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区果然热闹, 好像还赶上了什么节，整条街都张灯结彩的，夏油杰兴致缺缺地在人群里穿行, 五条悟和他并肩而立, 烟火大会的小摊肯定不缺五条悟想要的零食。
一个摆着不同花式和果子的摊吸引了夏油杰的注意，他在摊主面前停下，手一摸兜，顿时唇角抽了抽。
怎么能穷成这样……
他直觉里自己受过的各种苦里面, 肯定不包括受穷。
烟火大会的正确打开方式都是边走边吃, 老板递过来的却是打包好的纸袋，里面是动物园点心系列, 不大的和果子印着各种神态的猫，夏油杰接过袋子，一边往前走一边拆，再熟稔地把塑料壳子轻巧地折一下，为了里面的馅料不会弄脏手。
五条悟面露些许意外，至少夏油杰说自己不爱甜食绝对是实话, 换具身体还能把习惯也换了？正想着呢, 那只纸盒却递到他面前来。
夏油杰递过和果子之后没看他, 目光在各种小摊上梭巡，好在五条悟提的要求都不算刁钻, 不一会就找到，他弯腰拿了俩椅子，摆好之后坐下扫了眼菜单, 实在没什么胃口。
就听五条悟抬手招呼老板：“两碗茶泡饭。”
他忍不住挑了下眉。
“干嘛？大半夜的, 你真以为我要吃那些油腻东西？”五条悟摘掉墨镜放桌上, 老板此时已经将茶泡饭放在托盘里送了过来, 清淡的茶汤上点缀着几颗梅干，撒着些剪碎的海苔，小小的一碗，份量刚够开胃。
但这份量对夏油杰来说却刚刚合适，足够清淡也难得让他有点食欲，于是他从筷桶里抽出两根筷子搅了搅面上的料，重新顺着之前被意外打断的地方聊下去。
“你说小山葵拿到了菜菜子的手机？那手机谁给她的？”
“没问出来。”五条悟说：“孔时雨提前给尾神发了口讯，我找到那地方只剩下她的倒霉孙子，那小子也是个傻子，只知道他祖母给了个手机到小山葵那，菜菜子那边倒是也可以问。”
他尝了一口就把筷子放下了，茶泡饭这种东西完全不符合他的口味：“俩小姑娘挺讨厌我，我去找她们也问不出实话，逼小姑娘坦白也没意思。”
夏油杰心想他认识五条悟以后，叹气的频率是越来越高，他第一反应是伸手进兜取手机，摸了个空，他压根没钱买这东西，因此一直没添置，只能伸出手：“手机借我用下。”
现代社会手机是多么私人的东西，他开口自知失言，但五条悟已经把手机反着递给他了，夏油杰低着眼解锁开屏，六位数的密码，指尖特别习惯地在密码屏上轻按三下。
“对不起。”他及时停下手，抬起头问五条悟：“密码多少？”
五条悟皱着眉“啧”了一声，也懒得再揪狐狸尾巴，伸手过去接着又点了三下，屏幕解锁，夏油杰本想发短讯过去，刚调出键盘他又被提醒了自己是文盲的事实，再很无奈地把屏幕开到通话界面上，按出菜菜子的手机号，免提外放。
“没人接。”
“正常。”五条悟了然地说：“再打两次。”
第三遍就终于有人接，那边电话一出声就是质问，声音很大但是气势不足：“干什么！这么晚了——”
“美美子。”对面听着话筒另一边那把温沉的声音说：“把电话给菜菜子。”
咣铛一声，夏油杰就听那边把手机砸地上了，接着叮铃哐当似乎什么打碎了一地，格外兵荒马乱，夏油杰已经联想到之后收拾起来得有多费劲儿，跟被抽走骨头似的，松松地肘到桌上。
没一会脚步声啪嗒啪嗒地由远及近，菜菜子张口时声线就不是很平稳，整个人都绞着：“夏……你怎么用五条悟手机？”
“和他一起吃个饭。”夏油杰瞟了眼五条悟：“我还有事，不方便闲聊，找你是想确认一下，你之前是不是丢过一部手机？”
“啊？”菜菜子没反应过来：“您不是说没事吗？”
五条悟支着下巴，似笑非笑地一眨眼：“什么没事？”
“我那手机不是丢的。”菜菜子很心虚地为自己辩解：“我怎么可能丢掉那么重要的东西？当时我急着去找夏油大人，走廊上被人撞一下又怎会在意？等我发现时手机早没了，肯定是被人顺走了。”
菜菜子的术式发动途径就是拍照，这小姑娘能通过照片实施诅咒，对着手机里的照片轻轻一划，相片对应的人就能身首异处，当然这术式也受实力限制，如果对象换成五条悟，她把指头划出火也没用。
术式发动的凭依是咒术师本人，街边随处买来的智能手机又不可能是咒物，丢了也就丢了，那手机离开菜菜子就是一个普通物件。
可如果加上尾神婆婆的降灵术，那就很很值得深究的了。
“你记得是谁撞的你吗？”夏油杰听不下去了，拿过手机问。
“没印象，好像不高，就比我高一点点，低着头戴着帽子。”菜菜子回答：“那天过来的人那么多，是哪个乱晃的教众跑到回廊也说不定，您知道的，和那群人说了没用，总想闯进来薅您点……”
夏油杰及时制止接下来危险的话题：“哪天？”
“教众集会的那天，我只记得是星期一，比惯例的日期晚一天。”
盘星教一直在他的关注名单之内，五条悟用指背轻轻叩了两下桌面，整整十年，夏油杰在盘星教都没改过这种重大集会日期，他了解夏油杰这人，或多或少是有点强迫症。
但这么个人，偏偏在来他这儿送死之前，改变了一次集会时间？
菜菜子还想和夏油杰多说几句，却听那道温和的声音笑着说：“谢谢，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她讪讪地回答：“写作业写晚了。”
夏油杰没拆穿她，只是说了句早点睡，就挂了电话。
“你倒是个好家长。”五条悟歪着头说。
“盘星教每次集会前都会确定名单，地方就那么大，也不是谁都能来拜一拜。”夏油杰没接五条悟的话茬：“都将希望寄托给虚无缥缈的东西，来的人总得求点什么，大部分都是求财，菜菜子的手机是刚买没多久的新款，如果生计实在窘迫，动点歪心也正常，我记得你之前拷过参会名单？”
这实在是种非常温和的说法，甚至都不是从咒术师的视角出发，远远超出五条悟的意料，夏油杰握着把汤勺舀茶泡饭的茶汤，汤勺快要进口，他察觉到五条悟的注视，又重新把勺子放回碗中，用充满疑问的眼神看了过来。
“没事。”五条悟说：“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样想。”
夏油杰：“？”
“所以你没那么讨厌盘星教那些——人？”五条悟差点脱口而出一句猴子。
“我没事讨厌他们干嘛？”夏油杰莫名其妙地问：“你觉得我和他们有过节？虽然他们信仰体系走了歪路，但都是普通人吧？”
你替他们说话，这就是最大的问题，五条悟想。
去年十二月平安夜，夏油杰来他这儿找死，那句跟交代遗言似的话他还没忘，“现在这个世界无法让我发自内心的欢笑……”五条悟一直以为是这人还在拧巴着发癫，活在一个满是普通人的世界让他无法自洽。
……现在一听怎么完全不是这回事？
“我知道你只是以为菜菜子被偷了手机，毕竟术式不会被偷走使用。”五条悟暂且将对身前这人的疑问放在一边，双手十种交叉搁在桌上：“可如果那手机在不明所以的人眼里，其实是个咒具呢？我也不愿意往菜菜子身上想，但这年头小孩心思都多，你以为她们什么都不清楚，其实背地里什么鬼混地方都去过了呢？”
普通人看不见咒灵，只能见着教主捡回来的小姑娘，像怪谈故事里一般，能用手机拍照诅咒个谁，夏油杰用筷子夹起剩下的那颗梅干，喝掉最后一口茶汤，如有所思地说：“我有个想法。”
五条悟：“你说。”
“如果把手机视为咒具，那就要求承载在手机上的术式能让其他人使用，几乎不可能做到这点，你也做不到，不然咒具就不是那么麻烦的东西了。”夏油杰说：“但把术式单纯刻进一个物件里却不难，你肯定能看出菜菜子术式的运作方式，正巧我的术式具有一点儿特殊性。”
五条悟立刻懂了他的意思，马上对着自己的手机，叩住手指结印。
“如果由我来使用刻有术式的物件。”夏油杰从五条悟手里拿走对方的手机，开屏解锁，取景框里对准五条悟，身后是烟火人间，熠熠华光在对方苍天之瞳中流转。
夏油杰顿了一下才又开口：“这样我就在模拟使用菜菜子手机的那个人，如果有什么规则作用在这上面，你很快就能清楚。”
——咔擦。
他微微颔首，按下拍摄键。
……
五条悟唰地一下站起，夏油杰还维持着拍照那个动作，咽喉处渐渐濡湿，感觉到湿意后，他先是倒扣五条悟的手机到桌上，才摸了摸自己颈间，指腹上沾满了血迹，喉咙上那道口子还在往外渗血。
“看来和菜菜子没关系。”夏油杰笑了一下说。
烟火大会此时正好到了正处，远处砰的一声，几朵绚烂烟花在半空炸开，映射的光打过来照亮夏油杰半张侧脸。
五条悟不知道自己此刻脸色有多难看，只见着夏油杰拢了拢披着的罩衣，将伤口遮起来，再冲着他弯了下眼。
周围烟花声太大，这人就轻轻做了个口型。
“没事，我挺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