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盒的伙食不错, 打开一看菜色有三四种组合。
早上的比赛都结束,广播站的所有人站着一起吃。
没错,就是站着。
因为只有三张椅子不够分, 大家你谦我让的都不肯坐下来,只好围着桌子站一圈,把所有菜放中间。
看上去虽然有点凄凉,气氛倒是出奇的欢乐。
赵茵茵夹一筷土豆丝:“中午我看摊, 你们回去休息吧。”
这么多设备总得有人管, 哪怕少一个螺丝钉都算是广播站的责任, 她自然当仁不让。
这会日头正高悬, 毒辣的阳光一丝不漏地照耀在舞台上,在这儿待着就是个苦差事。
更何况她生得白,被晒一早上已经双颊红红, 楚楚可怜得叫人不忍心。
余清音深觉得要关爱未成年, 说:“还是我留下。”
闻言其他人也纷纷争取, 态度都十分积极, 不知道将来被资本主义压榨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
偶尔的,余清音看着这些生动鲜明的脸庞, 总是很希望他们就此驻足。
说句实话, 大概是没混好,她其实有点恐惧成人世界。
欢迎进入的那束灯光像是照妖镜, 让她的平庸一览无遗。
按照普世的价值观,她上辈子的收入、资产、婚恋、生育,几乎没有一样是达标的。
那些挣脱不开的东西, 随着年龄的增长更加将她牢牢束缚。
痛苦的时候, 她总算明白为何校园是象牙塔。
也可能是这种日有所思, 老天爷窥探到她的内心, 一双手翻云覆雨,让她再有机会重坠温柔乡。
这样想来,那些排斥现状的小念头都变成大不敬。
余清音可以对天发誓她很满意。
为了更好的融入高中生,她迫不及待说:“都不用争,就是我了。”
所有人里,她的表情最真诚。
赵茵茵思索片刻:“好,那明天你再休息。”
校运会有三天,项目一个接一个。
余清音下午的两场比赛就是紧挨着的。
她先是去参加铅球,趁着还没轮到自己临时抱佛脚地训练。
张天高什么都会一点,示范着说:“你要用肩膀的力气,来把球丢出去。”
后来余清音去上过一次瑜伽课,老师也是叫她用大腿发力。
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直有把她弄抽筋,真是噩梦就在眼前,她摇摇头:“太高深了。”
不是,还能有那数理化难啊。
考虑到她有撂挑子的可能性,张天高没敢说“很容易”之类的话,他放弃这种恶补行为,猛灌心灵鸡汤:“没事,能丢出去你就是英雄。”
可拉倒吧,余清音丢出去的时候只听见周围一阵笑声。
她知道自己的表现拉垮,斜眼瞪着体育委员。
张天高自知理亏,帮她找场子:“有本事你们上,有什么好笑的。”
他长得高大威猛,衬得别人都像文弱书生,加上大家都知道这种行为不对,面面相觑不吭声。
居然被个小孩子关照一把,余清音冲他挑下眉,视线稍往右移,就看到自家堂哥意味不明的脸。
向来在老余家无法无天的一点红心跳漏一拍,只觉得自己下一秒要挨揍。
甭管是什么事,余清音先讨好笑笑再说。
她笑完重新让双脚和肩膀同宽,恍惚间仿佛掌握气沉丹田的诀窍,自认为这一球扔得行云流水。
可惜老天爷没给她开这个金手指,情形简直是惨不忍睹。
任谁看,都知道她是凑数的指标。
余景洪特意来看堂妹比赛,都很难违心地夸一句,倒是他边上爆发出一声喝彩:“好!加油!”
不是,这人装什么熟呢。
余景洪看一眼这位尚不知姓名的堂妹的同班同学,下意识采取最疏离的姿势,抱臂而站。
张天高只感觉凉飕飕的。
他顺着敌意的方向看过去,不甘示弱地回望着,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
余清音那双看过世界的眼睛,居然瞅出一点情意绵绵来。
她心想难道这就是堂哥上辈子没结婚的关键吗?转念一想不大可能,过去说:“哥!你下午不是有比赛吗?”
余景洪高傲地下巴一点:“顺路来看看。”
在这儿演什么霸道总裁,余清音不清楚他是闹哪桩,说:“那我可是专门给你写了加油稿。”
就她那语文水平,余景洪啧啧摇头:“千万别念我名字。”
余清音偏偏要,哼一声不跟他讲话,转而找张天高:“我的水呢?”
张天高为全班的运动员鞍前马后,这里跑那里蹿的,压根忘记被自己丢哪里。
他嘿嘿笑:“等会给你找找。”
这满操场人来人往的,矿泉水瓶子又都差不多,哪里还找得到。
余清音不报希望,看到另一边的同桌连忙喊:“艳玲艳玲,你有水吗?”
陈艳玲顺手拧开:“我没喝过的,你这就比完了?”
她还想过来看看,结果连晚集都没赶上。
此事休得多提,余清音一脸沉痛:“丢完人了。”
看样子她是表现不佳,陈艳玲叹口气:“我也不会扔实心球。”
她们这一对同桌好说话,最没人愿意的项目全被张天高填上名字,仿佛一对落难姐妹花。
张天高察觉到她们的杀人视线,赶忙打岔:“3000米要预检了,余清音你快去,等实心球扔完,我陪你跑最后几圈。”
陪跑其实是长跑项目的传统,原来他念初中的时候也这样安排。
但对第一次参加校运会的余景洪而言很陌生,他只觉得陪这个字哪哪不对劲,偏偏广播一直在催促报名乒乓球赛的人,他只能按捺住心头狐疑说:“余清音,我走啦。”
走就走,打个招呼还这么大声。
余清音心想他果然怪怪的,碍于人多不好问,边走路边琢磨,却难以成为堂兄肚子里的蛔虫,只得先把这事丢一边,到3000米的预检处报道。
和其它项目要求每个班必须有俩人参赛不一样,3000米是唯一的有个人就行。
甚至余清音大概地数了一下,高一好像只有十五个选手。
这跟班级数严重不匹配,也不符合学生们的行事作风,毕竟在这座象牙塔里,大家一般只在心里抗议,表面上都很听话。
照理说不应该啊,余清音疑心是自己没数对,跑第一圈的特意落在最后面。
这回数出来的更少,居然只有十四个。
她颇有闲心地研究是哪位临时弃跑,到第二圈的时候才恍然大悟喃喃:“少的是我。”
干出这种蠢事,没人知道也尴尬。
余清音觉得自己应该吃点核桃补补脑,再往前看发现落后得有点多。
她倒没有一个劲地冲,只是稍微加速,到第四圈的时候已经在中间位置。
根据体育委员的安排,赛程过半就得有人来陪跑。
同班的男生刘逸阳拿着水匀速跟着说:“要不要来一口?”
比赛没有晨跑悠闲,余清音已经有点大喘气。
她微微摇头,把一马当先的女生作为目标,慢慢地又超过了两个人。
好样的,第五圈陪跑的是一起参加了接力赛的李思颖。
她喊道:“清音你是第四啦!”
那不就没有奖牌,等于白跑一趟。
余清音现在的沉没成本可很高,她咬咬牙把速度提上来,勉强扛过第六圈。
可到第七圈,她脚下就如有万斤重,抬起来的动作都很缓慢。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很吃力,姗姗来迟的张天高恨不得以身代之,说:“快到了快到了,最后的五十米!”
余清音要是脑子清醒,就知道三千米是有七圈半的。
但她现在确实不太游刃有余,只听得进去“五十米”几个字。
就像是黑夜之中亮起的希望灯火,余清音想伸手去够。
她寻思就剩最后的几步路,回光返照一样又迸发出新的力量,连前面有什么都不看,只知道冲刺。
那真是势如闪电,比猎豹还矫健。
张天高都觉得她不拿金牌太可惜,绞尽脑汁地鼓舞士气:“第一了第一了,马上就得第一了。”
快拉倒吧,余清音差点为班捐躯,才拿出个银牌来。
她重生以来坚持锻炼,自认为身体素质不差,结果跑完腿都站不住,有一种刚爬完泰山的错觉。
余清音知道不能坐,借着同学的力站稳,推开不知道谁递过来的水,闭上眼睛挥挥手,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真是钢铁一般的意志力,张敏心夸舍友:“清音,你太棒了。”
她跑个400米都要老命。
夸讲的话像潮水般涌来,余清音都有些不好意思,她缓缓呼吸说:“我这都是死撑。”
不像人家第一名,跑完跟没事人似的,还跟同学说说笑笑。
能撑下来都很了不起,跟英雄差不多。
张敏心毫不吝啬:“你不要谦虚啦,就是超厉害。”
没办法,余清音自然是有点虚伪的,就像收红包的时候也得跟长辈们推两下一样。
她心想这是中华民族的传统,连皇帝都要搞三辞三让这一套,赧然笑笑:“其实我自己也没想到能跑第二。”
按张天高搜集的信息,高一学生里卧虎藏龙,专业练体育的不在少数,这种积分高的项目肯定是兵家必争之地。
因此余清音一开始确实不抱希望,只是单纯地想在所有项目里选个比较擅长的来参加而已。
只是万万没想到,她居然还能拿个奖。
和上午的接力不一样,这可是个人赛,是一份只属于她自己的荣誉。
余清音忽然有点热血沸腾,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年轻的身体在雀跃,还是那颗尘封的心在复苏。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对她而言都是个好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