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修和维拉米德走在去往城堡的路上。
由于维拉米德很贫穷,根本买不起马——是的,精灵族的最后之子还是没有什么钱。茜拉又不愿意再次让除了卡修以外的生物骑在背上,所以他们只好步行。
时间已经来到了第二天,按昨日说好的,他们打算一起去拜访吉奥尼斯,向王子请求一个“许可”。
这个许可如果被通过,那就意味着,王子殿下同意把自己的近卫骑士分享出去——允许维拉米德占有卡修的时间,体会卡修沉默的温柔,并拿走卡修相当一部分的注意力。
从逻辑上讲,这对拥有权力和财富的王子来说不算什么,他只要动动手指,顷刻间就会有大批大批的人愿意为他送死。
即使卡修是他从小就钦点的近卫骑士,是他的童年玩伴,是他无话不谈的属下,但他在吉奥尼斯光辉璀璨的未来中,也应该、理应,只占有一小部分的比重。
毕竟,他可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十成里有九成,会当上这个国家的国王。
对统治者而言,骑士只是维护地位的工具。就像锄头之于农民,渔网之于水手,本质上没什么不同。
但不知道为什么,维拉米德总觉得有些担忧。
他也不太清楚自己在想什么,他没办法准确形容出那种感觉,他仅仅是单纯的凭感性认为那位王子不会那么好说话。
上次他来到城堡时,还没有进去房间,就从门缝里窥见了吉奥尼斯怒火中烧的脸,虽然他努力地压抑着情绪,做了伪装,但只要观察力足够敏锐,立刻就能发现他快要爆炸的事实。
维拉米德当然敏锐,他马上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只是在真的看见他以后,那位王子殿下又不知怎么的,突然消气了,没了那副恨不得把他咬死的表情。
现在想来,真的有点令精灵纠结。他是对我生气呢,还是当时恰好有别的事激起了他的愤怒?
维拉米德百思不得其解,不管怎么说,他当然更愿意相信后者。
当你和一个骑士的主君搞好关系时,对你和那个骑士来说,绝不是愚蠢的错事。
终于,他们来到了城堡的外桥边上。
绯红的巨大三角旗在高空中飘扬,上面用银线绣着蒙特科伦的徽章,桥尽头的旗杆底下,穿着黑色盔甲的士兵拿着长戟,一丝不苟地站岗。
城堡正门处的喷泉被魔法所驱动,尽职尽责地喷涌着,许多道彩虹横跨空中,舞动出迷人的光泽与色彩。
“老师。”维拉米德终于忍不住开口,“要是王子不同意我们的事怎么办?”
【听起来不像是去见王子,倒像去见丈母娘。】系统评价道。
【不要胡说。】维拉米德的反应仿佛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我只是,我们不是那个关系!】
“为什么会不同意?”卡修反问道。
“因为,因为精灵和人类的关系不太好。”
“我了解过这方面的历史,精灵和人类之间其实没有深仇大恨。”
看到维拉米德仍有疑虑,卡修又安慰了几句话:“弗尔拉达的领土离埃德利大森林很远,没什么机会起冲突。你们不结盟,也不与人类贸易,你来这里,唯一要的就是我,能有什么问题呢?”
“老师!您怎,怎么能这么说呢。”维拉米德的脸立马红了,“我,我要您什么的……”
“你不想要我吗?”卡修疑惑道。
他自动把“的勇敢”三个字给精简掉了,非常符合能少说点就少说点的习惯。
“也,也,也不是。”维拉米德结结巴巴地说,“如果可以的话,等我解除了精灵族的诅咒……这种事很复杂,还是慢慢……”
幸好我还有很多时间,维拉米德想,没有竞争者真是太好了,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系统也是这么想的,它摊平躺在意识空间里,像个乳白色的糯米麻薯煎饼,觉得自己只需坐等胜利时刻。
真是个简单的任务啊,它想。
卡修没听懂维拉米德在说什么,当然也不可能知道系统在想什么,于是他转过头去,心无旁骛地继续前行。
石桥横在一条大沟渠上,两岸的树木出于防御目的被尽数砍伐,炽热的阳光没有了树木的遮挡,无拘无束的倾泻在桥面上,把长石板烤得发烫,走起路来十分闷热。
沟渠里的河水潺潺流过,却没带来凉意,丝丝缕缕的水汽向上蒸腾,连空气都在阳光下仿佛扭曲了似的,热浪一股股袭来。
维拉米德用手扇着风,因为刚才的对话而偷偷瞥向卡修。
近卫骑士在这样闷热的天气下也出了汗,金色的头发有几缕粘在脸上,侧颊布满微弱的红晕,汗珠顺着他的脖子,慢慢滑进领口。
精灵有意地控制自己移开目光。他低头望向沟渠底部,那里被腐蚀了一些砖块,露出坚韧耐久的古代地基。
“老师……”维拉米德低声道,“我还有个问题,我们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来拜访?按照通用的夏日礼节,这会儿不是时候。”
卡修平静道:“是为了避开国王陛下。”
“国王陛下?”维拉米德惊讶道,“听市民们说,他在边境狩猎,延迟了回归计划。”
卡修摇摇头,说道:“我收到情报,陛下已经按时回来。”
“既然如此。”维拉米德小心翼翼地问,“我们为什么要避开他呢?他是您效忠的对象,是您的国王。”
卡修沉默片刻:“如果你遇见他,不要让他发现你的身份,也别随便和他交谈。”
维拉米德不再问了。
他不害怕国王,人类总不可能比魔物更可怕吧,他想。就是卡修的态度,让他感觉有点忐忑,他不想惹他生气。
他们走到了石桥尽头。
士兵打了几个手势,让城墙上守卫的人把门板放下,并恭敬地朝卡修行了礼。
卡修点点头,带着维拉米德继续向前走。
他们走进花园里,正好遇见了在修剪鲜花的珊德菈。花朵吐露芬芳,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少女在发间插了几朵苹果花,哼着歌,悠闲的往围裙里收拢裁好的玫瑰。
红色的汁液染红了她的指尖,也为黑白相间的裙子加上鲜艳的点缀。
几只蝴蝶翩翩起舞,不时在长满浆果的灌木丛间停留,落下歇歇脚。
“啊,卡修大人。”她看见骑士,扬起一个明媚的笑脸,“您身后的是谁啊?”
维拉米德摘下兜帽:“你好,珊德菈小姐。”
有那么一瞬间,珊德菈像是被大锤子狠狠砸了,砸得头晕眼花,目瞪口呆,就算有头猪从天而降,狂奔并站在了树尖上,都不会让她露出那样的神态。
“你是谁?”她几乎要喊出来。
珊德菈不能和卡修一样,十分坚决地确认维拉米德的身份,但那些头发的颜色实在太有辨识度了,还有他的模样,像极了某个不久前才见过的矮小身影,一切的一切都让女仆长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我是维拉米德。”精灵回忆起珊德菈在那天热情又周到的服务,不好意思地说,“就是之前的那个孩子。我……我那时候有些问题,现在已经没事了。多谢你的照顾。”
“什么?我不明白。”珊德菈茫然地比出一个打到腰那里的手势,“你是突然长高了吗?”
“不,不是。”维拉米德摇摇头,“是我本来就有这么高。”
“那这是怎么回事!”
“一些特别的原因。”
“特别的原因?”珊德菈有点懂了,“所以说,你是受了诅咒,被施了魔法——之类的,才会变小吗?”
“可以这么理解。”
珊德菈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同时把用语转换得更为礼貌:“客人,难道说您其实是成年人吗?”
“是的。”维拉米德说,“我的年龄比你还要大许多,小姐。”
大个一百多岁呢。
珊德菈看起来很想要骂脏话,她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微笑:“您先前说多谢我的照顾,是吗?哦,这是我的荣幸。贝莎城堡一向以慷慨周到的礼节闻名大陆。”
她又看向卡修,明显在继续强颜欢笑:“卡修大人,这么重要的事,您怎么能不和我们说呢?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呀。”
卡修犹豫了一阵,解释出部分真相:“维拉米德的问题有点复杂,他的情况不能随便说出去。”
这时候,林德太太过来了。
她扭着丰腴的身体,可爱的圆圆胖脸上满是惬意悠闲,脚后跟在路上磕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像是跳芭蕾一样的,轻盈又快速地接近。
她全身都洋溢着活力。
林德太太今天带了顶蓝色的小帽子,帽檐斜斜地插着几根白羽毛,非常漂亮,她的手上提着小挎包,身后跟着二十几个年轻男仆,每人都捧着一摞厚厚的丝绸布匹,俨然是条长队。
她从花园外的石子大路上过来,一眼就瞧见了卡修等人,转身吩咐几句后,那些人继续向屋后绕去,而她独自昂着头走了过来。
“瞧瞧,你们在这干什么呢?”林德太太说,“这天气真是热死人啦,你们为什么不到阴凉的大厅里去聊呢?今天厨房供给冰镇花果茶。”
“谢谢你,林德太太。”珊德菈已经深深地意识到林德太太和她并不在同一战线,所以并没说出什么话来博得同情、征求意见,只是陈述事实,“你看,这位是维拉米德,我们那天招待的客人。”
“唔!”林德太太发出一道奇怪的闷声,“你这孩子长得挺快呀!吃了什么好东西?”
卡修替他解释:“他本来就不是孩子。”
“这么说。”林德太太眼前一亮,才不在乎什么变大变小呢,她压根不把怪事放在心上,她的世界里只有务实和生活,“你果然是卡修的未婚夫。”
“什么?不,我不是。”维拉米德连连摆手,“我是——卡修老师的学生,新收的学生。”
“啊,我就知道。”林德太太撞撞珊德菈的胳膊肘儿,险些把她的玫瑰全都给撞掉,“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珊德菈,现在的年轻人多会玩啊,这个就叫师.生恋。”
这段话应该是悄悄话,但林德太太嗓门太大,大伙儿都听见了。
珊德菈顾不上思考委婉的词语,直接否认道:“林德太太,你可别胡说。我们卡修大人才没那个意思呢。”
她这么一说,林德太太又把珊德菈“喜欢”卡修,“爱而不得”这件事给记起来了。
林德太太顿时非常愧疚,觉得自己是戳人伤疤,于是赶紧转移话题道:“你们看见刚才那些丝绸了吗?它们是国王陛下从边境带回来的。”
“看到了。”珊德菈道,“那非常贵重吧。”
“比你想的还贵重,珊德菈。”林德太太说,“那上头的花纹,都是用金线绣的。”
“边境竟然有这样的手艺?”
“不是边境,那是从海瑟尼克尔来的礼物,是他们的公主送的。”林德太太高兴道,“原来陛下根本不是在狩猎,而是与邻国结盟了。”
“公主?”珊德菈呼吸急促,“为什么公主要送礼!”
林德太太诧异地看她一眼,心里暗道,珊德菈的反应怎么又这么大?难道说她同时喜欢两个人?卡修和殿下都在她心里装着?
哦,珊德菈,你可真是个胆大的姑娘。
“因为要联姻呐。”林德太太尽可能地朴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