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里好生热闹,巨大的四方灯高高挂起,将整个大殿染的流光溢彩,极尽奢华。
高湛,高演,高孝瑜,高孝琬。一眼扫过,这些名义上的皇族叔伯兄弟已经全到了。
高长恭拉着高延宗坐下,宴上座席左侧是大臣,右侧是王公及宗氏子弟。
高纬,那个日后的昏君。
此刻正端坐在高湛旁。一副谦逊君子的样子。
“皇上驾到。”
和记忆里的一样,英姿勃发,只一双眼神就摄人心魄。
抬眸看去,身上锐意尽出,一身浅黄龙袍,衬的他更加威武。
高长恭眸子一震。
文宣帝高洋,他的二叔。
这个酷爱御驾亲征的皇帝,来了。
殿里登时落针可闻,嘈杂之声一时尽去。
群臣起身行礼。
高样笑着挥了挥手。
“众卿家,劳苦功高,今夜乃是宴会,不必拘谨。”
“是,臣等谨遵圣谕。”
“来啊,开宴。”
随着高洋一声令下,宴会正式开始。宫人们开始依次上菜。
乐舞声起,有宫人依次敲着边钟奏乐。
十几位身着蓝色素纱的女子,在明黄色的灯下,翩翩起舞,交相辉映。
一时无边美艳。
高孝琬脸色阴冷,回头看了一眼。
“皇上,如此美景,岂能无诗。”
“臣素闻,四弟长恭天性好学,有古之君子的典范,父亲在世时也常常夸赞。不若趁着宴会美景,让四弟作词一首。”
高孝琬笑着起身说道。只是细细看去,嘴角却噙着一丝冷笑。
高长恭,你不是厉害吗。这回你要是做出词来倒也罢了,可要是做不出词,就定你个藐视君上之罪。
高洋饶有兴趣的看着高孝琬,又看了看高长恭道。
“长恭,你意下如何?”
“回陛下,今日宴会上尽是我大齐的麒麟之才,臣还是莫要献丑了。”
呵,闻言高孝琬脸上的笑更冷了几分。在心底暗道“蠢货,剑已然出鞘,就是奔你来的,你以为你不想就能不作吗?”
“陛下,这...”
斛律光正要起身阻止,却被一旁的段韶拉住了。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臣等附议,常闻四公子聪慧。”
“百闻不如一见,今日正好也让我等饱饱眼福。”
一旁的几位大臣站起来附合。他们来之前就收了高孝琬的礼,正好做个顺水人情。反正高长恭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皇子。
“禀皇上,四弟文采斐然。”
“不妨就让四弟作上一首,也为今日的宴会,添些风采。”高孝瑜也起身说道,眼底却闪过一丝忌惮。
“好,既然如此,长恭你也莫要再谦虚了。”
高洋眉头微微一沉,略一思索。
“只是这词,众位爱卿,你们说以什么题目好啊。”
“皇上,咱们大齐立国不易,几代人在疆场拼杀,才有了如今基业,不妨就以沙场为题,如何。”高纬笑着看了一眼高长恭道。
“纬儿!谁许你胡说的,坐下。”高湛低喝一声,伸手就想把高纬拉下来。
能在这儿的,都是人精。他哪里还看不出,这是针对高长恭的圈套。
高纬笑道:“爹,我这不是不想让四哥埋没一身才华吗?”
“相信以四哥的才能,定能给我们一个惊喜。”
眼见周围目光齐聚,高湛叹了口气,瞪了高纬一眼,松开手不再说话。
高纬虽然是笑,但眼底的阴暗却怎么也藏不住。
这个眼神他无比熟悉,再次看到,高长恭只觉有些恶寒。
“臣等附议。”
高洋点点头,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皇上,若臣作出,是否也该有个彩头。”
高长恭眼神一凛,这是高孝琬做的局,他很清楚。但这是阳谋,无路可退。那就以力破之。顺便把高孝琬也拉下水。
“哦,倒是有趣。”高洋眼睛一脒,嘴角撩出一丝笑意。“你且说说看,想要什么彩头?”
“一柱香内,我与大哥各写一首词。一柱香内作出,词高于对方者为胜。”
“若是赢了。”
“臣不求别的。只求随军北征,驱逐蛮子,让边境百姓不再妻离子散,饱受掠夺之苦。臣愿为大齐军中一小卒。”
“若是输了,臣甘愿受罚。”
他这话说的极好,叫人听了心里一暖。高洋微微一怔,有些欣慰。
“长恭一心为国,朕怎能不允。”
“还有,今日乃是私宴,你们兄弟之间相互考教诗词,也不失为一桩雅事。”
“只管去作,今日你们无论谁输谁赢,朕也不会责罚。”
高洋眼神凌厉,扫视底下众人。
“众卿家,你们说呢?”
“皇上说的是。”
高孝琬心底这个恨,他入宫之前就找到高纬定下了这个计策,因此提前已经请人写好了词。
比过个野种,不是随随便便吗。只是可惜了,看皇上的意思,今夜怕是不能让他伤筋动骨了。
“来人,拿香来。”
“既然河间王是长兄,便由你先写。”
“臣遵旨。”高孝琬嚣张的应道。
香燃过了半根,高孝琬才慢悠悠的写好。
高孝琬满意的看着。这可是他花了重金买的。今天就用这首词打挎高长恭的气焰。
“禀皇上,臣已写好。”
“看来河间王很自信啊。既如此,呈上来吧。”
底下大臣窃窃私语。
“香才燃过了半根,河间王就已经写好,看来是胸有成竹啊。”
“不错,看来四公子这次要输了。”
“我看倒不一定,咱们等着看吧。”
词由内侍呈上,高洋拿起来看了看。
嗯,高洋轻轻点了点头。
引经据典,是首好词。不过...若真是这个纨绔写出来的就好了。那样他也算对先帝有个交代了。
高洋微微颔首,示意张公公念出来。
《沙场行》
万里行军时饮酒,叱咤东归。
金戈墙阴下,广武于今闻者诫。
汉人愁杀织红泪,青梅煮酒天下论。
沙场征战,为天下苦难。
且教天下翠浪生,铁甲从军报家国。
众人有些惊讶,这词确实还不错。
“河间王当真了得。”
“唉,看来四公子要输了。”
段韶也有些吃惊,河间王什么时候竟有如此之才了。
斛律光有些着急,他虽然是个武人,但也能听出来,刚才这首词写的不错。低声骂道“孝先,你个完蛋玩意,刚才非拦着我,这回可出事了。”
“莫急,我们要相信四公子,他会有办法的。”
段韶嘴上这么说,心底也是一紧。事关日后仕途,四公子你可千万得接住了。
“来啊,点香。”
“不用,臣只用大哥剩的这半支香便够了。”
殿里众人都有些诧异。
高孝琬在心里冷笑“高长恭啊,高长恭。你还真是狂妄,我倒要看看你在香燃尽之前,能做出什么词来。”
高纬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高长恭打的什么算盘。
方才河间王只燃了半根香,就写好了词。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你高长恭有什么能耐?竟敢放如此大话,香已经快要燃尽,到时候写不出来岂不是颜面皆失。
段韶也是眉头紧锁,四公子应该不会如此冒险。看来他已经有想法了。
高洋皱皱眉“长恭,你确定吗?”
高长恭向前一步,爽朗一笑“臣,献丑了。”
“取纸笔来。”
“五弟,麻烦你帮我研磨。”
见他这么坚持,高延宗只好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无奈地点了点头,取过墨宝开研。
滴滴清水落在砚石上,高延宗熟练的开始磨墨,姿势端正,持墨在砚上垂直的打圈。不过几圈过去,清水已然变黑,细细嗅去,一股墨香淡淡漂浮。
“好墨!”
“哼,装腔作势,我倒想看看你能做出什么。”
见高长恭这样,高孝琬忍不住低声嘲讽道。
提笔开篇。
“听好了,此诗名为《破阵子.为段孝先赋壮词以寄之》。”
“嘶,孝先不是段太师的字吗,难道,这是写给段太师的?”
“还真有可能是,这个高长恭还真不知深浅。”
“呵,我倒想看待会儿看他怎么收场。”
“给老夫的?”段韶和斛律光此刻也有些懵。
一道道金戈铁马的气势,从高长恭身上迸发出来,只见他下笔飞快,朗声道。
醉里挑灯看剑,
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
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
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
赢得生前身后名。
可怜白发生!
而此刻的香也正好燃尽!
轰,满殿寂静。几个刚才私下谈的最凶的大臣已经石化在了原地。
高洋眼中颇有些震惊。
这词金戈铁马,嘹亮之声穿透历史,怕是要千古留传了。
仅这开篇,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就叫人心驰不已。
高孝琬脸色一白,身形一晃。哪里还有刚才的嚣张之色,差点惊的从椅子上掉下来。
这是那个庶子能写出来的?
“不知我这首破阵子,可能入大哥的眼。”
看着高孝琬,高长恭冷声问道。
高孝琬,你自以为聪明,安排好了一切。
可你却不知,你苦心谋划的一切,只不过是给我做了嫁衣。
百尺竿头,再进一步。
今夜,我高长恭才是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