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花九住进了风府的厢房。住处一事算是有了着落。
厢房很大,一个房间前后就开了八面窗户,内卧是可睡双人卧榻,外堂桌椅板柜一样不少,另还支了张美人榻由屏风挡着,不曾落灰,想来下人经常打扫。
“恩君,您... ...可要沐浴?”一矮瘦小侍低声问道。
“啊?自然,可是要去洗澡房?”花九问。一路上风尘皑皑,身上又是灰又是土的,是该好好洗个澡。
“不用如此麻烦,恩君如果想,可以在房内清洗。”
也好,初来乍到,去了碰到生人也怪不好意思的。花九又说:“水在哪里?我自己去打就好。”说着就要出门。
小侍面露难色,阻拦道:“恩君使不得,公子吩咐要照顾好您的起居,怎可让恩君亲自动手... ...”
花九微笑着轻拍小侍的肩:“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嘛,你好好休息,我不会向你家公子告状的。”
瞧你这瘦了吧唧的,小小年纪可得好好养养。
说着就推开门,出的急,一下与人撞了个满怀。
头顶响起风清玉温润的嗓音,他扶着花九问:“恩君没事吧?”
花九捂着鼻梁骨,“没事... ...诶,风公子你怎么站起来了?”视线一扫,又得抬头看人。
“风某只是孱弱,不影响行走。”他冰凉的指尖按上花九的鼻子揉了揉道:“闭月,拿凉膏来。”
叫闭月的小侍应声退下。
凉糕?才吃过晚饭又要吃夜宵吗,可是自己已经吃撑了,要是不按规矩来会不会不太好?花九心中纠结。
见花九走神,风清玉用手在其面前挥了挥,“恩君在想什么?”
“在想才吃过饭又要吃东西,有些难办。”这句话是花九不经意间脱口而出。他回过神退了一步,双手挥舞道,“不是不是,我瞎说的。”
这时,闭月回来了,双手捧着一个小木盒递给风清玉。
“恩君别动,这凉膏是用来擦的,不是食用的。”风清玉直接拉过花九,凑近了将药抹在其鼻骨皮肤处。
冰冰凉凉的,还有清香,像薄荷的感觉。
除此之外,还有男人身上的药香顿。
花九木在原地。
这风公子今夜是不是有些不正常。白日虽温柔,可都会举止有礼。这才相识半日,举动会不会有些亲昵。
这样想着,花九别开脸,风清玉空抬着的手也是一顿。
“…恩君,风某失礼了。”风清玉退开几步,拿了奴仆递来的干净素帕擦手指。
“风公子今夜到访所谓何事?”
“无事,只来看看恩君屋中缺些什么。碰巧与恩君撞上了。”风清玉把药和帕子一同还给闭月,又问:“恩君晚上要出去?”
“风公子多礼了,在下正要去打水沐浴,可以把闭月借给我带个路吗?”
“恩君请便。”风清玉抬抬手,做出请的姿势。
打水的途中,闭月领着他,全程不发一言,只有花九问起,才会回答廖廖几句。
从外看,风府只是严肃气派,实则另有一番洞天地府。
花九跟着人绕了又绕,已是分不清来时的路。
刚进来时怎么没发现风府每处都长一个样?花九很是郁闷。
“闭月啊,你们大公子晚上会出来散步吗?”
“公子身子不能受凉,这个时候已经歇息了。”闭月并未回头,花九只能望着对方的后脑勺。
“你们公子可真贴心,都怨我打搅他了。”花九说的是白日里风清玉拖着病躯亲自来照料自己的母亲弟弟。
“公子一向待人顶好,就连我们这些下人也是受了恩惠的。”
不说还好,花九想起随意问了句:“府里一直这样安静么?”
跟前人似是顿了下步伐,"我们当下人的本该规矩些才行,最不得大声呼喊还有乱入主人卧房,否则老爷公子是要生气的。”
花九脑中联想:风清玉生气可能就皱眉交代几句,旁的应该就没了,下人何至于害怕。
“那夫人诞下孩子,老爷没说何时出来办个宴席?。”
“不知道,饭食直接放在门口,老爷的房间从不许旁人进入,连大公子和夫人都不许。”
那就奇了?你家大公子说从去年春天风老爷就不出房门一步,不得进又不得出,那夫人十月怀胎……
花九没敢把心中所想道出,毕竟人家的事自己一个外人也没必要掺和。
待路过闭月说的老爷房间时,花九嗅到一种很强烈而刺鼻的香。
闭月说,那是驱虫药,因为屋子里没有下人打扫,柱子墙角都生了虫,风老爷就自己每天撒药。
待打完水烧开回来,门外空无一人,却飘着一丝淡淡幽香。花九想,人应该是走了。
可推开门就傻眼了,人还在外堂,不仅多了个浴桶和屏风,还上了一半的热水。
风清玉举着手中的紫色花瓣问:“恩君是用皂荚还是熏花?”
什么鬼?!
“这热水……”花九进屋放下提来的热水,“风公子还在这儿?”
身后闭月进屋帮忙将提来的水倒入浴桶里,俯首出去了。
“热水风某早就喊人备好了,可是恩君想要自己动手,无奈之下,风某只加了一半水量。”
风清玉说完又问:“恩君是不喜风某在此处吗?”
花九额角跳了跳:“没有,风公子在哪都行,只不过我要浴身了,您还有事吗?”
风清玉微顿,“风某这就出去。”说着把花瓣洒进水里,移步出去了。
待门关上。
“咔??谁要花瓣了!”
花九一个箭步冲上去,把桶里的花瓣尽数捞出,不知什么材料,有许多小的已经融进水里,软滑非常,捞出甚难。
还好数量不多。
花九脱衣入水,蕴蕴雾气,水温适当,很是舒服。
只是这香... 花九抬起手臂闻了闻。
有点像风清玉身上的。他身上除了药香好像就有这种类似的香味。虽然只是像。
“一个大男人用什么花瓣,皂荚不是更好嘛。”花九拾起矮桌上的皂荚,刚搓了搓,还好。
可没过一会,他心中呐喊:这不还是一样的味道吗?
他把皂荚放回桌上,缘属香味实在有些刺鼻。
他快速洗净后,穿上新置的衣袍,有些长,天蓝色的,手腕处绣着金线花纹。他一个男人,看不懂那秀的什么花,美则美夷,估摸是京城纨绔盛行的风雅之趣。
头发长得很快,已经到了臀末位置。花九之前还偷偷剪过一点,至于为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要是被人瞧见可不得了。
太长,现在擦起来费劲。
花九就很苦恼啊,身高不长,头发长有什么用,拿来卷死人么。
他在屋里坐了一会儿,本想早点睡觉,长发湿冷,躺下来翻来覆去都无法入睡,脑子还涨呼呼的。
视线绕着屋子转悠一圈,找到罪魁祸首了。
是熏炉。
屋子里全是洗澡时的那种香,连点的熏香也是,他晕晕乎乎地推开门透气。
屋外草丛小路的灯由下人全部点燃,很是明亮。
“恩君洗完了?”风清玉坐在走廊外小院里的石桌旁一个人下棋,然,棋局过半。
月色朦胧,照着风清玉清秀苍白的脸庞,感觉有些... ...诱人?
花九掐了自己一把,清醒了一瞬,走近道:“风公子不回屋歇息?夜风袭人,容易着凉。”
“时辰尚早,恩君可要一起坐会儿?”风清玉用袖子拂过身旁的石凳。
不说其他,院子的位置选的正好,刚好就对着月亮,显得月亮又大又近,看久了就会生出一种月亮好像要掉下来的感觉。
花九自己选了一个位置,刚好对坐在风清玉面前。
而风清玉只是笑了笑,提起棋盘旁热气袅袅的茶壶给花九倒了杯茶。“不苦。”
花九一怔,“我并非……”怕苦。
纯粹讨厌喝而已。
他也不能浪费人家好意,端起就喝完了,依人所言,不苦,是甜的。
风清玉喝着茶又分出余光道:“可要风某帮恩君擦干湿发。”
“... ...不敢麻烦。”
风清玉从另一边矮凳上捡起一块帕子,“吹了风,第二日起来会头疼。”
“我自己来就是。免得风公子染上湿气。”花九伸手去拿。
“还有这个。”
顺带帕子一起的还有个黑色的小瓷盒。
花九疑惑,“这是……”
“润发的,头发可能会打结。”
花九:呆……【.jpj】
未免太贴心了吧。
许久,双方都不说话,却各怀心思。
“那孩子... ...”
“恩君要去... ...”
恰巧同时开口。两人停顿几秒。
“恩君先说吧,风某不急。”
花九把视线放在擦头发上,掩饰尴尬道:“你弟弟他好像有点不一样。”
“恩君看到了?”
夜风袭来,吹起风清玉披散着的发。
“兴许看错了,我就问问... ...”
“对。”风清玉目光平静回答道:“芷儿他已不是人身。”
“芷儿是小公子的名字吧,不是人身为何意?”
“他手脚生长位置错乱,双腿连在脊背处,双手生的如枯枝一般。就连五官也万分可怖。”风清玉说的不紧不慢,仿佛已经接受事实。
“畸形儿?”
“是了... ...此事不聊也罢。”男人叹了口气。
一般能生出畸形儿,有可能是基因发生变异,这种概率很少,但是在古代的话——
“莫非公子的爹娘是血缘关系?”花九停下手里问。
“不错,家父为兄长,娶母亲时已经三十有六,而母亲只有十二岁。”
“难怪,那你.. ...”花九想问风清玉为什么没有影响。
风清玉像是知道花九要说什么,摇摇头说:“风某也不知,大概是运气吧。”他嘴里难言,可神色如水,没有一点变化。
这一点让花九感到有些奇怪。
“恩君找到故人后要往何处去?”风清玉问。
花九干笑:“还没想好,本身只为找人而已。”
他这样做不过是为了间接的通知一下,好让系统他们安心,本也不需要别人找到。
“那恩君初来乍到,有许多美食景色定是没有见到过。”
“我一向不识路,只能麻烦公子您了。”花九知道,风清玉的意思是想带自己出去逛逛。
“是风某的荣幸。”风清玉起身走到花九身后,拿过手里帕巾道:“恩君这样擦头发,明早起来头发该打结了。”他拾起花九的长发,像害怕碰碎什么珠宝一样,轻轻摩挲着。
听此,花九由着人,反正免费劳动力而已,他捏了捏酸胀的手臂,有些怀念现代吹风机了。
他没交过女朋友,也不知道擦头发有什么技巧,能勉强把高马尾学会已是不错,而且来之前和路上,头发都是傅玄灵帮着用法术烘干或者自然干。
说到这儿,他想起神魂化形以来,待的最久的地方就是扶郢山,那时在傅玄灵那儿昏睡了半月,不知他有没有给自己施个清洁术什么的。
还好,来京城的两个月,白日气温刚好,他一般在河里洗,不至于特别狼狈。
两人无言,只有细微的摩挲声,四周静的可怕,花九忍不住问:“风公子,您府中都是这样安静吗?”
“家父终日制药,若下人动静太大吵到父亲,他约莫会生气。”
“尊父今日……夫人生孩子... ...也该过来看看。”
风清玉把发巾放在桌上,用纤长的手指仔细梳理花九的乌发,“父亲专心炼丹大业,我为嫡子合该为父分忧,便代替来了。”
“尊父以前也是医者?”
风清玉道:“不错,那时父亲医术闻名,乃至家喻户晓,可惜年华已逝,物是人非事事休。”
“恩君,风某看着要比你年长,我二人投缘,你总是‘公子公子’的,太生疏不是吗。”
花九仰头,“风兄?”
“如此甚好。”风清玉微笑道:“那风某该如何称呼恩君?”
“风兄随意,只要不要叫的太小就行。”
风清玉垂下眼帘,“风某想在恩君的名字里加个字,全当表字了。”
花九忽然身体一热,脑子又开始犯晕乎,只迷糊间听到风清玉道:“辞。”
辞?花辞九?等等,头好痛。花九扶住额头,脑海中陌生而熟悉的片段极速播放,他看到一张脸——
傅玄灵!!
记忆力他温柔非常,不像现在这般冷戾。
他直起身,想要回屋,没走几步却向后倒去。
风清玉扔掉手里的东西,及时环住花九:“辞九?不舒服吗?”
花九缓着神,推开风清玉,跌跌荡荡地走向房间。
“你对他做了什么?”院子里只剩下风清玉一人,他立在原地,手里还攥着回屋人身上的余温。
可没想到,真有了回应。
“本王该问,你又对他做了什么。”
若是有人在场,大概会觉得不可思议。
风清玉的表情变幻着。
两种声音,两种语气,一个人。
他握紧拳头,“我不过用了点助眠的熏香,怎会害他不适。”
“助眠?可笑!”‘风清玉’冷着脸,讥讽道:“你做的那些腌臜事最好别沾上他,否则本王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不知所言。”
“他救了芷儿和娘,我自会待他好。”风清玉蹙着眉道:“那鬼王大人又是何意,抢占我的身体,又提旧事做甚。”
“本王只为他。”‘风清玉’邪肆地勾起唇角,“这名字不是你告诉他的?本王可什么都没做。”
“不过九儿的... ...故人,啧,真是碍事。”
风清玉没说话,脸上的表情最后一致,皆是漠然无情,甚而冷酷。
也许二人看法稍有相同之处。
不过一人冷漠,一人杀意罢了。
花九推开卧门,里面乌黑一片。走时还亮着,回来竟不知何时熄了烛。
他找不到火折子,只能摸瞎走进卧室,期间腿部膝盖弯磕碰得厉害,疼得他直抽气。
“闭月怎么也不留个灯,风府是资源短缺吗?连个蜡烛也供不起。”他小声说着。
窗外立着一道黑影,在月影投射下印在纱窗上,显得姿态扭曲,行动怪异。
窗纸被弄得吱嘎吱嘎响,花九背起身,起初以为是风吹的。
直到听到僵硬的抓挠声,他意识到时已然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