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僵得像只突然踩进水坑的大猫, 苍蓝瞳孔因为惊愕睁得极大,仿佛波涛汹涌的大海,雪白睫毛颤了几颤, 他心想夏油杰终于疯了。
而对方近在咫尺的那双眼, 却犹如冷湖一般平静清醒,显然不是什么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模样。
十年前他们感情最好的那段日子也不曾有过这样的经验, 当年的好学生夏油杰, 会一丝不苟地扣到领口那颗纽扣, 然后在他开过分玩笑时僵着脸强行转移话题, 哪怕是青春期男生一定会探讨的恋爱问题, 夏油杰也会以这不尊重人为理由制止他。
盛夏时分, 哪怕是高专也热得要死, 他当时——他这辈子第一次有朋友,无时无刻都在扒拉夏油杰也完全能说得过去,晚上穿着内裤和宽大T恤窝在夏油杰床上打游戏, 这人都要扯张薄床单把他的腿盖上, 美曰其名免得着凉, 比他一个御三家出来的继承人还要古板。
……五条悟一度以为是好学生害羞。
害羞个屁,好学生到底骗了他多少,五条悟被吻得大脑一片空白, 脑袋里只剩这个想法。
对方的举动愈发放肆,唇齿相交间是种过分的亲昵,五条悟能感觉覆着自己脑后的那只手渐渐下移,停留在后颈,脸侧也被夏油杰的拇指摁住擦了一下, 他视线下移落在眼前这人随意散着的长发上, 觉得夏油杰挨着自己的那只手凉得要命。
很快他便意识到不是夏油杰的手太凉, 而是他每寸皮肤都似乎要烧着。
意识到这点他的脸色顿时不自然起来。
……真够乖的。
五条悟的反应夏油杰都看在眼里,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难免冒出点恶劣的无赖念头,五条悟之前那些逼问对他都是不痛不痒,但这人干什么都特别好看,他突然想起这人以前是有个称呼的……五条家的神子大人?
神子大人神不神他不知道,倒是挺深闺的,夏油杰漫不经心地想着,一边又吻得更深入了些。
反正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一张白纸才敢谈情说爱。
夏油杰这个名字底下是淌过不过的血海,前后都是万丈深崖,注定是要跌得粉身碎骨。
在此之前他一直在困扰,他到底是不是夏油杰,他到底该从什么地方拿出证明自己是夏油杰的证据。
凭借外人的反应总是不够,可五条悟给了他答案。
所以满心尘欲顿时冲破严防死守许久的大闸,欲壑难填,潮水涌过,本想掩盖的东西被从泥土中冲刷出来。
然而时间实在过了太久,克制早已是深入骨血的习惯。
夏油杰很快就平淡地松手退开,重新坐回去,歪头拄着腮笑了一下:“你继续说。”
五条悟胸口微微起伏:“……”
这人想他继续说什么?!!
他不想让自己显得太丢脸,又不愿让这事就此翻篇,加上又忍不下这口气:“你指望我说什么?不如你先说说!”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至于我的话……”夏油杰沉默片刻,摊开手:“你最喜欢的学生说我是夏油杰的高级代餐,虽然听着有些冒犯,不过庆幸的是,至少我不是夏油杰——我不介意您拿我当代餐。”
五条悟:“……”他最喜欢的学生是谁?
放屁!老子从来只吃正餐,以为谁跟你似的。
“……我不需要,代餐不代餐的,我不想再听见第二次。”五条悟握住五指又张开,依然觉得手有点抖,硬邦邦地逼视着夏油杰说:“刚才的事就此翻篇,既往不咎,言归正传,你说你的记忆出问题是什么回事?”
既然你叫我老师,那就拿出点学生的样子,夏油杰颇为好笑地心里替五条悟补全了。
他向来配合五条悟,假装垂着目光,认认真真地坦诚:“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很多事情我记不清楚,尤其是和高桥仓这个人相关。”
编谎也不是不能编,但夏油杰一向认为半真半假才最能让人信服,他现在连个头绪都没有,编出来也容易戳破,不如姑且说些实话,反正五条悟要问的无非是那些……
五条悟却问:“所以你对你的倒霉运气,像被全世界追杀也不清楚?”
夏油杰特别意外地抬起头。
这个问题却是没想到,夏油杰想。
他把全部阴谋都捋了一遍,甚至给毫无记忆的自己编了套拿得出去的背景故事,谁知道这人却问得驴头不对马嘴,问了个于他来说是困扰,但于五条悟来说是最无关紧要的问题。
高专处于远郊,这间教室作用的老屋的门被五条悟踹开,再没人去关上,好在整所学校老师和学生加起来不过寥寥几人,此时外面夜风徐徐,早春的凉意吹进来,五条悟才被他揉过的雪白发丝又被掀动。
夏油杰陡然想起,这几天五条悟来扒拉他的含量着实超标了。
他的坏运气一直在,出门更容易出事,好在他没事也懒得乱动,但仔细一想,最近那些突然袭击都被这人挡下,他基本出门都有个白色身影在身后晃着,不必说五条悟自然没闲到这个地步,冠有最强名头的人,有无数件能够排在为死人脱罪前面的大事。
“……还是你想听我辩解一句我没做过这些事,好给你一种被你杀掉的挚友还不至于那么丧心病狂。”
自己前一刻脱口的话在脑中不断回放。
夏油杰顿了一下,有点想苦笑。
那对五条悟来说,他可真不是个东西。
如果是十年前,五条悟估计早就听到了来自好学生的道歉,可如今教主大人只是稍微反省了下自己的混账,实质上并没有什么改变:“实在是不清楚,可能是什么诅咒吧。”
“和小山葵或者斋藤优加有关吗?”五条悟尖锐的犬齿暗中磨了磨。
夏油杰:“……”能不能再不提这俩人了?
至今为止他唯一想不通的就是自己怎么可能会和这普通人扯上关系,总不能是看她们一个姓得好,另一个留着白色长发,但他之前隐隐作呕的感觉一直挥之不去,于是夏油杰从五条悟桌上的那颗糖球里拿了一颗,放进嘴里:“完全是两回事。”
他卡了一下,深深皱起眉。
怎么这么想不开,要给自己罪受,甜味不仅没能压倒反胃,更让他把胃口倒了个干干净净,当着五条悟的吐掉才入口的东西,这种仿佛三岁小孩的举止完全不在夏油杰的行为范畴之内。
所以他只是把糖块强压在舌根底下说:“盘星教的运作机制比你想得还要随意,基本所有人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本就不是什么值得上心的东西,才会被人抓住空子拿去献祭,漏掉一两个人也是正常的,你能查得到盘星教的待客记录吗?”
“查了,但没查到。”五条悟说:“去年12月被他们的教主大人全清了一遍。”
夏油杰:“……”
想死。
“去吃点东西吗?”五条悟瞧了他一眼,话头却转到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这个点了。”
夏油杰:“?”
五条悟不咸不淡地说:“一整天了,我这几天一直在忙,也没空吃顿像样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晚饭也没吃。”
说也没吃着实是抬举了,五条悟想。
事实上这些天他就没见这人吃过几口东西,一颗糖入口,他就见夏油杰似乎疲倦至极地敛起眼,从内到外,发自身心的倦意,宛若经历着一场漫长又无止境的苦夏。
这人高专时还会偶尔从硝子那拿支烟抽,眯着狭长眼眸,夹着烟的手轻描淡写地捂在嘴唇前面,五条悟过去总喜欢趁夏油杰不注意薅走他系头发的皮筋,但夏油杰手腕常年有根皮筋为硝子备用,总是瞥他一下再叹着气重新扎好头发。
现在五条悟却看他这模样有几分碍眼——披头散发的,还是扎起来好。
“你也没吃?”夏油杰本想直接拒绝,他回来都没听着五条悟那句“也没吃”之后,下意识地改变了主意:“走吧。”
一出门他就觉得自己有病,常识是该补补了,高专这位于深山老林的破位置,哪有什么地方能买着东西,除非坐车去市区,他不心疼伊地知这个点还要被薅过来当司机,但他心疼自己这个点还要趴在这里吐。
说真的,不管五条悟那车再好,现在晃一下他就能晕车到明天。
然而五条悟只是出了门,就站在门口不动了,夏油杰征询地看过去:“不走吗?”
“走。”五条悟插着兜:“你没有什么龙啊鸟啊的咒灵了?都说了这个点了,你好歹也体谅下人家伊地知,24小时让人上班,把人压榨跑了我去哪找新的?”
……都上升到压榨打工人,夏油杰还能说什么,他闭嘴放咒灵玉。
搜了一遍,却没什么库存了。
一个派得上用场的咒灵需要兼具实力和等级,但他手头稍微像样点的高级咒灵都没有,最后找出个勉强像鱼又像鸟的东西,慢吞吞的,挺大一个,除了好看再无他用,夏油杰估计这东西以前留着是哄人用的,好在大少爷这次再没挑剔,龙颜大悦,长腿一迈就盘腿窝了上去。
夏油杰在空中朝着熙熙攘攘的灯火处,随意指了个方向,侧过脸为五条悟:“想吃什么?”
“奶茶炸鸡烧烤冰淇淋火锅。”五条悟哐哐报了串全让夏油杰两眼一黑的零食:“薯条蘸纸杯蛋糕,我知道一家店的糖霜味道非常好——”
夏油杰平和地闭了下眼:“……听你的。”
他估摸今天是逃不脱要吐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