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姑娘哭, 余清音多少有点过意不去,却没有办法违心地道歉,欲言又止还是闭上嘴。
余景洪更没有, 茫然然地眨着眼, 兄妹俩面面相觑。
何思文才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抽抽噎噎的。
她同桌张艳小心翼翼地推过去一包纸:“你擦擦吧。”
何思文自觉丢脸, 却又有一种想叫大家看看自己受委屈的心理,擦一把泪:“谢, 谢谢。”
张艳微微笑表示没关系,一边琢磨着怎么会哭这么久。
她下午是看完全程的, 不过放学急着去吃饭,加上两个人的关系平平,因此没有停下来安慰。
但现在再装作没看到未免太薄情, 她想想说:“你没事吧?”
何思文觉得很有事,肩膀一抖一抖:“我又不是故意的, 干嘛这么凶。”
她在家很受宠,在学校其实也没得罪过谁, 心里委屈得很,心想凭什么这么对自己。
平心而论,张艳没听出来凶。
毕竟余清音在这个班的形象就是跟谁都不热络, 有点生人勿进的气场在, 即使两个人的位置靠得这么近, 打交道的次数也只有传递考卷的时候和偶尔相互答疑。
说真的,何思文好端端的去搭话张艳才觉得奇怪。
虽说余景洪现在是改邪归正了,但他原来在本届学生中是颇有名气,谁都知道这位小霸王的性格不好,跟坏学生们成群结队, 像她们这样的乖乖女本来该敬而远之,路过都捡着墙根走才对,居然还找上门。
反正综上所述,张艳私以为何思文有点自找。
可人都会同情弱者,人家哭成这样,她不得不在心里谴责起始作俑者。
只是回头看一眼,仍旧是笑笑,毕竟大家无冤无仇的。
余清音回以和善,低头下若无其事接着看书。
倒是余景洪仍旧有点在意,他局限在十几岁的思想里,觉得还是讲个和比较好。
但他仔细观察堂妹,都没看出她有这个想法,只好放弃,不过回家路上难免说:“你平常不是挺成熟的,怎么想起来跟个小姑娘斗嘴?”
余清音很有深意:“成熟才不是不计较。”
而是贵的东西可以光明正大说买不起,能拒绝被插队,任何社交上细微的不舒服,她都更愿意图一点痛快。
反正跟余景洪理解的有偏差,他还没到那个境界。
只是把妹妹送到家楼下,这才拐弯回自己家。
县中不上晚自习则已,一上就到晚上九点半。
楼道里很安静,连盏灯都不亮。
余清音慢慢往上走,到家门口摸索着拿钥匙。
这个点,只有她爸一个人在看电视。
余建江横躺在沙发上,有人进来也没反应,看样子已经在半梦半醒之间。
客厅里只有屏幕亮起的光源,不知道第几百集的乡土剧唱着前奏。
这首歌伴随了余清音半个童年,以至于她都会唱。
她哼着进房间,看上去心情不错,翻开书本的时候再次想起今天的事。
那边,何思文也在跟父母提起。
她红着一双眼睛到家,压根什么都瞒不住。
何母只有这个女儿,拍一下桌子:“太欺负人了,妈明天找她去!”
何思文本来只是抱怨两句,现在陡然慌张起来:“不用不用。”
她都这么大还告家长,以后在学校怎么做人。
然而何母爱女之心拳拳,说:“你别怕,有妈在呢。”
她说到做到,第二天就到教室找人。
正是课间,余清音在背政治。
她两耳不闻窗外事,眼前多出一片阴影才抬头。
何母道:“就是你欺负我们文文?”
何思文扯着她妈的袖子,恳求之意很明显,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少女的羞耻心和同学的目光让她几乎承受不住,一瞬间很希望时光倒流。
然而世上不是人人都拥有此机缘,余清音看出她的无可奈何,一颗心变得特别软,客气说:“不好意思阿姨,我是跟思文拌了两句嘴。”
还挺好讲话的样子,何母:“我们文文比较太内向,你们都是同学,应该相互照顾,你说对不对?”
余清音居然态度颇为和善,点点头:“阿姨说得对。”
这不就行了,何母很是欣慰,扭过头嘱咐女儿两句,这才回家。
何思文大大松口气,又有些不可思议,似乎没想到她妈居然没跟余清音吵起来,面色游移不定。
余景洪打完球回来听说也挺惊讶的,问:“今天这么好讲话?”
余清音翻一页书:“吵起来何思文多丢人?”
几句话打发就算了,对她没有损失,可是对青春期而言,还要父母来找场子,只怕议论可以摧毁一个人。
尤其何思文并非坚强的人,她看上去有一颗脆弱的心脏。
再说了,中考倒计时就剩这几天,她的成绩向来不错,别因为这个影响了成绩,那余清音简直是千古罪人。
余景洪没想这么多,只觉得堂妹很体贴,他更加不解:“不是,那昨天怎么不小事化了?”
不就没有今天这茬了?
那能一样吗,余清音高高在上:“你不懂,这叫儿童心理健康。”
她的教师资格证不是白考的,从小学到高中应有尽有。
谁是儿童?余景洪弹她的脑门:“又充老大。”
心里到底觉得一桩事了结。
但对何思文而言,还有个坎在那里。
毕竟她把人家的对话一字不漏全听到,有种别扭的感激和愤怒。
大大方方表达自己的想法,是件难事。
因此她只能当做不知道,把注意力转移到学习上。
虽然她仍旧需要承受几句流言蜚语,却比想象中的还要少。
大概余清音很坦然地承认自己不好,攻击她的话也有些,毕竟全班都知道,她是个不太合群的人。
从某种程度来讲,围绕在两个人身边的议论在五五分,好在市质检的脚步逼近,大家也没有那么多时间管别人的事。
不过好歹是有人分担,何思文一下子好受很多,毕竟人的处境是需要对比的。
只是她冷眼看着,余清音并不在乎。
已经四月底,余清音操心的是还有几天到大堂哥的生日。
作为优等生,余胜舟的高考复习平静得像水池,连风吹过都没有波纹。
他的成绩一向很稳定,压根不存在任何进步空间,越是到考试的日子,老师反而强调要平常心,因此一中连周末加课都取消。
读书十几年来,他居然有一段难得悠闲的日子,整个人容光焕发,不知情的以为考完了。
这大概就是学霸的十拿九稳,余清音很是羡慕,看到他就啧啧称赞:“大哥,你嗑药了?”
什么话啊,余胜舟还以为堂妹看到自己会先送上祝福,挥着拳头吓唬人:“揍你啊。”
越大越无法无天,真是惯的。
余清音才不怕,嘻嘻送上准备好的礼物:“我还要祝你生日快乐呢!”
还用彩纸包装起来,打着个粉色的蝴蝶结,不愧是小姑娘送的,哪里像余景洪,连价格标签都没去掉大咧咧就递过来。
怎么看都是妹妹好,余胜舟扯开包装:“自己还有钱花吗?”
这种正版专辑可不便宜,上面还有签名,起码要几百块吧。
这种随时要掏钱的调调,真是越来越像自家大伯了。
余清音不客气摊开手:“是不是打算分红包?”
余胜舟今天收了好些钱,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打红包:“要不要抽抽试运气?”
他自己也没看过,只来得及在封面写个名字做记号,心想有几个颇有厚度,看来今天堂妹能发笔横财。
余清音又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说:“这要还账的,你得先跟你妈交代。”
现在就分了,回头大伯母怎么想,况且她也不能真拿,只是开个玩笑。
余胜舟他爸生意做得大,对侄子侄女们尚且大方,更何况是独生的儿子。
从小到大他就没缺过钱,不以为然道:“有什么关系。”
余清音啧啧感叹:“你真是只长年纪了。”
不过转念一想,也可能是自己开始精于世俗。
怎么听着像骂人,余胜舟弄乱她的头发:“还教训起我来啦?”
余清音躲闪不及,撞到摆在一旁的桌子,揉着腰苦着脸。
余胜舟自知理亏,心虚笑:“没事吧?”
又随便找借口:“这也太挤了。”
他说得没错,乡下摆酒席都是自家和左邻右舍门口搭棚,她大伯余建群有意显摆,场面非常热闹。
几十张圆桌熙熙攘攘,客人也很多。
但余胜舟自己跟朋友约的是高考后另外庆祝,加上不在老家长大,因此宾客之中能叫得出来的也没几个。
他就像是个开饭的借口,被四处推搡,头一次发现原来人也可以作为工具,而且还是很不错的工具。
反正满脸写着生无可恋,还得学着大人举起酒杯,听长辈们教导那些“男人的礼仪”。
余景洪看着偷笑,跟堂妹嘀咕:“看老大的表情。”
那种还不熟练的蹩脚社交,跟将来觥筹交错的模样合二为一。
余清音忽然祈祷,时间啊时间,希望你再慢一点。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