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蹭了一会, 余清音是掐着点到广播站的。
她来不及开窗通风,也不像平常一样把需要的东西都摆整齐, 而是仓促地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稿子。
一开始说话, 那种抚平纸张的声音窸窸窣窣地传递在学校的每个角落。
大概是太熟悉,余景洪甚至能想象到堂妹的小动作。
他以此为背景音,趁着还没上课趴在桌子上小憩。
余清音不知道自己还有催眠的功效,不疾不徐地念着泰戈尔的诗, 在最后的歌声中把稿子又折起来放回口袋。
她有个专门的文件袋收藏这些东西, 连每次的日期都标注着, 心想等将来老了, 也是个纪念。
既然要等, 于现在而言就只是一张纸而已。
不过积水成渊,余清音的一生也会由此变厚重。
她很珍惜过的每一天,小步跳着回到教室。
踩着预备铃, 政治老师抱着书也进来,说:“都翻开32页,我们上节课讲到哪?”
底下三三两两有人应着,余清音的声音也混杂其中, 下一秒变成轻微的哈欠。
她挡着嘴的手顺便拂过眼角, 擦去沁出来的一点泪光,做贼似的从桌肚里拿出颗薄荷糖,剥开后塞进嘴里。
这糖跟好吃完全没关系, 提神醒脑的水平倒是一流。
余清音没控制住脸色一变,觉得连天灵盖都在透心凉。
好在罪没白受,这节课总算精神饱满地熬过去。
下课铃一响, 她就争分夺秒地趴下。
可惜事情多, 班长在讲台上喊:“来, 我们再练一遍。”
马上就是合唱比赛,五班选的两首歌分别是《我和我的祖国》以及《明天会更好》。
这些天全班见缝插针的练习,课间更是不放过。
置身其中的人很容易被这种集体荣誉感打动,更何况余清音觉得自己不能做拖后腿的人。
她只能拍拍双颊跟着唱。
唱的时候,同学们会很有默契地把门窗都关紧,生怕被别的班的探子来看。
甚至还得压着嗓子低声哼唱,连一丝情报都不愿意泄露。
这种行为,粗俗一点讲是典型的脱裤子放屁。
余清音很多时候真的没有办法完全融入高中生们的想法,却又不得不被裹挟在其中。
可是说句实话,其实挺有意思的。
跟后来上班等退休,睁眼想房贷的生活比起来,十六岁堪称无忧无虑。
余清音脸上看不出来,心里乐得很。
反正回回有集体活动她都积极参与,以至于班长都盯上这位种子选手,连元旦晚会也不放过。
下午放学后,余清音急着回宿舍换衣服。
她浑身都是中午的牛排味,呼吸之间觉得自己更像是那块铁板上的肉,实在叫人无法忍受。
可惜她还没离开座位三步远,就被班长拽住:“清音清音,你有没有什么特长?”
特长?这玩意余清音本来该没有的。
她出生在农村,幼时跟小伙伴们上山下水,玩得不亦乐乎,琴棋书画自然一窍不通。
不过凡事都有个转折,余清音还有个但是。
她工作后攒出一点钱,可以用来发展个人爱好,略微学过一点街舞和吉他。
如果这两样勉强算上,余清音答:“半桶水哗啦响的那种可以吗?”
现在就是一瓢水,班长都希望有人顶上。
她宛如在黑夜中看到灯塔,眼睛都亮起来:“可以,只要能去参加初选。”
怎么听着就像是被淘汰都没关系的意思,余清音:“咱们班就没别人吗?”
就她所知,应该有好几个人是从小学钢琴的。
有米都没法下锅,班长早就问个遍,因为时间跟第二次月考正好挨着,压根没人愿意参加。
她叹口气说:“要是我会胸口碎大石,就自己上了。”
余清音最见不得少女犯愁,想想说:“那你再问问,实在不行我可以弹吉他。”
反正她脸皮厚,不过是个初选而已,有什么关系。
班长感激得很,重重握着她的手:“清音,你是我的再生父母。”
余清音好笑道:“不至于,但丑话说在前头,我的水平非常一般。”
她就上过一年课,剩下的都是看着视频瞎练。
班长就是想完成每个班都要出一个节目的任务,说:“被筛下来也好,不然就耽误期末考了。”
考试考试。
学生们像是野草,长一茬就要被割一刀。
余清音想起近在咫尺的期中考,一种危机感向她的后脑勺袭来。
她深吸口气,小跑着回宿舍,再吃个饭就该上晚自习。
晚上的英语之声是赵茵茵学姐负责。
她在本校男生中很有人气,长得漂亮又成绩好,据说一个月能收好几封情书。
听上去虽然不多,可实际的校园生活里是没有那么多大胆的男生。
这些寥寥无几的人里,就有一个郑山名。
他虽然说好等三年后再来表白,实际上每天都佯装不经意从五班路过。
余清音有时候课间一抬头,都能看到他的身影,只要两个人的视线一对上他就不好意思地躲开。
这种剧情实在很符合小说,况且她这样的有机缘重生的做次女主角也不为过。
可对方毕竟未成年,青涩美好固然值得欣赏,却还是离得远远的好。
余清音只好冷若冰霜,不近人情得陈艳玲都看不下去,说:“郑山名是他们班的第三名,肯定不会耽误你学习的。”
说得好像余清音是多么热爱学习的人似的,她心知自己也有几分被迫,满脸写着情愿:“不行,早恋是不对的行为。”
正义凛然得无法辩驳,陈艳玲欲言又止,托腮看向窗外:“又路过了。”
就在走廊上来回转,也不怕把自己转晕。
余清音目不斜视,翻开练习册,用行动诉说着自己的真实想法。
明明是晚自习的下课时间,周围吵闹得不像样。
前桌的男生不知何故推推搡搡,手就从后桌的女生们头上飘过。
陈艳玲下意识躲开,拿起桌子上的书打过去,很快变成嬉笑打闹的混战。
余清音仍旧不为所动。
她坐得很直,刻意调整着和桌子的距离,一缕头发就这么虚虚垂着,遇见为难的题目会咬笔头。
离得有点远,郑山名看不见她做的是哪一科。
他心想自己的每科成绩都很均匀,要是她问的话肯定能答上,可惜他连话都很难跟人家说上一句,听见上课铃响回教室。
余清音的时间安排,是不分什么上下课的。
她奋笔疾书写完老师布置的作业,又掏出另外买的教辅书。
明明同样的四十五分钟里,她能做的事情好像比别人多。
陈艳玲中间停下来看过她两次,忍不住感叹:“你好像都不用喘气。”
余清音太过专注,第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两秒之后才觉得有哪里不对,扭过头:“你是不是跟我讲话了?”
陈艳玲忽然竖起手指问:“你看这是几?”
好端端的,这是闹哪招。
余清音乖巧回答:“一。”
她说话的时候双目习惯与人对视,其中总是涌动着一种温柔。
好像她是水,坚硬得又像是冰。
这两种特质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居然出乎意料的和谐。
陈艳玲心想自己是男的的话估计也会暗恋她,问:“你怎么做到一题接一题写的?”
余清音上辈子的学生时代,也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后来工作的时候没办法,才开始努力提升自己。
毕竟她要是连题目都做不明白,压根没法给学生们上课。
有阵子她每天写一套卷子,甚至连梦里都在答题。
好在初高中的知识点万变不离其宗,到后面她几乎是扫一眼就能得到答案。
说真的,题海战术很管用。
余清音已经是习惯成自然,说:“我还有物理跟生物没写,不快点不行。”
老天爷,她到底给自己额外加多少功课。
陈艳玲彻底意识到无法复制她的学习方法,挠挠头:“算我白问。”
到这儿,话题中断。
余清音甩甩有些发酸的手,扭扭脖子提笔继续写。
一直到夜里十一点,她才关上台灯,盖好被子睡觉。
第二天是周五,早上有两节英语课。
张建设一进来就说:“书都收起来,做半张卷子。”
拢共五十道选择题,余清音在心里念一题就选一个,做完马不停蹄把化学书翻出来。
站着的张建设看得一清二楚,手指在讲台桌上一点一点的:“余清音,写完交上来。”
一般学生被点名,心里都会一咯噔。
但余清音十分坦然,交完回座位接着看其它科目。
张建设手里头有答案,三两下改完很满意。
他心想反正都会了,就让学生自己安排时间,对她这种走神熟视无睹,或者说是听之任之。
余清音确实也不想在英语上花太多功夫,把这两节课充分利用到别的科目上。
学习的时候分秒必争,课余活动也不含糊。
下课的时候班长过来问:“清音,元旦晚会我把你的名字报上去,你要表演什么?”
余清音虽然抱着会被刷下来的心理准备,想想还是说:“我要是自弹自唱来首英语歌,是不是选上的几率比较大?”
班长现在就怕她不参加,颇有两分谄媚:“只要你去,舍你其谁。”
好像生怕余清音反悔,她好笑道:“那我就弹吉他唱《free loop》。”
其实她弹唱都一般,只是想给自己叠buff。
班长没听过这首歌,看她把两个单词写下来,捏着那张纸:“行,那你好好练习,有需要的尽管找我。”
余清音点点头,心里惦记起大堂哥那把买回来放着没用过的吉他,发出一条短信。
远在大学校园的余胜舟掏出手机看,简单地回复个“OK”,转念一想喃喃道:“奇怪,清音什么时候还会弹吉他了。”
别说是逢年过节才见面的他,几乎是朝夕相对的余景洪都不知情。
周末回家路上他知道堂妹报名了元旦晚会,愣愣说:“不是,你能表演什么?”
居然忘记要圆谎,好在余清音够处变不惊。
她微微笑:“你不跟我玩的时候我学的。”
明明那个时候是双方冷战,她现在提起来好像全是余景洪不理人。
他哪里还顾得上要追根究底,只说:“这事你也有责任的。”
余清音理所当然:“我是妹妹,我能有什么错。”
当然,她说这话是有一点心虚的,谁叫她心理年纪大。
不过余景洪没觉得不对,无可奈何:“你哪里是妹妹,我该叫你姑奶奶才对。”
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余清音挑挑眉:“那你先叫一声来听听。”
也不怕老祖宗真的听见,余景洪手一指:“你欺师灭祖,大逆不道。”
余清音要拧他的手指,他就躲开。
兄妹俩在班车上打打闹闹,幼稚得像小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