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第几次放假回家, 住宿生永远有好饭好菜吃,连苹果都切成小块送到桌边。
余清音在做卷子, 听到她妈的话伸出手去想拿一块吃, 摸来摸去只摸到空气,扭过头看一眼。
总算愿意移动视线,范燕玲屡屡看女儿这样子就颇有些忧心,劝着:“你放假就跟同学玩去, 别老做作业。”
真是孩子省心大人就心大, 余清音咽下嘴里的东西:“快期中考了, 我还有很多要复习的。“
考是考不完的, 范燕玲:“少两分又不要紧。”
怨不得余清音上辈子就考个二本, 她一言难尽道:“妈,你知道高考差两分会差多少名吗?”
范燕玲哪里知道,她顺手收拾着女儿的书桌:“差两名又不会死。”
她大字不识几个, 也没觉得活得比谁差。
青春期的时候,有这样的父母其实过得很舒坦,只是也得看孩子的区别在哪。
余清音从前享受过他们的不强求,这会搁下笔:“妈, 你的力气能跟我往一块使吗?”
范燕玲没听明白:“你读书我又帮不了什么。”
她要有这本事, 哪至于在这儿擦擦洗洗。
余清音一脸正色:“咱们是一家人,我爸挣钱,你照顾我们, 我和海林好好读书。大家各司其职,这个家就会蒸蒸日上。“
蒸蒸日上?这四个字范燕玲大概知道意思,说:“然后呢?”
还要什么然后, 余清音伸手向上比划一下:“就过得越来越好啦!”
哪样才叫好, 范燕玲:“我跟你爸没指望你们挣大钱, 做个正经人就行。”
到底是余清音现在才十六岁,不然的话说辞就是“只要你们结婚我就能闭上眼”。
她现在对这句还有心理阴影,想起来都抖一下。
范燕玲还以为她是冷,拉开柜子:“你穿个外套,别感冒了。”
不容分说,余清音甚至被迫穿上袜子。
她光坐着,没多久就出一身汗,到客厅去倒水喝。
本来在看电视的余海林不知道又跑哪里去玩,家里只剩下她一个。
安静得好像说话都有回音,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变得更加吓人。
余清音的肩膀下意识缩一下,这才透过猫眼往外看。
看清是谁,她马上拉开门:“红姨来啦。“
赵晓红提着两袋子菜:“你妈不在吗?”
余清音摇摇头,让开身子想让长辈进来,边说:“我打电话叫她,先进来坐。”
人不在就没啥好坐的,赵晓红:“不用不用,我改天再来,这个菜给你们的。”
都是她自己种的,不值什么钱。
余清音也没推脱就收下来,看到客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关上门,等她妈回来的时候提一嘴。
本来她以为就是件小事,没想到她妈的脸色却不太好看。
范燕玲抿抿嘴,有些话没当着女儿的面提起。
但灵光一现,余清音的脑海中仿佛有什么细节飘过。
她问:“你跟我红姨吵架了?”
范燕玲摆摆手:“写你的作业去,小孩子别瞎打听。”
她越是欲言又止,余清音越是好奇:“你跟我说说呗。”
平常也不见她对这些上心,今天倒是八卦。
范燕玲最近确实挺烦的,大概说:“你红姨这日子过的,一点高兴的事情都没有。“
懂了,负面情绪太多,几十年的好朋友也会累。
在余清音的印象里,这位阿姨后来一直活得很快乐的样子,她不解道:“为什么?”
方方面面的琐事多着呢,孩子叛逆期,老公不上进,婆婆嘴巴碎。
范燕玲一口气倒完,喝口水说:“她做姑娘的时候可不受这种气。”
余清音趁机问:“是不是没结婚的时候过得更好?”
谁说不是,范燕玲理理头发:“那日子,太痛快了。”
大概是女儿还不到适婚年龄,她无所顾忌地畅谈着单身的时光有多美妙。
侃侃而谈的样子都快让余清音怀疑眼前人究竟是不是她妈,忍不住想究竟世俗有多大的力量,让她将来为子女的婚事疯狂。
用疯狂两个字,措辞上都很客气。
她想象不出,也不愿再去想,毕竟只听说过贷款买房买车的,没见过人贷款享受不快乐的。
余清音难得地跟她妈有共同的思想,母女俩坐在餐桌的两侧瞎聊。
范燕玲说得唾沫横飞,隐约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停下来:“不过人还是要结婚的。”
一瞬间,现在的她跟十年后的那个人重叠。
余清音收起所有对话的欲望,剥根香蕉晃悠悠地回房间。
几分钟后,余海林冲进来大喊:“姐,楼下有人在打架!”
姐弟俩趴在窗边向下看,只见不太宽阔的马路已经因为这场纷争堵得水泄不通。
前后左右的车疯狂按喇叭,吵得人耳朵都疼起来。
余清音没瞅出个究竟,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余海林也没看到前因后果,说:“爸肯定知道。”
就在手机店门口,他爸和二伯一准闻风而动。
余清音想想也是,吃完饭的时候顺便问一句。
余建江夹一筷子菜:“车碰一下,就吵起来了。”
这种事隔三差五的都有,他已经见怪不怪。
余清音听着都不新鲜。
她了然点点头,一边跟弟弟说着话。‘
十二岁的余海林仍旧很孩子气,半点要进入青春期的迹象都没有。
他叽里呱啦说着话,净是些狗屁倒灶的事情。
余清音都觉得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说:“这个你上礼拜讲过。”
讲过吗?余海林自己都不记得:“那你当作没听过。”
哪有这样的,余清音嘴角抽抽:“行,你继续。”
余海林顺顺当当接上刚刚说到一半的话,连饭都顾不上吃。
范燕玲看不下去,催促着:“我要洗碗了,你快点。”
余海林怕被念叨,三两下的扒拉着,又跟着姐姐进房间。
余清音正好要问问他最近的考试成绩,还没张嘴就看他神神秘秘地锁门。
她心想不知道要闹什么猫腻,双手抱臂:“你干嘛?”
明明两个人的个子已经快差不多,可她站在那儿就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审视感。
余海林一激灵,脱口而出:“我没闯祸。”
此地无银三百两,余清音半眯着眼喊他的名字:“余海林。”
三个字喊出三种调来,余海林的鸡皮疙瘩往外冒。
他搓着手臂:“你先别说话,先听我说。”
余清音倒要看看他能讲出什么来,一挑眉示意他张嘴。
余海林做贼似的看一眼房门:“二舅那天来家里借钱了。”
几位舅舅,姐弟俩都不太喜欢。
余清音一脸嫌弃:“借多少?”
余海林伸手比划:“两万,妈没借。”
这倒是出人意料。
余清音一直觉得她妈很有扶哥/弟魔的潜质,明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反而问:“为什么?”
余海林:“心疼吧,一买房她连苹果都不给我吃,说要攒钱早点还贷款。”
余清音还没仔细过问,也不太感兴趣,就像她从没去过在建的新房子一样,委实是付出越多越觉得不值。
她多少意兴阑珊,就说个“哦”。
冷淡得像有人得罪她,余海林小心翼翼:“我是说没借,不是借了。”
哪种结果都一样,余清音耸耸肩:“反正是他们挣的钱。”
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余海林嘟嘟囔囔:“难怪人家说女大十八变。”
他小小年纪,一副看破女人心是海底针的模样。
余清音没忍住笑,靠着墙站好:“你懂什么。”
都开始用这种大人敷衍小孩的语气说话了,简直孰可忍孰不可忍。
余海林跳着说:“我要上初中了!”
等上天堂,他都是弟弟。
余清音瞪着他:“楼下有住人,给我安静点。”
房子隔音差,他们家算是还好的,别的邻居们可算是常常为此吵架。
也得亏余海林现在不是活泼的七八岁,他讪笑道:“就这么一次。”
话音刚落,外头砰砰砰地有敲门声。
他大惊失色:“不至于来投诉得这么快吧。”
余清音也觉得不大可能,支着耳朵听到红姨的声音,说:“你也知道怕。”
余海林从小到大都是个野孩子,比姐姐调皮很多。
他可以说是被打大的,撇撇嘴:“这个家我谁不怕?”
倒是实诚,余清音记得小时候自己指东他不敢说西。
即使是他叛逆最严重的那几年,都还能勉强听进去几句她的话。
那并非是单纯可以用紧密的血缘关系来解释的,其中的纠缠比言语可以形容的范围更加复杂。
哪怕百世为人,都无法彻底理解人世间的所有情感。
更遑论余清音这区区几十年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