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德菈小姐好像有点不舒服。”
直到走进大厅, 踏上长长的盘旋楼梯,维拉米德还是有点在意珊德菈的脸色。
他踩着石头台阶往上走,一边走, 一边回头, 说出一个其实在表示疑问的肯定句, 想弄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说珊德菈见到他表明身份时, 还只是震惊迷茫,像被锤子突然打了,那么在听到林德太太的消息后,她简直是被刀子刺中,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 浑身发抖, 脸色苍白的和一张纸没什么区别。
林德太太当时就吓傻了, 大声尖叫起来, 连连喊人, 想把珊德菈抬去医馆。
最后是珊德菈自己缓了过来, 她抬手扶住花圃的橡木栏杆,颤抖地喘了几口气, 然后立刻制止了林德太太, 说她没什么事, 只不过是太惊讶了。
接着,她弯腰收拢起自己掉了一地的玫瑰花, 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老实说, 那可不像惊讶的样子。
在场所有人——哦, 对了, 还有一只精灵, 他们都那么想, 但没谁把话说出来。
听到维拉米德提起这个,卡修也感到茫然,他点点头,猜测道:“珊德菈可能是太累了。我会向殿下汇报,请他为她批准一个假期。”
“人类很容易生病吗?”维拉米德感觉事情不是那样,但还是关心地问,“如果生了病,要怎样治疗呢?我们精灵从不生病,只会受伤,如果受伤了,可以去找长老。”
“比较容易。”卡修说,“要去找医生。”
“我见过人类的医生,见过一次。”维拉米德说,“他们背着小箱子,里面全是各种各样颜色的药瓶,闻起来十分刺鼻……这对我来说很古怪。”
卡修又点点头。
其实那对他来说也挺古怪。
维拉米德情不自禁地,再次撇了一眼他的腹部,他其实很想知道卡修的伤怎么样了,但他问不出口。
一来,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二来,他答应了莉丝,不将她的存在告诉骑士,所以没办法说出情报的来源。
那样的伤势对精灵来说也很可怕,即使有长老的治疗,都不一定能活下去。魔物的攻击总是附带恶毒的诅咒和污染,并不像普通的贯穿伤势一样好恢复。
他现在真的完全好了吗?
维拉米德抑制不住自己的担忧,那段记忆的影响也许比他想的还要大。
系统也这么想:【你变成卡修的粉丝了,这样的心态很适合老师和学生的关系。但是……唉,不说了。】
【什么是粉丝?】
【就是说你仰慕他。】系统道,【你觉得他很厉害,很帅气,想学习他的优点。】
【这没错。我就是来学习勇敢的。】维拉米德说,【有什么不好吗?】
【一般意义上没有问题,可你是要攻略的啊!】系统不满意地拍着它想象中才存在的桌子,【这种心态差距就像身份差距一样不可逾越,等你想彻底追求他的时候,就会束手束脚,仿佛亵渎了神像!】
【不会的。】维拉米德自信道,【怎么可能会那样呢?我信仰母树,老师也不是神,你想多了。放宽心。】
【算了,慢慢来吧。】系统说,【哇,你看那些玻璃,好漂亮哦。】
维拉米德看了过去。
此时他们已经离开了台阶,进入走廊里,城堡第五层是皇室居住的专属楼层,与会客厅不同,连卡修也很少过来,维拉米德更是见都没见过。
上次他作为客人被邀请,能被信任是由于卡修,但就算是那样,他也没能游览城堡的某些地方,事实上,他总共才进去了一个房间,吃了顿饭,剩下的时候都呆在花园。
系统所指出的,镶嵌在右侧的淡红色玻璃窗,正闪烁着光芒,通过太阳把一些彩绘的蒙特科伦家族历史图像投在地上。
弗尔拉达的每一任国王,都有着傲人的战绩,这个国家向往和平与安宁,民众喜欢鲜花和果实,但王室似乎总流淌着征服与支配的血脉。
维拉米德谨慎地欣赏着这些图画,随着他们继续向前行进,最后之子逐渐了解蒙特科伦的历史,对卡修为什么要避开国王,也有了一定的推想。
画上描绘着火海、浓烟和灰烬,士兵骑着战马,弓箭手配着利弩,刀剑、盾牌,纠缠的旗帜,还有挥洒的鲜血,倒地的尸体……
每一幅都是对外征战史。
那么那个王子呢?
如果他的父辈们都很危险,他的祖先们都热衷战争,喜欢占有,他会是一个宽容的人吗?
维拉米德更加担忧了。
卡修目不斜视,这些图画他早就看惯了,没什么特殊想法。
他单手扶在剑柄上,每一步走出的距离都好像被尺子量过,行动间甚至不发出衣料摩擦的声音,径直领着维拉米德前行。
突然的,他看向左方,静静听了一阵,小声道:“过来。”
“什么?”
“过来,别说话。”
卡修伸手拉向维拉米德的胳膊,维拉米德出于身体内印刻的战斗意识本能地躲了一下,于是他直接拉到了精灵的手。
这个意外并没干扰卡修的行动,他迅速扯着维拉米德躲进旁边的房间。
这里似乎是间花房。珊德菈刚才摘下的玫瑰,还有其它的什么花朵,就是要堆在这里,方便以作备用。
粉色、蓝色、白色、红色、紫色的花儿层层叠叠地铺在地上,像是收获棉花后的库房。桌上也满是鲜花,插着满天星和粉百合的花瓶几乎要挤不下了,芍药、牡丹和水仙花被整理成束,用绳子系着挂在墙上。
角落的大盒子里,还放了许多香料,比如薄荷和茉莉、薰衣草什么的,上面盖着薄薄一层白色纺纱棉布。
两人靠着墙壁,立刻陷进了花香中,稍微一动,就容易碾碎柔嫩的花瓣,给衣服涂上汁水。
维拉米德几乎是立刻想打喷嚏,但他抿了抿嘴,强行忍住了。
卡修朝外边看了一眼,似乎透过墙壁又感受到了什么动静,为了保险,眼疾手快地捂上维拉米德的嘴,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精灵的瞳孔缩紧了一些,他们几乎要贴在一起了,比昨天的战斗还要贴得紧密。
门外逐渐响起一道重重的脚步声,接着又是几道轻盈的动静,像是刻意被训练过的女仆跟在什么人身后。
花房的门大开着,阳光透过蓝色百叶窗照进来,映出一个金灿灿的小三角。
在寂静中,维拉米德凝视着卡修的眼睛,再次由衷地感叹神明不公,祂们给他这样的双眼,有没有考虑过世人的感受?
他屏住了呼吸,唯恐自己的吐息喷在卡修手上,在炎炎夏日,把它弄得潮湿。
他试探性地扭了扭,也想看看门边,却发现自己的嘴唇贴在卡修的手心上,于是立马变得僵硬,连头也不敢动了。
幸运的是,这花香确实太过扑鼻,让人不想进来,而门外的人也没什么时间朝里看看。
几分钟后,卡修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示意维拉米德一切已经结束了。
“是谁来了?”维拉米德松了口气,小声问。
“国王陛下。”卡修同样轻声回答。
“我们要一直呆在这里吗?”
“不,我会跟过去,你在这里等我。”
卡修几步走出房间,快要彻底离开时,又突然扭头,叮嘱道:“千万不要随便离开。”
“你在和谁说话?”
阴郁的声音响了起来。
卡修转过身去,一个黑漆漆的人影正在不远处盯着他。
那人有一头黑白相间的长发,散乱地垂在肩头,他带着黑色的露指手套,眼神空洞无光,腰上和腿上系着的小布口袋里,都露出了箭头似的匕首和长针。
当他看着卡修的时候,神情是一种专注的沉稳,像是毒蛇准备出击,猎豹准备撕咬。
在他的深紫色的眼睛里,时时刻刻带着防备和杀意。
“弗雷特。”
“是我。”皇家御用刺客用嘶嘶的声音回答,“告诉我,你在和谁说话?”
“与你无关。”卡修说,“弗雷特,你应该继续跟着陛下,而不是停下来站在这里。”
“我可以。”刺客阴森森地说,“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蒙特科伦只是雇佣了我而已,我又没有像你一样把自己整个卖给他。”
“但你必须要保证国王的安全。”卡修指出。
“你就在城堡,哪里会有危险?”
卡修沉默。
弗雷特用一种半是真实,半是讽刺的语气接着说道:“你就是最大的危险。”
“……你想干什么?”近卫骑士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他真的很不擅长言语交锋。
弗雷特动了,他慢慢地走向卡修,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着他,却仿佛有一层阻隔,像是照进了深不见底的洞穴,带不来半个光点或是斑芒,附魔道具在刺客身上被使用得像是艺术品,也难怪他会被破格招揽。
“我已经说过了。”他道,“我要看看你带着谁。”
“你无权知道。”卡修伸手拦住他,“我有足够的自由把我的客人带进来。”
“哦。”弗雷特眯起眼睛,“大名鼎鼎的近卫骑士这是在暗示我身份低微,不配同您讲话,您觉得我的存在对城堡的空气都是一种污染,是吗?”
“我没有这么说!”卡修皱眉道,“你和我职责不同,但当然是平等的。”
“既然这样,我要求看看房间里的是谁。”
“这是两回事,我不同意。”
“那是你的情人吗?”刺客道,“光明正义、无所不能的卡修·维拉雷德,终于拜倒在某个裙子下面了?”
“不是情人。”卡修完全没有生气,“弗雷特,别再做无意义的纠缠了。如果我有哪里真的做得不对,惹你生气了,我会道歉。”
“你觉得这是无意义的?”
刺客被激怒了,他空洞的眼神里浮现出怒火,终于从一条毒蛇变得有些像人:“你就是不懂,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