枯瘦的‘鸡爪’。
他记得清楚,风清玉昨天抱的孩子,露出来的手就是这般。反观查看孩子时风清玉并不恐慌,反而面色风平浪静。
针塌娘的勇哇!
花九不免凤眸藏含赞叹之色。
风清玉抬起眼,……有被闪到。
花九笑盈盈地正眼对视,眼里没有一丝突兀。
泄露了吗……
风清玉藏在袖下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风清玉故作镇定说:“那辞九就搬到风某的侧屋吧,若是还有不适,可让风某唤下人来修整一二。”
“会不会打扰到风兄啊,我还是住自己屋好了,反正后天我就要走了,就不会打扰... ...”
风清玉只听到花九要走,突然厄住花九的手腕,苍白的脸上闪现一刻凶意:“你要走?”
花九没挣开,“风兄,疼。”
风清玉撤了手,咳嗽道:“抱歉,失礼了,风某只是有些不舍,缘何走得这样早?风某……恩情未补。”他低首想查看花九的手腕。
花九见风清玉靠近,故意恐慌起身退之,手躲在身后。
“辞九,别闹,风兄帮你看看手腕。”风清玉一味靠近,病弱之姿竟横生出一种压迫。
“风兄你会害我吗?”花九问。
风清玉眉眼一抬,心漏半拍。
果然还是起疑了么。
“这是什么话,我算你半个兄长,哪有哥哥伤害弟弟的。”
“那芷儿…”
“芷儿是我的亲弟弟,自然会好好待他。”风清玉不明花九为何提到孩子,耐着性子解释。
花九靠上柱子,他忽然笑了一下,幽亮的眸子不再刻意掩饰道:“我是说,我和芷儿,你会放过哪一个。”
风清玉脚步好似踉跄了一下,问:“恩君在说什么,风某愚钝。”
“我什么也不知道,全靠猜。风兄身上疑点甚多啊。”
“辞九,你听我说。”风清玉慌忙拉住人,生怕对方要消失一样,“你什么也不懂,我是在保护你知道吗。”他抚上花九的脸庞。
“放任芷儿害人,保护我?这话说的还不够‘冠冕堂皇’呢。”花九没有躲闪,反而激着风清玉,“接下来你不会要说,‘芷儿不是人身,伤人在所难免,你根本没法控制’还是说芷儿就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利用完就弃之杀之。”。
风清玉急道:“芷儿是我的孩子,我怎会... ...”在他意识回来时,看到花九震惊而厌恶的目光就已经知道不可弥补了,随即更加慌张地握住花九的手说:“是,他是我和母亲的孩子,但都是父亲计划的,不然我不会,辞九,我只要你。”
花九静静站立,一言不发,任由对方拉着自己,则听着下文。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家族内幕。
他就说呢,老爷子出不来,夫人肚子里的种是个畸形儿,合该早先想到的。
“母亲嫁给父亲时不过十二,才半年就有了我,那时他也是而立之年,医师学术登上巅峰,风光无限。直到我十四那年,家里来了一群身着异装的老者,在我看来,都是一些身上爬满虫子的怪人,恶心不堪。可父亲反而异常热情接待了他们。”
少年人总是心性张扬,充满活力。十四岁以前的风清玉就是个活力男孩。
那时娘总跟他说什么人心狡猾,行事要收敛,事事都需留个心眼。
他偏偏不依,看在自家娘亲如此年轻貌美,性子却胆小如鹌鹑。
他打心底瞧不起这妇人之意。父亲一般不会干涉他,总是万分宠溺,做什么都行。身边所有人都崇拜他,巴结他。
每一天的任务就是带上一群纨绔朋友上蹿下跳,逍遥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