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端着熬汁的草药去慕锦阁时,风彦整个身子俱烫得不行。且总陷在梦里说胡话。伤势比我预料中还差。
我不懂医术,见他越发严重,无法,只得捏诀踩了朵云偷偷往天宫跑。我唯一能想到的法子便只有去叨扰真与仙君。
然而,此行却是出师未捷。
真与仙君并未在府上。
他又被碧云仙子缠走了。
听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老妖怪顿了顿,圆溜溜的双眼陡然绽出一抹光彩。
我举三个手指头发誓,那光彩决计不怀好意。
老妖怪得意地哼了句小曲儿,对我道:“你这丫头,好了,莫一副颓丧模样了,这事自有解决的法子。嘿嘿。老头子自由妙招。”
我吞了吞口水,“你,你有什么妙招?”
“嗳,老头子我可认得一个不得了的人物。”老妖怪神神叨叨凑过来,悄声与我道:“可还记得当初我与你说的飞升来到这天宫的那段?点了点头,可是这两件事之间有关系?”
“当然。”老妖怪鄙视地翻了个白眼,“此番我要带你见的那个人,正是当初我挖玉石时抢我如意袋的那个。”他睁着眼睛说瞎话,直接略过那个误会丝毫不提自己偷窃别人宝贝人家未同他计较体贴大方地赠与他几样宝贝并亲自归还他那如意袋,顿了顿,大约觉着自家的形容着实不太厚道不够靠谱,摸了摸鼻子又补上关键两句:“那家伙别的本事没有,炼制丹药却忒厉害,总之包你莫要担心了,这事儿找他一准没错。”
听他这么一说,好奇心一下便来了,“你口中那家伙到底是谁?”在脑子里搜了一遍,似乎从未听过这么一号人物。
“嗳,傻愣着做什么,”老妖怪急吼吼拉了我的手,“跟着我,到了不就晓得了。”
“……”也是。
我瞧着眼前的太上老君府,心底顿时电闪雷鸣。原来老妖怪口中的家伙便是他。
所以,太上老君当年落魄是正是受了老妖怪的恩惠?
啧啧,孽缘呐孽缘。
不过话说回来。当初我就疑惑一个在凌霄殿中当值且阶位不低天官儿缘何下界抢别人玉石,如今想来却十分在理,他炼丹药不正需要各种奇花异木灵石么。
太上老君府门前左右个分侍一个头顶圆髻身着恶俗红**脚踩银色铃铛手拿金色小尖枪的小仙童,见了我与老妖怪,立时露出见了鬼的表情。
本姑娘自诩生得美貌又和善,他二人的戒备自
然不可能是冲这我来的。如此,答案便很明显了,是冲着一旁的老妖怪来的。
我侧首去瞧老妖怪,他圆溜溜的双眼果真闪着诡异的光华,一手托着下巴,正轮番打量交叉挡在身前的小金枪。右脚朝前踏出一步。
左边的小仙童甲清清脆脆喝道:“站住!”
老妖怪掏了掏耳朵,左脚又进了一步,垂手拍了拍小仙童甲的脑袋,“什么?”
“什么‘什么’?我师兄叫你站住!还有,”右边的小仙童乙一枪扎过去,奶声奶气道:“住手!你这老不休,不许你欺负我师兄!”
风中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
“嗯,好罢,”老妖怪笑眯眯的,轻飘飘拦下那小金枪,无辜地退后一步,回身,手又伸向小仙童乙,在他**嫩的包子脸上捏了捏,“我不欺负你师兄便是。”
“师兄……”
绝对委屈的正太音。
见状,小仙童甲气得不行,丢了小金枪手脚并用往老妖怪身上缠,嗓音宛若他脚踝处的银铃,“你放手!有什么冲着我来,不许欺负我小师弟!”嗓音含着正儿八经的焦急:“小师弟你快跑,快去禀报师傅。”顿了顿,“就说这老变态又来啦,师兄一个人顶不住了,叫师傅来救命哇。”
老妖乐得很。他本是逗这两个小娃娃,手下的劲也不大。小仙童乙很快便从他的魔抓喜爱逃出生天。见自家师兄缠着老妖怪正手脚并用往上爬,黑漆漆的眼珠转了转,立时泫然欲泣,一边嚎一边往里面奔去了。远去的清脆的银铃声中,是他奶声奶气的委屈:“师傅……呜呜呜呜……师傅,救命哇,老不休又来了!师傅,师傅!”
老妖怪皱了皱眉,白花花的胡子一抖一抖的,显见着不太满意,道:“陈词滥调。这么久了,台词怎地也不换一换?”
额上扑簌簌飞过一排乌鸦。
我将小仙童甲从老妖怪身上扒下来。抚了抚他额上的薄汗,轻声道:“好了好了。不闹了。他逗着你玩呢。”
又抱了抱他。
小仙童甲哼了哼,挣扎着要从我怀中挣脱出去。见挣脱不开,竟也十分乖顺地待在我怀中。
老妖怪眯着双眼蹲下来,凑过来又捏了捏小仙童甲的鼻子,“老家伙倒是如何教徒弟的。瞧这一个个,小的跟团子似的,便是这么个古板的德行了。啧啧,真真无趣。”
“……”这么无趣你还去逗,岂非更无趣?
心中正作此想,便闻一抹沉
稳的嗓音悠闲道:“石阵兄嫌我两个徒儿无趣,次次前来却总要逗上已逗,岂非更无趣?”
“切,老头子才不无趣。”老妖怪头也不抬,“我是不忍这两棵小苗苗越长越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好心出手扶一把而已,老君不必感念。”
“……”这老妖怪。脸皮真是厚得城墙转拐拐了。
“石阵兄客气。石阵兄日理万机,教导小辈这等事情自然不敢劳烦你。”
唔,无波无澜,绵里藏针,与印象中那个白发白须总是一脸笑眯眯和善无害的太上老君大相径庭,想来绝不是个简单的角色。长相,长相定不会也十分吓人罢?
我悄咪咪抬头,从小仙童甲颈侧瞅他一眼,面向倒并不如何吓人。白须白发的,面上也挂着颇和善的笑,双眼黑黑也是笑眯眯的,眼中闪烁的精光却不是吃素的。一瞧便知是个大尾巴狼。
小仙童乙则半躲在他身后,探出一只小脑袋,眼角尚且挂着两滴泪,这时虎头虎脑瞧着这边,小眼神piupiupiu直往自家师兄身上瞄。
太上老君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
这副画面委实和谐得很。瞧得我心底直发软。
老妖怪不满地哼了一声,拍了拍衣裳站起身,“你也晓得老头子日理万机。每回来你这,却都被这两个小崽子拦住。”末了瞧一瞧偎在我身旁的小仙童甲,又瞄一瞄老君身后的小仙童乙,低低的嗓音含着不满道:“老君倒很会教导。”
太上老君精光四射的双目中闪过一抹笑意,慢悠悠将老妖怪的话堵回来:“石阵兄常与我说修习教导讲究个因材施教因人而异,却不知,我这两个徒儿待人也是因人而异的。”
一面说,一面颇为“含蓄”地瞧了瞧我。
老妖怪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狠狠噎了一噎。
我咳了咳,拍了拍乖顺的小仙童甲,从地上站起来,想了想,道:“闻名不如相见,石爷爷与我说老君是个好玩的人,如今看来,却是有趣得很。这两个徒儿亦十分乖巧有趣。”
太上老君抚了抚垂至胸前的白须,眉头微挑,笑着瞧了瞧老妖怪,“石阵兄在背后对本君倒不吝夸奖。”
我生生被口水噎住。心虚地撇了撇老妖怪,他果真气鼓鼓地瞪着我。老脸上飘起两团可疑的红晕。
好罢,这都是我瞎编乱造的。老妖怪谈及他时,坏话总是多于并且远远多于好话的。其实不难感觉到,他打从心底对
这个“不打不相识的友人”有着佩服之意。只不过这些佩服皆被他用口是心非掩盖了起来。
而这老君么,乍一看皮笑肉不笑的,却也不是个因循守旧的顽固性子。损人的话中也带着无比真诚,不会让人反感。
只不过,一个上门便去调戏别人座下弟子,另一个每次都叫自家弟子拦阻那“不速之客”。这两人相处的模式当真有些诡异。
“好了,老头子今日可不是来与你比试牙尖嘴利的。”老妖怪窘迫地默了一阵,顿了顿,气冲冲往里走,一面头也不回扔了句话,“你新炼的丹药呢?我去瞧瞧。”又转头与我道:“丫头,磨磨蹭蹭呆在外头作甚,赶快跟上。”
闻言,太上老君白花花的胡须一抖,脚下生风往前赶,淡定从容的气质荡然无存,一面气急败坏道:“喂,你个老不休的!今次又想毁了我的丹药?”
脚下一转,率先朝着一个屋子掠去。
老妖怪本是往另一个方向。见状,不禁嘿嘿奸笑出声。脚下一溜,也拉着我跟上去。伸后,两个小仙童焦急地吼了两嗓子,不见了踪影。想来安安分分守门去了。
太上老君的丹药房十分宽敞,放药的迦逻木阶架子约莫占整个屋子的一半,房中的丹药罐子也很具规模,大大小小,胖胖瘦瘦,整整齐齐摆了整个迦逻木阶架子。
老妖怪进了丹药房便撒丫子跳上了迦逻木阶架子。一边感叹,一边抓着药罐子嘀咕。身后不多时便东倒西歪了一片。幸而那药罐用仙法封了口,罐子中的丹药并未倒得出来。
我瞧得惊心动魄,转眼见太上老君一副悔得肠青的模样,心下总算有些明白,为何门口那两个小仙童见了老妖怪要将他拦下来了。咳咳,这等场面想来没少发生过了。
我又瞄了瞄老君,他这时已淡定不少,只一双眼睛“漫不经心”盯着上蹿下跳不亦乐乎的老妖怪。将心比心,这事如若发生在自己身上,我定不会有太上老君这等风度。指不定早就扑过去了。
老妖怪挨个翻了一遍,十分欢脱地从迦逻木阶架子上跳下来。
他回身满意地瞧了瞧身后狼藉满满的实心架子,颇有成就地拍了拍手行到太上老君跟前,十分熟稔地拍了拍老君的肩,“老君这丹药房真是越发有趣了呐。”不意间太上老君寒着脸瞧他,咳了咳,有些心虚道:“额,轻轻碰一下便摇来晃去倒了一片,你这药
罐也忒不稳妥了。你莫生气,待我哪回得空了,定去寻那专司罐子的瓦罐星君的晦气,替你好生出出气。”
我额上再度划拉飞过一群乌鸦。
这脸皮厚的,简直连倒拐的逞强也没法儿比了。
太上老君十分淡定地将肩头那只爪子拍下来,顿了顿,抬起眼皮道:“石阵兄不必大费周章寻那瓦罐星君的晦气。你只消少来本君府上几次,本君便十分感念了。”他的眼尾抽了抽。我猜他更想说的怕是这句:你不来本君这里寻我晦气便是个奇迹了。
老妖怪怔了怔,干巴巴笑道:“瞧你说的,咱俩谁跟谁啊。”
“……”这纯粹是不要脸至极了。不过……
我喜欢!
太上老君眉角又抽了抽。他淡淡应了一声,一挥袖,迦逻木阶架子上所有瓦罐便恢复了原帽。顿了顿,方瞧着老妖怪说:“说罢。今次前来所谓何事?”
“也不是什么要事。”老妖怪笑眯眯的,“有个朋友受了伤,到你这里寻几味丹药。普天之下,也只有老君这里的丹药最最灵验了。”
对于老妖怪拍马屁的行径,太上老君似未听见般,只挑拣重点简短道:“什么状况?”
老妖怪向我投来一瞥。
我立即会意,将风彦的症状仔细道出来。
太上老君抬手缓缓将一个药罐纳进掌里。双眼眯了眯,眸中划过一阵暗光,双眉皱了皱,若有所思瞧着我,道:“你此番所需这味丹药特殊,若无陛下与娘娘恩准,却让本君为难。”
“得。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道貌岸然了?”老妖怪瞪了他一眼,“哼,老头子交你这个朋友皆因你直率仗义不拘小节,你如今却也学起他们那一套不成?”说着,便夺了老君掌中的药罐屋子掏了几粒泛着金光的丹药出来。
“哎,石阵兄,你……”太上老君作势预拦,语气也十分焦急,“将药罐还我。”
老妖怪撇了撇嘴,将药罐抛回太上老君怀里,接着怕他讨要丹药似的,拉着我便朝外跑。
出门时,却在门口撞到个仙婢。老妖怪不理,直直拉着我往外跑,直至出了太上老君府的院门,伸手,远远的,尚能听闻太上老君隐约的呼喝声。
老妖怪兀自骂着他不讲仗义,却未注意他未追上我二人。
凭他的修为,又如何会追不上呢?
想着被老妖怪拉着跑路时瞧见的那抹意味深长的眸色,以及门口撞翻那个贼眉鼠眼的仙婢,我心下有些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