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孝瑜有些骇然，脸上忌惮之色更重了几分。
段韶双目通红，不知不觉中桌上的爵杯都被他捏到变形。
他这一生，南征北战，辅佐高欢定鼎天下,真是如戏文里所说一般，把每一滴热血都撒在了战场上。
八百里分麾下灸，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这就是他一生的写照啊！
“段韶，多谢四公子赠词。”段韶声音有些哽咽，起身认真朝高长恭鞠了一躬。
“不，这不可能。高长恭，你怎么会有如此之才。”高孝琬面色僵硬，猛然站起，声音都提高了几分。
“当着皇上和众位大臣的面，你说，这词是你从哪儿抄来的。”
听了他这话，殿里众人都有些不齿。
那几个收了礼的大臣，更是肠子都悔青了。
高纬眼底闪过一丝厌恶，自己怎会与这种人合谋。
心里暗道愚蠢，这词慷慨激昂，细腻大气。若真是抄的，又怎会默默无名，无人知晓。
这词一出，今夜的计划已然随之流产，这个蠢货怎么还看不明白。
有了高孝琬这一出，今夜之势，怕是骑虎难下了。
“高孝琬，当着皇上的面你在胡说什么?”
高延宗怒极反笑，这蠢货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就凭他一个庶子。”
“也配做出如此千古传唱的词？”
“混账，高孝琬，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高洋的脸色阴沉，一声厉喝。
这高孝琬不顾他的暗示，如此不知好歹，事到如今，竟然还想给高长恭泼脏水。
高孝琬本就心神慌乱强装镇定，被高洋一喝之下，吓的手脚并用，连忙跪在了地上。
看见他这副样子，高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高孝瑜朝高纬甩了个眼神示意。
高纬眉头轻皱，轻轻点头回应，眸中闪过一丝厉色。这高孝琬如此不识时务，那就别怪他们放弃他了。
高纬忙起身道“皇上，臣以为。这词中之意慨当以慷，若为古人所做，史书上定有迹可循，必不至如此默默无闻。因此必是四哥自己所做。”
高孝瑜也起身附和。
“皇上，正是如此，敢问这天下之人，谁能做出这词，便是做出了，为何不用它扬名立万，反让四弟抄去。”
高长恭拉着高延宗坐下，好戏已经开演了。
高演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今夜这局势可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正是如此，臣也认为四公子这词非抄袭之。”斛律光起身拱手道。
“河间王毫无长兄表率，在圣上面前，如此污蔑四公子。实在令人心寒，还请陛下责罚。”
段韶冷着脸道。但同时心里又有些激动。今夜之后的高孝琬，再也不能成为四公子路上的绊脚石了。
“呵。”高洋冷笑一声，这高孝琬坏事作尽，若非看他是大哥嫡子，早就收拾他了。
“传旨，着大理寺明发天下，河间王德行有亏，殿前欺君。即日起，削去亲王封号。收回河间封地，降为候爵。”
连降两级，连封地都被收回。惩罚不可谓不重。
而这也意味着失去封地的同时他再连兵权也没有了，高孝琬一时之间有些不可置信，双眸之间尽是恐惧。
“不，不要，皇上，臣知错了...”
“臣知错了啊。”
高洋冷眼看了他一眼，说出了一句让他毛骨悚然的话。
“你的词，是哪儿来的？”
“朕只给你一次机会，说实话！”
高孝琬惊慌应道“臣是自己所写，大家都看到了。”
高洋摇了摇头，脸色变了变，只一个眼神。
身后暗卫已经将一张纸递了上来。
里面的两行文字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高洋抬抬手冲身后暗卫道。
“你，将里面内容给这个蠢东西清清楚楚的念出来。”
“诺。”
殿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五日前，河间王殿下在市街偶得一首他人之词，将之重金买下，奉若珍宝。”
“名为沙场行。”
随着那暗卫说完，大殿上又是一阵寂静。
底下众人都有些惊诧，河间王的诗居然是抄的。陛下竟然还早在今夜之前就知道了此事，却还赖着性子看完了高孝琬拙劣的表演，可见城府之深。
细想来，实在令人胆寒。
“朕本想给你留些面子，奈何你实在蠢笨，事到如今，竟还想冤枉长恭。”
高孝琬面如死灰的跪在地上，他不明白，明明胜券在握，为什么还会输的这么彻底。
高孝琬脸色煞白，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又想到高纬和高孝瑜的临阵倒戈。只觉得一阵血气翻涌，胸中一阵郁闷。随即一口鲜血喷出，晕了过去。
看着地下如死狗一般的高孝琬，高洋冷声说道。
“这件事里面还有参与者，今日朕破个例，放你们一把。”
“今夜之后，此事到此为止。”
“臣等遵旨。”
底下众人神色各异，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些厌恶的撇了一眼高孝琬，高洋挥挥手。
“把他带下去，送回府里好生将养。”
看着高长恭，高洋和煦的笑道“长恭，你也不小了，若朕没记错，已经十五岁了吧。”
“皇上英明神武，臣今年正是十五岁。”
高洋起身霸气的双手叉腰，看着眼前高长恭说道。
“高长恭上前听旨。”
“今夜高长恭作词有功，又念你忠心为国，特封你为龙镶营左卫将军，即日随军报道。”
这话一出，高孝瑜脸色更黑了些，就像一脚踢到了铁板上一样。
高纬有些颓然，但此刻的他已经无力阻止了。
左卫将军，正四品。手中有近三千人的兵力。
龙镶营。
与禁军一样，不同于其他五大营在城外驻扎。
龙镶营驻防于城内，隶属天子亲军。
一般只有战功赫赫，皇帝极其信任的人才能在其中任职。
如今高长恭摇身一变，竟然从毫无官职在身的皇室子弟成了左卫将军，官职虽不高，可这已经变相的显露了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邺城之外还有五大营人马，这五营人马平时在西山大营驻扎训练。是北齐真正的精锐。
分别是三千营，破阵营，将字营，神武营，玄甲营。
这六大营战斗力极强，总兵力更是达到了惊人的二十万。
表面上看，北齐各地可以抽调的驻军，还有三十万之多。
军队总数，虽达到五十万有余。
但这些兵马却被藩王和世家大族所控制
如今北齐之势，急需一场改革。
想必高洋此举是为消耗世家。
高长恭凌然叩首。
“臣高长恭叩谢皇恩。”
嗯，高洋笑着点了点头。
“另，段韶，斛律光，今日朝堂所奏北击突厥，朕细细思索之下。”
“决定准奏，突厥蛮子扰我边境多年，朕要御驾亲征，一战打服他们。”
底下大臣一听，顿时炸开了锅。
“陛下，这怎么能行呢，您乃天子之身，岂能轻涉险境。”段韶一听也急了，皇上一旦出事，国家恐怕立刻就会陷入内乱。
一边斛律光也急的拱手道“臣等愿替皇上解难，还请皇上莫要在提亲征之事。”
高湛，高演等人纷纷道“皇上万万不可，战事上的是自有将帅去做。”
“是啊，皇上。为君者就应高坐朝堂，才能更好的治理天下。”
“求皇上收回成命。”
“求皇上收回成命。”
高洋嗤笑一笑，神色波澜不惊。他早就料到了，一旦他说出御驾亲征，这些人肯定会极力阻止。
但他身为帝王，决定的事，岂能轻易更改。
况且，为君者，又岂能一直高坐朝堂，还是要时常出去看看民间疾苦。
他很有信心，这一仗下来，边疆至少会有数十年的安定。
这些世家大族也会安稳许多。
他就可以腾出手来专心对付西魏。
一旦北边突厥退去，压力骤减之下，大齐必会更为富强。
想到这儿，高洋的眼神逐渐坚定。
这一仗非打不可，哪怕世人说朕好战，朕也认了。
“不必再说了，朕意已决，一月之内从六营抽调半数能战之兵，世家各出一万兵马，月后出征。朕要一战击溃突厥。”
高长恭低头，嘴角勾出一抹冷笑。
如高洋这般胸有成竹且武力滔天的皇帝，又岂是你们能劝阻得了的。
北征马上就要开始，如今有了左卫将军这个身份，他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
与此同时，城外。
高长恭小时候的家门口，几十人埋伏在周边。领头之人面色凝重，今夜已经是四公子说的最后一日了。
如果今天晚上贼人还不来，该怎么办才好？
“老三你看，那是什么。”
被叫做老三的那汉子连忙睁大了眼睛，一看之下顿时大喜。
“告诉兄弟们，都围过来。”
“咱们等的人，来了。”
远处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全身上下黑袍笼罩，一眼看去根本看不出此人身形与面貌。那人将马拴在树下，借着夜色掩护之下，正往这边小跑而来。
到了门前，先是谨慎的四处看了看，但见没人。连门也未进，便立刻掀开窗户跳进了屋里。
“兄弟们，抓人。”
“动作都轻点，别把他放跑了。”
那黑袍人正在屋里搜寻，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声音，谨慎的抬起窗子一看。
登时将他吓得亡魂皆冒。
房子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布满了人。看这些人的阵势，明显就是在等他 。
“叮”，一声脆响传出。
只见这黑袍人，不知什么时候拔出了腰间的小刀。
这人倒也了得，见已无退路，就要拔出腰间利刃自刎。
那领头军士一阵冷汗，若非他进来的快，用石头打掉了他手上的兵刃。恐怕此刻这人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阁下好快的速度，只是我不明白，你们怎么会在这里。”黑袍人冷声说道。
“废话少说，只会藏头露尾的鼠辈。”
“说，你到这里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那领头兵士面色一阵狰狞，如果他们进来的再迟点。四公子的交托，怕是要毁于一旦。
想到这儿，看着黑袍人的眼神也变愈加不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