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维尔, 你要躲着雄主吗?”
楚辞将一根指头戳在蛋上,语调略含笑意,那颗蛋却不自在的抖了抖。
诺维尔本能地感觉到了可怕。
他稍稍往前挪了挪, 用蛋壳讨好的蹭楚辞的指间。
对于一颗蛋来说, 这个动作有点过于困难了。
楚辞感到好笑。
他重新把蛋从婴儿车里抱出来,用人类抱婴儿的姿势抱在怀里, 毫不吝啬的将体温传了过去, 然后道:“哎呀,别害羞了诺维尔,我们什么也没做呀,只不过是在审判庭上拉扯了一会儿,这有什么关系呢?”
外头的审判长:“……”
他木着一张脸。
只是在审判庭上拉扯了一会儿?你管那个叫拉扯?
“没事啦。”楚辞继续, 他掂了掂那颗蛋,像哄崽崽那样晃了晃手臂:“审判长大人也说不在意了,他和我说没关系,对不对, 审判长大人?”
审判长:“……”
他违心的说:“对。”
蛋晃了晃, 丝毫没有要从里面出来的意思。
软的不行,那只能来硬的了, 楚辞单手托着蛋,把它举到眼前,陡然变了语气:“还不出来?还想要我亲你是不是?”
蛋:“!!!”
楚辞压低声音,凑到蛋边,用只有他和诺维尔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话, 像恶魔的低语:“把你整个蛋亲的湿漉漉的, 蛋壳上一层水光, 诺维尔, 你知道我们现在在直播的吧,我会花式的亲,各种亲,法式舌吻那样亲……”
蛋剧烈的震颤起来。
楚辞笑出了声。
他的雌君像是完全受不了了,蛋壳热的可以炒菜,最终剧烈一抖,那颗蛋从楚辞的视线里砰的一下消失了,楚辞头脑发昏,只觉得视线翻转扭曲,众多彩色缎带样的线条再度出现,等再清醒过来时,他看见了大片灰黑色的天空。
这是帕米尔星系。
帕米尔地处星系边缘,远离恒星,天空常年阴沉,但楚辞所见的天空,比他当时见到的还要昏暗,隐隐透着不详的灰黑,那是炮火扬起的硝烟的颜色。
诺维尔这回穿着军服,纯白的少将军服饰包裹着他修长的身躯,他站在了离楚辞两步远的地方,正在和一旁的防务官交待些什么。
审判官道:“阁下,这是一段记忆,请您跟在少将身后,必要时放开精神海,和少将的相链接即可。”
楚辞问:“放开精神海,他就能感知到我?”
审判官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或许,取决于你们精神链接的牢固程度……当然,请先不要尝试,您会干扰我们读取记忆的稳定性。”
他抬起光脑,给楚辞通报时间:“现在,距离那场大火,还有四个小时。”
在艾尔文叛逃的前夜,位于帕米尔星的机械库燃起了滔天大火,熊熊烈焰将所有补给付之一炬。
主帅失联,军需库焚毁,第一军陷入了极端被动的情况,被突袭而来的敌人打了个正着,几乎全军覆没。
而现在,距离那场事故还有四个小时。
楚辞的脑海中响起了审判长冷肃的声音:“现在我们将正式进入审判环节。”
楚辞严肃神色,点头:“我明白了。”
方才不过是测试的开胃小菜,现在才是正式测谎的阶段。
审判官冷静的声音传来:“诺维尔少将,现在,请回忆在艾尔文上将叛逃的前一天,你在做什么?”
测谎仪的功率陡然拉大。
测谎仪在搜刮诺维尔的精神海,强制他复现那天的所有记忆。
针对精神海的任何攻击都是非常难受的,更何况这种像梳子一样刮一遍的情况,测谎舱中的诺维尔瞳孔放大,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而在精神海的记忆中,他正在进行设备组的巡查工作。
楚辞听见诺维尔的光脑滴了一声,艾尔文上将的声音传来:“诺维尔,来我办公室一趟。”
“是。”他的雌君低声应是,将任务交接给了属下,转生朝主帅的专属工作室走去。
审判官提醒:“我们需要知道艾尔文身上的所有细节,接下来精神读取的强度会进一步拉高。”
旋即一阵剧烈的耳鸣,连楚辞都恶心想吐,他眼前画面进一步扭曲变形,最后定格在了艾尔文身上。
上将衣着随意,袖子起来,露出一截小臂,他沏了一壶茶,示意诺维尔在对面坐下。
测谎舱外,记录官扣着笔尖,随时准备书写,接下来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极为重要的供词。
艾尔文是否叛变,如何叛变,叛变是否牵扯到了第一军,都与供词有关。
星网上的弹幕密密麻麻。
“艾尔文说了什么,说他要叛逃,叫诺维尔一起走吗?”
“那诺维尔是想走,但是没走成?”
各种言论纷繁复杂,楚辞像影子一样跟在后面,也不由站直了身体。
但是后面的对话一切如常。
艾尔文提了一些有关布防和军备的话题,都是上将职责内再正常不过的询问,诺维尔也平静对答,没有丝毫出格的地方,仿佛这只是上司和下属之间最平常的一次对话。
期间,艾尔文几次欲言又止,但记录官的笔都险些捏断了,他还是一字未说。
“这不对劲。”审判官皱起眉头:“只是布防和内务,光脑联系即可,不需要特意调一位少将回来。”
他吩咐操作员:“加大精神波,查看刚刚的对话是否有所隐喻。”
话音刚落,楚辞变听见对面传来了痛苦的闷哼。
这一次的眩晕足足持续了十分钟,像是有人一遍又一遍地搜刮所有细节。
“没有在少将的精神海里查看到‘隐喻’和‘暗号’有关的记录。”操作员道。
审判官点头:“停止搜寻艾尔文,开始搜寻夜袭的记忆。”
旁边舱口的震颤更大了。
这是一段诺维尔不愿意回想的记忆,大脑处于自我保护,将它藏在了记忆的最深处,强行读取要消耗更大的能量。
楚辞到达帕米尔的前一晚,荒星遭遇了恐怖的夜袭,敌军熟知军区布防,倾斜下来炮火将整个军区炸成灰烬,而第一军的防空预警系统毫无反应,星网纷纷猜测,说是有人里应外合,关闭了防空系统,还交出了布防图,才导致了这种结果。
而至于到底是谁关闭防空系统,又是谁交出了布防图,至今没有确切答案,有人说是艾尔文上将,然而后续调查发现,在防空系统关闭之时,上将已经失踪,于是,第一军的头顶乌云密布,所有高层都成了火上炙烤的蚂蚱。
而这也正是诺维尔拼着性命接受测谎的原因,他一日不测,那第一军担下的骂名便一日得不到清洗,所有人都有叛国的嫌疑,惶惶不可终日。
而第一军中,与艾尔文关系密切的诺维尔,林恩等人嫌疑巨大,而在这些人中,最后被传召,且是艾尔文侄子的诺维尔又首当其冲。
时至今日,星网上已经有无数阴谋论的帖子,不少呼声极高,都猜测艾尔文和诺维尔私下达成交易,叛国通敌,但是最后逃脱时艾尔文先走一步,诺维尔没有逃掉,这才落在了他们手上。
审判官的提示音响起:“楚辞阁下,请做好准备,我们将来到防空系统关闭的瞬间。”
楚辞的视角陡然扭动,时间切换到黑夜。
他睁开眼,有一簇光急速飞来,旋即在他面前越放越大,随即便是轰然的爆鸣,楚辞站立的地面突兀的炸裂开来,接着便是一串急促的脚步,他听见有人在嘶吼:“该死的,艾尔文上将呢?我们需要指挥。”
他直接走进了轰炸的现场。
火光混着硝烟弥散开来,楚辞环顾四周,看见了无数落下的残肢和骨刺,那是雌虫被炮火轰击后剥落的翅膀,血液的味道冲进他的鼻腔,只是在这个环境中呆了一秒,他便想要呕吐。
楚辞开始寻找诺维尔的身影,他穿过血肉堆叠的炮场,流弹在空中解体,化成高速坠落的金属薄片,他是诺维尔记忆里的精神体,是飘浮于地面的幽灵,这些流弹伤害不到他,他忍住强烈的呕吐欲望,在炮火里穿梭,最后,他军虚库的角落看见了诺维尔和林恩。
两位少将都形容狼狈,林恩将帽子扣在头上,发出一连串的斥骂:“该死的,为什么会有突袭,我们的防空装置呢?我们需要报告艾尔文上将!
诺维尔将手扣在耳朵旁,那里有一个即时通讯装置,他连按两下,摇头道:“联系不上。”
林恩一拳砸向旁边的墙壁:“这么多的炮火,没有上将的密钥我们开不了军需库拿不了飞行器,对面都在天上不下来,这要我们怎么打?”
第一军已经被全然压制了,无数的飞弹从头顶倾泻而下,林恩调开光脑上的虚拟地图,面沉如水:“他们再往前推进,就是帕米尔的居民区了。”
楚辞看着那张地图,上头标出了那栋四四方方的水泥灰医院,医院就矗立在帕米尔战区和居民区交界的地方,再往后一点点,就是楚辞买东西的跳蚤市场了。
林恩低头点光脑:“该死,刚刚派去联系上将的联络员失联了,我再派一个过去。”
上将的那栋白色塔楼据此不到两公里,楚辞能看见那个银光闪闪的塔尖,但是他知道,那栋房子已经人去镂空了。
诺维尔仰头:“来不及了,我们直接把主舰打下来。”
林恩道:“怎么打,我们没有空中作战工具……”
他陡然顿住了。
诺维尔展开了翅膀。
这对险些被楚辞下令剥除的翅膀流转着幽秘的银光,上面铺着一层磷粉,骨翼巨大而坚韧,有着规律的暗纹,让人想到山海经中早已消亡的古老族裔。
这是楚辞第一次看见诺维尔的翅膀,在诺维尔的背后徐徐展开,有几分古意的瑰奇。
林恩道:“你疯了?你要开着翅膀上去撞星舰?”
诺维尔道:“他们的前玻璃为了不影响阻击手的精度,用的是全透的薄膜材质,能撞开。”
林恩拽住他的一截衣摆:“不行,还是找艾尔文上将从长计议……”
说着,他再次点开光脑,想要重新拨打艾尔文的账号。
撕拉——
随着裂帛的声音响起,林恩回头,却见诺维尔直接撕开了那节衣袖,而后在林恩震惊的目光中冲天而起,巨大的白翼如月亮般光华流转,扇出赫赫的风声。
林恩怔愣片刻,怒骂一声,也展开翅膀跟了上去。
没有艾尔文的密钥,军需库无法打开,飞行器也无法使用,眼看着一颗颗飞弹击中仓库中的飞行器,将它们烧成笨拙的废物,战线向后方稳步逼近,越来越多的第一军军士展开翅膀,冲上云霄。
楚辞上不去,他只能站在一片废墟中仰头。
鲜血从头顶淋下,残肢从天空坠落,翅膜在火焰中卷曲……
雌虫们的动作太快了,撞开飞行器,拦截导弹,楚辞看不清所有细节,他只能看见他们飞翔时翅膀拖出的虚影,像一道道彗星的尾巴。
成百上千条彗星尾巴在天空中跃动,将灰黑的天空都染上了月晕一样的颜色,而楚辞在这片月晕中抬头,看向那轮清冷的月亮。
震耳欲聋的炮火声似乎自动消音了,他的视线里只剩下了一轮月亮。
诺维尔的翅膀,像月亮一样漂亮。
事件进行到现在,审判庭也好,星网也罢,都自动消音了。
虽然艾尔文的叛逃没有水落石出,但毫无疑问,防空屏障与林恩无关,更与诺维尔无关,第一军在没有主帅,飞行器锁死,军需库被炸的情况下殊死搏斗,用血和骨的代价,将战线死死压在了居民区之外。
他们履行了职责,他们奉献了鲜血。
他们从未叛逃。
星网陷入了不知今天第几回的静默。
大家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些天的冷言冷语,以及各种恶意猜测。
“天啊……我们是不是刚刚完成了对林恩少将的测谎。”
“是的,我记得……林恩少将跪在地上,冷汗都把衬衫湿透了。”
“不止林恩少将,我们现在正在测诺维尔少将,而且用的是更激进的方法。”
普通的测谎仪再怎么难受,也不会死,但诺维尔的这台中央测谎仪,可是实打实的1/4死亡率。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楚辞阁下,少将有1/4的可能会死……”
审判官站在审判台上,表情有些凝重。
他神情有些沉重,伸出手扶住话筒,轻声道:“楚辞阁下,唤醒诺维尔少将吧,他该回来了。”
这是测谎仪最大的风险,由于过度的读取不愉快的记忆,造成精神海剧烈波动,被读取者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最终迷失在纷乱的精神海中,楚辞进入他的精神世界,也正是为了此刻引他出来。
炮火告一段落,诺维尔仓皇落地。
他月亮一样漂亮翅膀添了许多烧灼的痕迹,烟火燎出大片的灰黑,银白的长发也烧掉了不少,发尾变得焦黑卷曲,他的腹部渗着血,那里刚刚被飞行器的尾翼撞击,撞断了两个肋骨。
诺维尔半跪在地面上,茫然四顾。
他身边尽是焦土,指挥所已经炸成废墟,无数同伴化为血泥,稍稍往地上一按,便能带起大片的血渍。
楚辞尝试用精神波去连接他:“诺维尔,醒一醒,结束了。”
“宝贝?醒一醒?”
诺维尔茫然无觉。
长时间的过度专注消磨了他的精力,他的精神海濒临崩溃,诺维尔跪坐在废墟上,用手抹了把腹部的伤口,那里正湿漉漉的渗血。
S级雄虫的治愈能力不该是这样的。
身上的痛楚让诺维尔有点恍惚,再加上失血过多,他的体温降的厉害,于是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受的伤太重,治愈能力跟不上,加上反复激发潜力,他降级了。
诺维尔拔出腿上系着的匕首,在手腕上刺了一刀。
鲜血喷溅而出,足足过了半分钟,才缓缓止住。
诺维尔盯着那块伤口,面上无悲无喜。
这也不是A级的治愈能力……他降成了B?
诺维尔站起来,微微摇晃两下,他已经很难独立站立了,只能撑着指挥所的断壁残垣站起来,然后他点开光脑,对着那一小片输入的光标发呆。
片刻后,他轻轻点击楚辞的名字,按开编辑键。
他删了又改,改了又删,最后闭上眼睛,点击发送——
“雄主,如果还有雄保会的电话,请您接了吧。”
这个举动似乎抽干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诺维尔沿着墙壁坐下来,开始呆呆的看着一整片废墟。
这是第一军的驻地,但是现在……还有几个活人?
诺维尔不知道,他孤身一人坐在断壁残垣中,看着恒星一点点从地平线上升起,东方既白,天下大亮,旋即是飞行器螺旋桨的声音……后驻的军团终于发现了第一军的问题,派人前来支援了。
他们粗暴将诺维尔放上担架,一边搜寻活人一边交谈,依稀可以听见‘叛逃’‘有鬼’等词汇。
最后在送诺维尔进医院前,有个军官打扮的人俯下身子,扣住了诺维尔的光脑:“少将,请您交出光脑,医院不能携带电子设备。”
什么医院不能携带电子设备呢?不过是怀疑的委婉说辞。
诺维尔无力反抗,他点点头,在光脑即将被收进盒子里的时候有忽然抬起手,问:“我能再看一眼消息吗?”
军官一顿,将光脑交回他手里:“您请便。”
诺维尔打开光脑,没有最新消息。
他翻开楚辞那一栏,空空荡荡,最后一句是他发出去的。
“雄主,如果还有雄保会的电话,请您接了吧。”
诺维尔递过光脑,轻声道:“有劳。”然后他合上眼,倦怠的想要睡过去。
但朦胧之中,他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在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别睡啊……”精神海的破溃处传来声音,楚辞一句又一句的重复:“别睡啊……”
“我不接雄保会的电话,你快和我回家吧……”
“和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