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下午, 余清音像土匪一样把整个家扫荡一空。
她拎着的大袋子里装着牛奶、面包、苹果和新牙膏,重得她一边的肩膀往下垂。
每个礼拜她都这样,苦的是做挑夫的余景洪。
余景洪自己是两手空空, 只背这个扁扁的双肩包就出门搭车, 看到堂妹下意识的活动手腕。
不知道的以为是要去举重,余清音:“其实我提得动。”
余景洪在这方面是个好哥哥, 仍旧伸手接过去。
一用力, 他手臂上的青筋都跳出来, 仿佛后槽牙都憋着劲。
余清音挺过意不去的, 再次问:“要不我自己拿?”
那像什么样子,
余景洪习惯性照顾她, 上车之后都会先给她抢个座位。
从陈桥到市区的都是过路车, 班次虽然很多,但乘客更加不少。
赶上运气不好的时候,两个人都得站着。
就好比今天, 人多得像是要发免费鸡蛋。
余清音把包背在胸前, 避免跟陌生人的挤压, 双脚微微分开,气沉丹田让重心更稳。
就这样,她还是随着师傅踩刹车的节奏摇晃着, 很快脸色变得难看。
余景洪一看就知道她是晕车,把紧闭的窗户扒拉开一点。
风呼呼地往里灌,带来一丝秋日的寒凉。
新鲜空气不过三秒,靠窗的大姐啪嗒又给关上。
封闭的空间里各种奇怪的味道混杂在一起,余清音下意识地捂着嘴。
别吐人家头顶了, 余景洪手忙脚乱想给她找个塑料袋。
余清音却微微摇头, 表示自己还能忍得住。
她掏出话梅糖吃, 神色萎靡地发呆,忽然抬头看。
原本来回撞击着她头顶的那个扶手,被一个穿着初中校服的男生攥在手里。
不夸张地讲,余清音一瞬间有犯罪的冲动。
她心想原来十几岁的少年也会如此体贴,小声说:“谢谢。”
初中生大概是有些不好意思,垂着头笑笑没说话,手臂伸得长长的。
他还没开始发育,个子还比余清音矮半个头,做这件事对他来讲颇为费力。
余清音偷偷看,他还踮着脚尖,却尽量想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
她有心维护未成年的自尊,只好也装作看不见,下车后才跟堂哥说。
余景洪现在看谁都像是堂妹的追求者,问:“不会是对你一见钟情吧。”
他脑袋里到底都在想什么,余清音翻个白眼:“人家就不能是单纯的心地善良吗?”
简直是太天真了,余景洪吓唬她:”当心被人骗去卖。”
余清音上辈子又不是真的虚度光阴,说:“想骗我,门都没有。”
她又不是真的十六岁,被忽悠几句就找不到北。
余景洪却觉得她有时候的想法很简单,冷笑两声表示不信。
殊不知那是成年人的宽容之心。
余清音套着少女的壳子,没办法解释一切,只能哼哼唧唧地抗议。
余景洪才不管她乐不乐意,率先朝公交车站走去。
余清音跟在他后面,兄妹俩说着些没有营养的话。
一直到宿舍楼下,他们才分开。
余景洪一身轻松,把从家里带的几样东西扔在床铺上就走。
反观余清音,站在柜子前研究半天才动手。
毕竟分给她的收纳空间就这么大,要怎么充分利用是个难题。
每个礼拜她都像玩俄罗斯方块一样,叠进去又拿出来。
在楼下等的余景洪有些不耐烦,踢着路边的小石子玩。
余清音远远看,觉得他的头发丝都透着不高兴,说:“我请你喝奶茶。”
就会拿这些小恩小惠收买人。
余景洪周日的时候最有钱,不屑一顾:“我不稀罕。”
余清音倒要看看他周四还能剩下多少骨气,在他的背上拍一下:“别给脸不要脸。”
骂谁呢,余景洪不甘示弱地捶她的肩膀。
两个人看上去都是咬牙切齿的模样,好像想把对方的头发薅秃。
谁家兄妹不吵架,尤其他俩的年纪近。
哪怕是再过十年,他们都是想杀相爱的哪类型。
大概如此,余清音在堂哥面前很少觉得自己已经三十岁。
她仿佛看到过去和将来在此刻重叠,灵活地往旁边一躲避开攻击。
不愧是每天晨跑的人,反应还挺快。
余景洪扯住她的发尾:“有本事再跑啊。”
余清音特别爱惜现在还很充盈的发量,宛如被命运扼住喉咙,停住脚步骂:“杀人不过头点地,余景洪,你这样做比杀人还过分。”
至于嘛,不过一两根毛,她头顶上那么多。
余景洪不知道她的苦恼,也没有预见将来自己的,毫不在意:“又在发神经。”
真是年少不知秃头苦,余清音白他一眼,目光打量着他的发际线,笑得不怀好意。
当然,她要是笑出慈祥来,才会叫余景洪悚然一惊。
他并未放在心上,吃完晚饭去跟同学们打篮球。
余清音则是回教室写卷子,完全不知天地为何物。
连什么时候两节课过去,她都没发现。
周日的晚自习是补作业的时间,大家很有默契地奋笔疾书,相互借着答案抄。
陈艳玲到第三节才写完最后一科,放下笔长舒口气。
她有点闲工夫就从桌肚里掏出最近迷上的小说,偷偷摸摸地夹在语文书里看。
这种小伎俩,讲台上的班主任一眼就能看穿。
不过五班的氛围没有那么死板,张建设很经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觉得高一的学生还没必要拿出高三的紧张气氛,只是得时不时让他们把弦绷紧,因此是掐着时间,敲两下桌子算是提醒。
陈艳玲才看到精彩的地方,注意到老师的动静赶紧把书藏起来。
她一脸认真地望向前方,好像那里有多么吸引人的东西。
专注度之高,停下来休息片刻的余清音不由得问:”你看什么呢?”
陈艳玲一本正经:“我在冥想。”
冥什么?余清音十分震惊:“那你想出什么了吗?”
信口胡诌有什么难的,陈艳玲的手像模像样的掐算着:“我夜观天象,你将有血光之灾。”
现在又变成算命的了,余清音很是配合:“那请问大师有没有什么破解之法?”
陈艳玲语重心长:“本来我是不轻易出手的,但看在我与施主有缘的份上,送你一张符。”
她在白纸上写“平安”,三两下折成个爱心,递过去:“此物能保你度过此劫。”
余清音仔细地收起来放好:“借你吉言,希望我期中考大有进步。”
啊,期中考。
陈艳玲仰头看天:“别,这样我会把差生的气质也传给你。”
说真的,她读初中的时候从没想过这两个字跟自己有关系。
可上高中后才发现,原来世上的优等生那么多,她只能勉强挤在中间而已。
这种中游,在余清音看来还是很厉害。
毕竟一中的本一率已经高达百分之九十,也就是说即使是吊车尾的学生,都比她上辈子的成绩好。
在她看来,前生才是自己真实的水平。
换做任何人有再活一次的机会,都会加倍珍惜命运的恩赐。
她不过是做出对的选择,并没有任何的优越感,甚至向来自称不怎么聪明,只是非常努力而已。
用功读书,其实不是多数学生标榜自己的名词。
大家更爱像个天才,好像知识是主动钻进他们的头脑里。
宣扬勤学,就像从某种角度上承认是个书呆子。
在学生们的世界里,这并不是一件光荣的事情。
但余清音觉得头悬梁锥刺股其实是最难得的优点。
她愿意大家都看到自己值得眼前的一切,反手在同桌的头顶碰一下:“那这样把我的气质传给你。”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这句诗陈艳玲并不知道,可她一瞬间真的有醍醐灌顶的感觉,笑着说:“看来我这次能考得不错。”
她私底下在偷偷学习,虽然害怕考不好成为笑柄,心中更多的是自信。
余清音从她的眼中也看得出来,一瞬间有种紧迫感。
毕竟整个高中生涯的大考小考有那么多,不到高考谁都没办法定乾坤。
况且大家的分数都咬得很紧,她并不能一骑绝尘甩开谁,被赶超也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情。
思及此,余清音正襟危坐:“不行,我得再做一张卷子。”
陈艳玲嘴巴微张:“你到底买了多少练习册?”
怎么感觉像个无底洞,随时能掏出新的来。
余清音自己也算不清,摩拳擦掌说:“反正够写三年的。“
就这种精神,怎么可能一直屈居在全班第十。
陈艳玲忽然觉得大声说出自己的刻苦也没什么丢人的,把课外书收起来换成教科书。
同桌两个一起陷入苦读的氛围中,算得上是共同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