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所以跟过去,未几,却见他从那骨瓷净瓶中掏出枚圆润剔透的玉石来。拳头大小。碧莹莹的,闪烁着玄妙的光华。
轻轻推了推他,“这是什么?”
风彦顿了顿,“三生石。”
他说,三生石。
我诧异地瞧着静静瘫在风彦掌心中的三生石,心里砰砰砰直跳。
很早以前,早在前年之前,便听说过这个物什。听说是枚上古宝物,可照前世今生,亦可预见未来,灵验得很。
我听见自己夸张地吞了吞口水,双眼眨也不眨盯着三生石,缓缓伸手出去触摸,呼吸也极力控制住,就怕一个不小心将这宝贝吓跑了。据传这三生石十分灵性,只是,胆子却忒小。
眼见着要触上了,风彦手一缩,却将三生石收进怀里。他漫不经心回视我的愤怒,顿了顿,眸光凛冽地继续在屋子里打量。
我心有不甘,也不满他对我的蔑视,便酸溜溜地刺激他,“喂,你这是偷窃,偷窃,知道么?”
风彦无动于衷,下巴微颔,瞧也不瞧我。
靠!不说见者有份么,这么大一宝贝,丫凭什么独吞!还这么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我心里愤愤不平,转了转眼,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一面紧跟着他一面继续道:“救妖孽用不着三生石罢,你拿这玩意做什么?”
前行的步子蓦然顿住,他落在我身前半个位置,闻言,总算回头瞅了我一眼,只不过,眸中的光华却是暗暗沉沉的,莫名地让人心底生寒。
我尴尬地摆了摆被他锢住的手腕,别开眼,轻声道:“你,你别这么盯、着我瞧,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
风彦眉峰轻挑,唇角微勾,面上绽出个令人心生胆怯的笑,“所以?”
咳了咳,弱弱道:“一时心,心痒、想借来瞧瞧。这玩意宝贝的很,瞧一眼摸一下又不会坏掉不会少一块肉,你,你做什么这么小家子气。”
他又瞧我好几眼,良久,待我以为他要与我无言对峙下去时,方淡淡对我道:“可以。”
“嘿嘿,我就知晓……”差点没高兴得蹦起来。
“慢着。”风彦一挥手打断我,“我话还没说完。”
“……”我狠狠咬了咬牙,瞪着他。死蛇精。还对本姑娘来这套。“还有什么?你说。”
墨色双瞳间闪过一丝愉悦。我恼怒不已,索性垂头不予理会。
发顶被轻拍了两下,接着,又传来一阵乱
七八糟的揉搓。我不耐烦,挥开那只作乱的手,只听他阴柔的嗓音含了实成的笑意道:“待寻到那东西,回了桃泽,三生石随你玩。”
“真的?”我疑惑地瞧着风彦,他要寻的竟不是这三生石?
他的面色并不太好。微一颔首。真的。
风彦真正要寻的,却是琉璃盏。
据他所言,那是蓬莱仙山天生的宝贝,可以驱魔除妖,用那玉珏为妖孽聚魂时少不得。不过他也不能断定这东西就被真与仙君带在身上,此番前来只为试一试运气罢了。
我与风彦在屋子里寻了好一阵,只差未将屋顶掀下来了。然,那琉璃盏似乎并未在这里。风彦垂眸默了一阵,他勉力用术法探寻了一遍,无任何回应,言说那琉璃盏只怕尚在蓬莱仙山。
正欲离去时,却撞上回来的真与仙君。他正转头与一旁的老妖怪说着什么。瞧见我身旁的风彦,瞧着鬼鬼祟祟的我,竟也十分淡定。倒是一旁的老妖怪,诧异之极的模样颇为滑稽。
我深觉对不住他,只顾垂着脑袋,也不敢再看他。想必,他要对我这朋友失望了罢。横竖看来,我此时出现在他屋子里都是不合时宜的。
老妖怪最是憋不住话,心底有什么便说什么。那初时的诧异后,便如家长里短闲话般,指了指风彦,又瞧着我问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风彦不说话,细细长长的眸子静静打量负手而立的真与仙君。
熬不过这肃杀的气氛,我只好乱糟糟地编排,“那,那个,我,我们是来……”却冷不丁被风彦阴柔绵软的轻笑声打断:“小唐棠与我是来问仙君借一件宝物的。”
他一番话说的十分合宜,话间却肆意张扬至极,无半点身为借者的恳切与礼让。
我不自在地摸了把耳朵,耳根已软乎乎地烫起来。那哪里是借嘛?那分明是是趁着主人家不在私闯民宅外加行窃而已。眼珠转了转,瞥眼间瞧见床前地上堆着一团被揉得乱七八糟的锦被,一旁还有两个被踹翻了的凳子,脑子里轰一声便炸开了。
而待瞧见真与仙君直愣愣盯着那片悬吊着迎风招展的床帏时,我已恨不得寻个缝钻进去再不出来才好。“额,”方才只顾着寻那琉璃盏去了,倒是未曾注意手下的力道,“那个,不好意思,方才一不留神摔倒了,就……”
闻言,风彦咳了咳,立时掩唇戏谑瞧着
我。
老妖怪瞅着那上好的绸缎砸了咂嘴,惋惜道:“你这丫头,下手忒地不知轻重了些。”白花花的胡子抖了抖,“仙君认生得很,这可是蓬莱仙翁与夫人大老远从蓬莱仙山特意为仙君捎来的,昨儿才换上的,眼下这……”
“咳咳,是,是么?”顿时被口水噎住,捶了捶胸,摸着鼻子支支吾吾道:“我,我是说,前些日子还不见这床帏如何漂亮呢。”左手啪啪打了右手两下,“对,对不起啊,瞧我这惹是生非的手,着实该打,该打,这样罢,待,待我下界后,重与你买一帘来。”
那双细细常常的凤眸弯弯的,近乎笑出眼泪来了。
我狠狠瞪了风彦一眼,挤了挤眼,待眼前隐约又水光了方才抬头瞧真与仙君,可怜兮兮道:“你,你原谅我么?”
真与仙君杏眸微阖,面无表情瞧着我,迟疑地皱了皱眉,冷冷道:“我不怪你。”想来不擅宽慰人,四个字讲得有些生硬,似而含着淡淡窘迫。揉了揉我的发顶又问我,“此番你已决定要离开这里了?”
我点了点头。
“上次给你的东西可收好了?”
复又点了点头。就揣在袖口里呢。
话说回来,小小巧巧的,丑虽丑,那阵子呆在冰寒的天牢中,捂在怀里取暖倒是不错。
老妖怪奔过来,扭着我不舍地撒娇。
真与仙君闻言却只眸光闪烁地应了一声,又转头对风彦说:“我知晓你此行为何。琉璃盏在唐棠身上,不必再寻了。”
“你说什么?”我不敢置信地瞧着真与仙君,“琉璃盏在我身上?”
真与仙君十分淡定,“上次予你那个。”
我噎了一噎,“你是说,长得歪瓜裂枣的那个?”
说着,将其从袖口中翻了出来。肥肥扁扁的棱角处忒圆润,不像个灯盏模样,居中无根无源一撮明灭不定显得十分诡异的火苗,丑不拉几的,可不就是个歪瓜裂枣么?还……
琉璃盏?
听我如此形容,真与仙君顿时皱了皱眉。
老妖怪好奇地盯着。
而风彦,却是“噗”了一声,再次不客气地笑出来,煞白的脸色也因此红润不少。我估摸着他也是不信的。
真与仙君顿了顿,启唇低低念了段术语,手中的歪瓜裂枣奇异地发生了变化。变得耐看了,棱角分明了,隐去的繁文亦渐渐凸现出来,四周变成通透无暇的琉璃,那撮无根无源的火苗轻轻
摇曳,映着琉璃煞是好看。这番模样,确实配得琉璃盏三个字。
我与风彦着实诧异了一回,老妖怪已不顾形象地嚎叫出来。
真与仙君面色无波地抚了抚琉璃盏。顿了顿,在我耳旁念了两串话,正是教我控制琉璃盏化形的术语。
我心底清楚得很,自己分明不懂,然,神识却莫名记住了术语。
“时间紧蹙,你们现下便启程罢。”
说完,不待我回神,只见他一挥袖,眼前一真眼花缭乱,便到了桃泽。
风彦便在一旁,手臂揽着我的脊背,脸色又白了几分。
我尽量不着痕迹从他怀中脱了身,抚了抚耳际的发,问他:“怎,怎么到这里了?”
风彦怔了怔,僵硬地收回手臂,末了,细细长长的眸子将我瞧着,嘲弄道:“修的魂魄悉数离散了,落在妖界各处。”
“嗯?”我晓得啊。
“他身前最喜欢的便是这个地方,召唤离魂散魄素来十分艰难,于此地施法却要容易得多。”顿了顿,几乎自言自语道:“不,除了这里,怕再无哪个地方能入他的眼了罢。”
脑子里一幕幕尽是千年前那些回忆。我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自己要说什么。
其实,瞧着眼前熟悉的山石,瞧着成片干涸的桃树,心底是没有多大悲伤的。心底更多的,却是物是人非后的空落。
物依旧,人非昨。
与老桃树怪打了招呼,进了结界。
风彦便兀自行在前头,默不作声朝着慕锦阁行去。
半路上瞧见了一身红纱的桃朵朵。她只瞪了瞪眼,化作只红皮的狐狸走开了。
我跟着风彦进了屋子。便见他将玉珏拿出来放在了桌上,缓缓将两半玉珏合成个圆。
遂忙念了个决恢复琉璃盏本尊模样,将其递过去。
风彦默不作声拉了我的手,软乎乎的指腹沿着我的掌心缓缓划过。我颤了颤,心下正是窘迫,食指指尖出却蓦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我顺着瞧过去,指尖上已泛出了鲜红的血珠珠。我挣了挣。手指被风彦死死捉着。
靠!你个死蛇精!不知道轻一点哇。我知晓他此番定与聚魂有关,在心头狠狠骂了他一顿,便也忍下了。
风彦瞧也不瞧我,捉着我的手在俩裂缝处滴了两滴血,两手缓缓作出个结印,嘴中无声念着什么,渐渐的,手间便聚出个青色的光球来。唇角不知何时泛出些血迹来。
我静静呆着,心下虽
担心,却也不敢扰他。
那光球慢慢变大,过了一阵便停止了,色泽越见深沉起来。近乎墨色时,放眼才引着那光球缓缓朝玉珏的裂缝而去。
约莫过了半柱香,方才停下来。
风彦咳了咳,面色难看的很。白皙莹润的半面急剧显露出疲态。腿脚一软,却朝地上倒去。
我吓了一跳,赶忙伸手扶住他。才发现,他满头满脸尽是汗,竟是半点力气也没有了,脸站立也不能。
欲将他扶去床上躺一会子,他却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桌子。尽管疲乏,那双细细长长的眸子却定定瞧着桌上的玉珏。
见他坚持要守着,索性便扶着他在凳子上坐下。我整个在后面抵着。
裂缝处的血一点一点缓缓渗进玉珏,那玉珏中纠结的血色越加夺目,不多时,兀地闪过一抹光华。
风彦挪了挪搁在桌上的手,将玉珏拿起来对着光瞧了瞧,他的手仍旧微微颤抖着,松了一口气,语间亦微颤,含着一股子激动道:“总算好了。”
“聚魂很容易?这么快便好了?”
“哼,你倒想得美。”他仔细抚摸玉珏上通透的血色,“你以为聚魂是件小事,这么一下便成了么?暂且只是将玉珏修缮而已。”顿了顿,一手支着身子艰难站起来,转身与我说:“先扶我去歇息一阵。”
说这话时,他的身子几乎全压在我身上。他虽则与妖孽一般阴晴不定,也十分毒舌喜欢占人嘴上便宜,但并不是个喜欢依托别人的人。
先前便受了伤,此番拼着劲将玉珏合好想来已是强弩之末了。若非如此,他决计不会软弱无骨地靠着我。
我将他扶去床上躺着,将琉璃盏便会歪瓜裂枣的模样一并塞进他怀里,除了慕锦阁。
桃泽上奇花异木遍布,药石亦不少,治疗伤势,补身子的,那时慕锦无事时常牵着散步,受他薰陶,我倒认得好些个。
采了好几味药。
想了想,又跳进湖里抓了几尾鱼。其间,不意踩到一尾沉在水中假寐的游龙,差点没被丫狠狠甩一尾巴。
而今正主不在,桃朵朵自然不会因着想要讨好自家公子打理我与风彦的吃食。
我素来晓得自知之明,自己确实不是个做饭的料,抓上来的鱼也只会用荷叶包了烧着吃。熬汤什么的,于我而言却是个极大的挑战。
待端着散发着桃花酿淡淡酒香的鱼汤去慕锦阁。已是日暮西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