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傅恒从入西北战事起,从没像今天这么无力绝望过,摇摇欲坠的城门根本等不来了上官钰的援军。
晨时起,前赴后继的胡军更像大浪般,一波接一波的冲击着城门,勇猛无比。
沈傅恒看的清楚,眼前勇猛的胡军与自己背后的精疲力尽,满脸疲倦的西北军一比,立刻分明的比出高下。
实在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嫌弃自己背后的西北军。
而是胡军从昨日攻城起,到今日这个时候,阿吾力让大军换了一波又一波攻城,他们却像不知疲倦一样,依然勇猛的让人心头发颤。
沈傅恒匪夷所思又焦虑不安,照此下去,西北军会很快会抵挡不住那快要四拆八散的城门。
他挥着剑一边阻着爬上城楼的敌人,一边焦躁地瞧着城下,细想定是阿吾力又用了毒招使得他们军队力不衰竭,才会比西北军源源有力的多。
眼见着城门要破,沈傅恒一急,迅速让各支将军做好备战准备。
在破烂不堪城门轰然倒塌的那一刻,两军也如两头疯狂凶猛的野兽瞬间厮杀上了。
两军交战,硝烟四起。
再不是城上城下隔着一墙之隔远距离的交战了。
而是真刀真枪,近身肉搏,短兵相接,长剑与弯刀铿锵飞舞,长枪呼啸掠夺,瞬间鲜血四溢。
沉闷的喊杀声与短促的嘶吼声直使地动山摇,城墙摇颤,脆弱的仿佛下一刻便会轰然倒塌。
城门已破,胡军疯狂的前仆后继,如毒蚁推山般朝着城里攻打进来。
西北军奋勇着阻挡,他们曾拥有常胜不败的煌煌战绩,都是有着慷慨赴死的猛士胆识,哪怕此时城门被破,处于被动的局面,他们也没有退缩。
全都抱着破釜沉舟,壮士断腕的决心,背水一战。
铁汉碰击,死不旋踵,狰狞的面孔,带血的刀剑,低沉的嚎叫,弥漫的烟尘,整个山原都被这种原始搏杀的惨烈气息所笼罩所湮灭……
这场战争耗时太久,或许想着今日便是结束这一切的时候了,阿吾力气势磅礴,心中得意,落于他眼中城墙上破衫褴褛的西北军军旗,让他更加坚定自己心中的想法。
午时后,西北军南北两营万籁俱寂,风平浪静的像是这里没有过任何人烟。
燥热的风带着尘烟与淡淡烟火的灼烧味吹进帐内。
知风无悲无喜,魂不守舍的坐在帐内守着。
突然一声咳嗽声响将知风带回现境中。
他抬头看去,却是不可置信的目瞪口呆,瞪大双眼,好似自己见鬼了般定在那儿,没了反应。
直到帐里响起穿铠甲的声音,知风才战战兢兢,惶恐的反应过来,想呐喊却发现自己嗓子根本发不出声音。
他毛骨悚然地望着眼前那个早上还躺在榻上,气若游丝,手脚虚软,生死不知的人,这会竟能下了榻,背对着他站在那儿四平八稳,稳定如山穿着铠甲的背影。
知风不知道眼前的人怎么突然就像什么事情没发生过一样,霍然而愈,平复如故。
虽然知风惶恐害怕着,但心里也有点小小的期盼,若是将军真的突然痊愈了,那岂不是振奋人心的好事。
可就怕他是……
知风猜疑着小心的喊了一声:“将军?”
背对着知风的人手中动作一顿,缓缓转过身来,知风看清面前人的样子瞬间大惊失色,惊惧地跌坐在地。
只见转回身的颜逸神情冷漠,眸似寒潭,眼尾血红。
苍白的脸上,嘴角一道惹人注目的血迹,妖魅诡异的触目惊心。
然而他全身上下又泛着的滚滚浓郁的杀气,这番邪里邪气,恐怖如斯的模样像是入了魔窟将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鬼使,又像是即将去拯救苍生的高冷的神使战将。
他微眯着眼,薄唇紧抿回身蔑视着知风,不带半点感情,仿佛根本不认识知风一样。
知风惶然大惊着,在他蔑视的眼神下瑟缩着不敢动弹,直到他一言不发的离开大帐知风都没回过神来。
城门处俨然已成修罗地狱。
凄厉的号角声和缓慢的战鼓声召示着这场战争已快到末尾。
地上伏尸处处,叠加如山,残尸断臂泡在成河的血水里,不分敌我的交混在一起。
浓烈的血腥味仿若来自九幽地狱,掩的骄阳也躲进了云里,天地间黯然一片。
熊熊战火升起的浓烟,滚滚着弥漫了整个上空。风中猎猎召展的战旗已然残破褴褛,仿若顷刻间就会倒下。
沈傅恒带着一群残兵弱将苟延残喘的拼搏着,厮杀着。
眼见着一个又一个将士倒在血泊之中,沈傅恒与上官瑾红着眼,咬着牙硬是撑起沉重的身体,气喘如牛挥舞着手中的长剑与阿吾力交手着。
对面阿吾力张扬着神情,戏谑着语气,嘲笑道:“二位将军好功夫啊!”
“安城城门已破,二位将军还如此奋不顾身抵抗着,实乃让本将军佩服。
不过,瞧二位将军这番模样,怕是也抵挡不了多时,与其被本将军折磨削死,倒不如横剑自刎,好歹能少几番痛苦呐!”
上官瑾冷哼:“这点折磨算什么,本王宁战死,也不会屈服!”
“好气魄!”
三人之间气氛陡然更险危起来。
阿吾力身强力壮,哪怕熬了几个日夜,回去稍微休息一下便精强力壮,他使着弯刀快速朝着对面手脚都虚颤的沈傅恒与上官瑾攻去。
沈傅恒本就已入期颐之寿之龄,如入冬日的半枯朽木,熬了多日,早已休转不来,到了此时面对阿吾力乘风破浪的攻势,动作已然缓慢的招架不住。
身上又多了几处伤后,在阿吾力举着弯刀对着头脑忽然发晕的上官瑾刺去时,他身上忽然涌出一股大力,伸手快速将上官瑾往身后一拨,转眼间自己毫无顾忌地迎上了阿吾力刺来的弯刀。
他只觉心口一疼,瞳孔一缩,嘴里的血腥味便随着气息翻滚着弥漫上来,而后大口大口的血沫从他口中喷出,身体里的力气也像是被人突然抽光了一样,脚步沉重的再不能上前。
紧接着随着阿吾力狠狠绞着抽掉他心口的弯刀,那处破洞也立刻随着弯刀抽去而血液喷张。
最后他身体随着失去支撑的惯性,轰然倒地再没起来,眼里弥满灰蒙。
被他猛然扯到身后的上官瑾手脚软弱无力的扑倒在地,他已没了力气再去回头看背后的一切。
上官瑾听着耳边呼啸破空而来的,夹杂着浓浓血腥味道的刀风,轻轻的瞌上了眼睛。
就在他感到阿吾力的刀风已离自己脖子不远时,突然听闻一声重重地闷哼,自己头上一阵疾风驶过,紧接着那刀风就离了自己脖子。
上官瑾不知所以的睁开眼,就见一人身姿笔挺,背着光站在他身前,身后红色的披风迎着风猎猎飞舞,手中一把银枪矗立在身侧,枪头泛着冷光,仿若银龙吐息。
上官瑾抬首仰望着面前的人,心惊肉颤,既感熟悉又觉陌生。他不敢想前一刻还将要奄奄一息,生命垂危的人,后一刻怎么就会好好的出现在这?
上官瑾惴惴不安的想,莫不是自己中午之前给他喂的那碗药有什么问题?
“你先退出去——”
上官瑾恍神的空挡,忽听身前人嘶哑生冷的声音响起。
上官瑾呆了呆,然后倒是听话的从地上缓慢爬起,踉跄着冲进普通的大军中,继续作战。
前面阿吾力早就在看清眼前人的那一刻,被震惊的说不出话。他紧了紧手中的弯刀,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突然出现的人,脸上那神情像是比白日见鬼还一副不真实的模样。
这么多天不见,阿吾力以为这人早已经被蚁噬折磨至死,还在想西北军定是为了稳定军心,强行压住颜逸已死的消息不朝外扬。
哪知被他以为的已死之人,不仅没死,居然还好好的活活着正站在自己面前,他吞了吞口水,谨慎的握着自己手里的弯刀。
阿吾力想自己真的低估了颜逸坚强的意志力。
阿吾力眼神狠毒,咬牙切齿,又谨慎小心的模样落在颜逸眼中,就像频临在死亡边缘,等着他去宰杀的牲口,想挣扎却又无从下手一般,只能暗暗仇恨着。
颜逸神情漠然冰冷着,黝黑黑的瞳孔中像是看不到任何颜色,对眼前的一切没有半丝波动。
阿吾力瞧着他这模样,忽然心底产生一点退缩之意,紧跟着就在颜逸缓缓眨眼间,阿吾力心底蓦然升起了一丝恐惧与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