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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夕光杳难凭(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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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兰亭对祈天子的感官颇为恶劣。

这位君王, 人称“跪三连”。

往往谢忱只是淡然站在那里, 尚未开口,他就已经吓破了胆,下跪,磕头, 捡不小心被惊掉、滚落在远处的玉冠, 一气呵成。

又名“应三声”,指他最经常挂在嘴边三句话, “都听仙尊的”,“求仙尊饶恕”,“朕绝无反意”。

帝王能当到这份上, 也是怂得四海六合一枝独秀。

便是瑶京城那位小皇帝, 也比他更大胆肆意一些。

虽对外人唯唯诺诺,却并不怕桓听。

他从小一直跟在桓听身边,最擅长两件事,一是在惹太傅生气的边缘来回疯狂蹦哒, 二是过两天像没事人一样腆着脸去哄太傅。

桓听曾立誓不杀任何一个绥人, 倒也容忍他相安无事多年。

然而, 与祈天子如今的表现恰恰相反, 祈国宗室,从前本是全仙洲最有血性的一支。

当年那位开国之君秋容晚, 何等少年英豪。

虽天生绝脉, 却能向死而生,于最绝望凄凉的困境中走出最无可能的道路, 高歌猛唱, 直至证道成王。

陈阶青一统天下十三洲, 独有祈国一地孤悬于世, 未曾陷落,阻断了他建立大一统王朝的宏图。

这其中,固然因为冻海洲地僻荒寒,远离中土不宜人居,想要远征,殊为不易,但秋容晚在其中的作用同样不可忽视。

据说,他在天圣境巅峰的时候,自知病入膏肓,就在谢展颜的指引下,向当时的天帝下了战书,欲借对方之手,斩灭自己的病骨残躯。

陈阶青高坐于三万里外,剑未出鞘,一缕剑气贯穿九霄,将他击杀当场。

但这一死,反倒成全了秋容晚。

他以惊天道法,摆脱了病体束缚,于死后化灵,逆修鬼道,终成一代至尊,护住了自己的国家和人民。

可惜,这种悖乱阴阳的法子为天地所不容,他以阴鬼之身成为君王,终遭人间道气运反噬,命盘大崩,魂散时不过弱冠年。

秋容晚放弃了转世的机会,自选兵解,万千残灵化为轮回幡,牵引庇佑祈国百姓死后往生,平安顺遂步入下一世。

秋容晚之子,当年那位杀谢家满门的先帝,对他人狠,对自己更狠。

他在瑶京保卫战中,身先士卒,独擎大旗,将身躯为柴薪燃成了一道诛敌的烈焰,虽万箭穿心,冻毙于风雪,仍旧高举旗帜不倒。

后世祈国亡国,亦有数名宗室子弟自刎祖庙。皇后先杀子,而后自杀,在大火中与国同覆灭。

如此壮怀激烈、不惮生死的血气勇骨,恰恰在这一代的祈天子身上全然断传。

祈天子今日鼓起勇气上门,带来了一大堆礼物,想要祈求饶恕,姿态摆得低极了。

黄金小狮子绘声绘色地描绘着那一堆礼物的样子,谢兰亭一听就失去了兴趣,挥挥手让它自己到一边玩。

她扫了一眼窗外的冰天雪地,皱起了眉:“哥哥,让他一直待在外面是不是不太好?要不随便找个人来把他打发掉?表面功夫总得做一做的。”

谢忱淡淡道:“我不直接杀他,已是做足了表面功夫。”

谢兰亭仍旧觉得不妥:“谢府门口常有人经过,万一谁看见了,岂不是平白授人以话柄。”

“这又如何”,谢忱倾过身,轻轻按住了她的肩,“挽之不想被人议论?”

“不是”,她有点无奈地笑了笑,握住了那只手,忽然皱眉道,“哥哥的手有点凉,我帮你暖一暖。”

他十指修长凝白,犹如冰雕雪琢,总带着一股寒意。

谢兰亭把他的手放在唇边贴了一会,斟酌道:“我不是怕被人议论,但我不想听见他们说你。哥哥,我不想看见你再遭受非议。远的不说,隔壁那秦老九只怕又要写一打奏章,天天弹劾。”

她想起上一世,死后见到的那本史书。

哥哥和她都被塞进了奸臣列传,骂得很难听。

谢忱低眉笑了一下,指尖轻轻揉了揉她的唇:“可是,挽之,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谢兰亭默然。

他的眼眸中带着某种锐利的洞彻,轻笑道:“天下唯有人尽可欺的庸材才不会招致非议。你我这样的人,万万人中第一流,登临绝顶,山尽我为峰,自然得负俗之讥。”

“我知道”,谢兰亭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

她纠结了好半晌,然后一把蹭过去抱住他:“虽然我也经常被人骂,但我一想到他们会骂你,就觉得好难过。”

谢忱长睫低垂,像一点月光啄吻着湖心的雪一样,很轻地亲了亲她。

在这个轻盈又绵长的亲吻中,他用温柔安抚的语气说:“别担心,在这件事上没有人能置喙。祈国的江山数十年前就该姓谢,秋家人窃居其位到如今,这笔帐也该清算了。”

谢兰亭想起过去发生的一些事,深感赞同,决定先把祈天子晾在一边。

今天是新年前的最后一夜,她还有好多任务要做:“哥哥快来和我一道拆礼物。”

很多人都觉得,瑶京谢氏那么有钱,谢司徒又是风雅名士,世之仪表,家中一定摆满了各种孤品珍本,琴棋字画,等等,这一类文人们都趋之若鹜的东西。

然而事实上,他的庭院“琴樽小隐”里,其实什么都没有。

除了要批的公文,就是一张七弦琴,和他自己写的诗词手札,画的山水人间。古雅的玄色架子上,也只零星地摆了几样东西,清冷错落,没有半丝烟火气。

他虽然对自己的房间完全不上心,却很喜欢给谢兰亭添东西。

凡是看得过眼的,或者觉得她有可能喜欢的,通通都送去。

哪怕她一年也回家待不了几天,所有的摆件依然是隔三岔五就要换一遍。至于换下来的,要么扔了,要么搁在库房里吃灰。

谢兰亭花了一点功夫,把所有的礼物,还有自己喜欢的物品通通转移到了琴樽小隐,珠玉琳琅,放满了架子。

最后,她拿出了那个已经盖着被子睡了一天一夜的草莓小熊餐盘,按照约定,给了小熊很多很多的糖果饼干,还在旁边放了一颗奶油草莓。

到家啦!

草莓小熊高兴地对她挥了挥手。

“哥哥”,做完这一切后,她转头看着谢忱,再三强调道,“你以后可千万不能再往我房间里加东西了。”

谢忱倚着门道:“可是……”

“因为我要搬过来”,她严肃地说,“你这个样子,我就没有搬迁的借口了。”

她当然不需要找什么借口。

因为即使她什么都不做,谢忱也总有办法在夜晚爬上她的床。

等所有东西都挪过来,甚至连地上都多了一大团毛绒绒的毯子后,她就拽了哥哥一把:“快来拆礼物了。”

到下午四点,天已经黑了下来。

窗前,月照一天雪,清绝无尘。

室内温暖如春,他们坐在壁炉前温一杯酒,几点火星温柔地淬溅,花枝悄悄地攀缘上了墙壁。

素夜流年,杯盏轻轻一晃,满杯凝固的月色与星河,簌簌如碎玉,也就被尽数饮下。

“敬你我”,她笑吟吟道, “也敬你我相遇的人间。”

谢忱吻了吻她,从她唇上沾了一点酒,缄默地和她十指相扣:“敬来年。”

她咯咯笑着,坐也不好好坐,过了一会,就歪倒在了他身上。

谢忱揽住她,就着明灭的烛火,在提笔写一阙新诗。

光影流照在他如玉的侧脸上,宛然如画。

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哥哥过来,让她沾一下脸上的流光。等亲够了,又懒洋洋地倒回去,枕在他膝上,开始慢吞吞地拆礼物。

要很小心地不破坏包装,一个一个把它们拆开。

大家的礼物都极富个人特色。

林希虞送了一打据说可以快速容光焕发的面膜,殷若羽送了一盒可以自由组合的粘土人,沈汐医毒双修,送了一瓶内有玄机的丹药与毒药混合物,钟夫子送了一本,不对,一套,差不多有半人高的《绥地一百廿八城风土人情考》,陆凉则手工画了一本「凰君剑斩星河」的小画书。

“阿凉这字,当真是鬼斧神工”,她伸长手臂去捂谢忱的眼睛,“哥哥别看,伤眼。”

谢忱把她的手摘下来,亲了亲,温柔地合在掌心。

飞鸟陆续穿窗而过,扔下了更多的包裹和礼物。

从前她出山时,一路挑战仙洲十大高手,连败十人,有十一个都成了她的朋友。

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故旧,散落在仙洲各地。

少傅卫玉温,作为仙洲最厉害的法术大师,每年一如既往地给了她一个法术锦囊,里面有一些恶作剧法术。

一旦打开,完全不知道下一秒会遭遇什么。

什么一秒变猪,什么可以维持十分钟的镜化人,什么随机打开空间的连接术,根本不知道那头连接的是何等妖魔鬼怪……

“可以,这非常卫玉温”,谢兰亭点评道。

她忙忙碌碌,拆了一下午,翻到一件礼物,忽觉受宠若惊:“是南华尊的!”

南华尊施俨,是青霄营医师沈汐的师尊,一个极端社恐,也是仙洲十大传奇之「道长醉卧猫丛」。

他的医术绝顶天下,古今罕见。

但因为实在太害怕跟别人打交道了,所以立下规矩,只治死人,就是那种重病昏死过去,不会张口说话的人。

后来,更是连人都不愿意碰,干脆躲进深山当了兽医,养了一大堆毛绒绒。

谢兰亭拆开发现,这是一个只需要念出咒语,就可以标记任何生物的玩具毛球球。

特别备注,活人也可以。

谢兰亭拿出毛毛球,在哥哥侧脸蹭了一下:“嘿,我标记你了。”

……

就这样,暮色苍茫,她枕在哥哥膝上,絮絮叨叨地说了好长一堆。

不管她说什么,谢忱都很温和地应着。

炉火明亮,夹杂着些许藤萝摇动的簌簌声,像是山间的流水。

在这样安宁静谧的气氛中,她禁不住有点昏昏欲睡。

他纤长的手指梳理着她的长发,用一把清缓的嗓音,念一首刚写成的小诗。

他说满袂风雪,说微茫淡月,说清宵,说长夜,说炉火,说相思。

最后说,“容华满目等闲度,一生从来此刻好。”

是啊。

谢兰亭听着,禁不住有点出神,心想,要是真能一生都和哥哥这样度过就好了。

长夜万籁无声,清冷静寂,只偶尔有一两个星子淌过檐下的清音。

屋内炉火摇曳,那种暖光应和着他的轻声低语,在这众生都如飘蓬般流离,明日不知往去处的乱世里,短短一瞬,真的会让人有种天长地久的错觉。

她戳了戳小月亮的脸,满意地发现了一个小梨涡,这说明哥哥心情很好:“还有几日的假期,哥哥想和我一起出去玩吗?”

“好”,谢忱轻笑道。

由于他要去取沉檀剑,谢兰亭决定到门口等他,一出门,便看见雪地里,端端正正地跪着一道身影。

她暗觉晦气,刚想快点走开,那人便已经膝行几步往前,行礼道:“大将军。”

正是祈天子。

祈天子从早上起,就一直跪在谢府门前,一动不动。

谢兰亭可以想不见就不见他,他却不敢擅自离去。

此前,在他的默许下,两名皇弟私联桓听,意图出卖青霄营,先杀谢兰亭,再掌控她的势力回瑶京杀死谢忱。

如今事败,他势必要遭到清算,断无生理。

可他怕死。

所以,纵然他一直在帝座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纵然活成了全仙洲最窝囊的皇帝,始终挣扎于谢家人的阴影中,他也不敢正面反抗,只是在暗中说了两句好话,鼓动皇弟行动,完全没有给出半点支持。

他这次来,献上了谢兰亭无法拒绝的重礼,想要保自己一命。

谢兰亭冷漠地审视着他:“陛下所来何事?”

同样是畏畏缩缩的神情,如果说,绥国小皇帝一边大喊“美人”一边给自己壮胆,还显得有点憨,祈天子就只剩下怒其不争、令人反感了。

“此物是皇祖父从一处古战场带回来的神剑”,祈天子垂着头,将一方匣子高举起,“势横溢,往来纵横,通天彻地,皆非一合之敌。愿能得大将军青眼。”

谢兰亭缺什么?

是个人都知道。

仙洲十大高手的武器,弓、刀、剑、斧、鼎、棺材、洞箫、拂尘、铃铛,都是盖世神兵,以珍贵的材料、无双的道法,精心锻造而成。

唯有她的岑寂剑,是一把不折不扣的凡铁。

这把剑来自先丞相谢展颜。

谢相是个凡人,无须用剑,所以就随便找了一块废铁,装装样子。

岑寂剑传到了谢兰亭手中,就发挥出了举世无匹的威力,所向披靡,但同时是一种桎梏。

“看起来有点意思”,谢兰亭将手搭在剑匣上。

甫一开启,便感觉到一股锐利的波动荡涤开来,犹如玉山将倾,无数雪浪般的星光在底下闪烁。

嗡。

千百道星海交织成龙纹,游走之间,仿佛龙吟一声苏醒,长啸着迸发出战意万古,直指苍穹,摧枯拉朽。

剑气从剑匣中渗出,缠绕上她指尖,然而,刚感知到她的气息,兴奋不已的长剑忽然怪异地沉寂下来,归于沉默,含光未吐。

似是发现她并非自己要找的那个人,颇为失落。

“让它就此沉寂吧”,谢兰亭定了定神,将剑匣关上,“这把剑还在渴盼自己先前的主人,即便那人不会再归来了。”

祈天子微微一颤,急道:“您再看看,它可是一把材质上佳的绝世神兵。”

谢兰亭淡淡道:“我的剑术,万物皆可为剑,已经过了需要依仗兵刃之利的阶段了。”

她抚摸着腰侧的岑寂,本是安抚。

但岑寂似乎觉察到了她手上有其他剑的气息,一下子暴动起来,猛地从鞘中飞出,卷起一道烈焰,席卷着刺向了祈天子。

这主人,仿佛在外面有别的狗子了。

祈天子惨然变色,本能地举起剑匣去挡。

只听“叮”地一声,被狂嚣的剑气所刺激,匣中剑也同时出鞘。

那居然是一把破烂的锈剑,宛如废铜烂铁,根本不堪一击。

但它的寒芒却无比雪亮,似是一道星河从天边垂下,又化为千万缕海潮,白虹飞纵。

都说上善若水,它如水般的剑光虽然浩浩荡荡,充斥着凌厉的杀机。

可是,剑锋深处,又犹如一片广阔的海,海纳百川,包容万道,将任何来敌都可以融化充纳于自己的剑意中,化为己用。

终于,两柄剑碰撞在了一起。

恐怖的气机扩散开,化为漫天飞雪。

寒芒耀天地。

祈天子面对生死关头,浑身颤栗。

他并不认为岑寂有胜算,一把普通甚至劣质的废铁,怎么可能打得过传世神剑?

甚至暗自期待,岑寂剑最好被砍断,这样他就能将那把剑送出去,为自己争得一线生机了。

可是,下一刻,他的瞳孔紧缩。

光芒散去后,两把剑居然还颤抖在一起,陷入了胶着。

怎么可能!

“好了,快回来吧”,谢兰亭在召唤岑寂。

岑寂扭了扭剑锋,不情不愿地撤回头,飞到半路,忽然剑尖晃动,朝着对面的剑摆了两下。

倘若有脸,这应该是个蹬鼻子上脸的挑衅动作。

谢兰亭:“……”你开心就好。

祈天子面色惨白,忽然上前一步,哀求道:“求将军收下此剑。剑上至少也有一个高手的烙印,也许可以帮您在剑道上获得一些新的体悟。”

只要她肯收,自己就能多活一些时日了。

“拿开”,谢兰亭冷冷道,“你想杀我和哥哥,甚至还打算对我的青霄营同袍下手,难道还指望我们放过你不成?”

祈天子心沉到了谷底。

完了,一切都完了。

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他反倒凭空生出了一股勇气,居然上前一步,抓住了谢兰亭的衣袂:“求将军听我一言。”

他抬起头,豁出一口气道:“大将军,仙尊他一路行来,狂风暴雨摧折,死的死,走的走。明灵小舅,薛司空,谢家满门,就连谢相当年都是因他而死!这么多人,凡是跟他走得近的没有一个好下场。将军有盖世之威,掌纵横之兵,当早做决断,当年在预言中他的命格……”

话音未落,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

“你算什么东西”,谢兰亭捏住他的手腕,弯下腰,逼视着他,目色锐利得犹如飞出两道冷电,“敢来挑拨我和哥哥?”

祈天子居然不避不闪,看着她,一字一句厉声道:“可您本就不是瑶京谢氏人!天下既然要姓您的这个「谢」,何必与人分享江山!”

谢兰亭又惊又怒:“你疯了吧,谁教你说这样的话!”

她的手已经按到了剑柄上。

但一抬头,正好看见谢忱倚在树下,一肩风露。

“哥哥,你都听到了啊”,她皱了皱眉,不高兴地松开手,一拂袖,让祈天子跌坐在雪地里,“这人讨厌得紧,别理会他。”

“好”,谢忱静静地说。

他也不知道听了多久,神色依然是沉静温和的,眉间烟雨迷蒙,一片落梅悠悠坠下,烟光如雪。

祈天子壮起胆子看了他一眼。

他明明没望向自己,只是很平静地站着,却有一种悚然的寒意蹿上心头。

祈天子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那一股勇气消失过后,他又变得怯懦不堪,低声下气道:“仙尊饶命,朕一时糊涂,非是有意挑拨。”

谢忱全然没理会他。

“脏”,他握住了谢兰亭的手,拿出一方锦缎,从腕骨到指尖细细地抹了一遍,最后,很轻地印下一个吻,“不要碰他。”

“好吧好吧”,谢兰亭忍不住笑出声,“快松开,好痒。”

她一笑起来,眉间那种因为先前祈天子的话而凝结出来的冷意,很快就消散了,显得灿烂明艳,浮光跃金,在亘古的寒夜中,肆意盛发如一整个蓬勃的夏日。

谢忱看着她,心想,江山算什么呢,为了守住这抹笑意,他可以把世间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

他含笑问:“挽之想要一把新的剑吗?可以把这把剑熔了,加一些神材,重新进行锻造。”

谢忱思量着打开了玉匣,名剑的光芒霍然映起,寒云照雪,瞬息千影,流转过他凝玉的手指之间。

他抬手轻轻一抚,温柔而缄默,像是捧起一杯斟满星河的古雅瓷器。

锐利的剑锋也仿佛被这个动作泯去了锋芒,一时静寂下来。

谢兰亭摇摇头:“不需要了。即便岑寂是废铜烂铁也没关系,我喜欢的,才是最好的。”

岑寂大为感动,在她掌心蹭得像小猫咪。

她一抬头,发现哥哥正看着她,于是就微微一笑,语气轻快地说:“当然,哥哥既是我喜欢的,也是最好的。”

她的笑总是很有感染力,明霞万丈,映出一片冰消雪融。

谢忱也随之笑了一笑:“我亦如此。”

他捏碎了联络符,对那头的人淡淡道:“把陛下送回东宫去,人都换一遍。”

听出他平淡的一句话下暗藏多少腥风血雨,祈天子霍然抬头:“不,仙尊大人,你不能……”

一只纤细的素手从背后捂住了他的嘴。

风雪中,突兀地闪现出一道人影。

侯君娴紫衣罗衫,金线绣兰,深黑色长发在风中轻轻飞舞,又被空灵的月华一映,缥缈宁静若莺啼花影,完全看不出是个手上沾满了无数鲜血之人。

“陛下,佛家有云,无益语,不若闭口藏言。你何不效仿以自缄其口,而非得在这里生产一些毫无价值的垃圾言语呢?”

祈天子一看见她,就想起二位皇弟被她拖下去处决的场景,鲜血在地上拖拽开细细长长痕迹,不禁打了个冷颤。

侯君娴三两下利索地制住祈天子,直接把人拖走:“陛下何故惧我?我也不想见你。就因为你,我今天都没能睡成美容觉。”

刚走出没两步,她又迷迷瞪瞪地退了回来:“二位,敢问加班有奖金吗?”

谢兰亭一看见她,就想起来上次见面,一想起上次见面,就想到哥哥仗着隐身对她…….

不能想了不能想了,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谢忱似乎也想到了同一件事,唇角微弯道:“有。”

侯君娴一提到发钱可就不困了,眼睛里冒着星星:“双倍吗?”

谢忱淡淡道:“十倍。”

侯君娴静默了一会,忽然大步流星过来,猛一下抓住了谢兰亭的手,上下晃了晃:“将军,你年后一定要上门做客,来个三五天,最好连吃带拿的,不然这钱我赚得心里不踏实。”

世间竟有如此不识时务之人,谢忱皱起眉头。

侯君娴顿感不妙,提起祈天子,三两下消失没影了: “谢谢,我没事了,当我没说!二位佳偶天成,新年快乐!”

谢兰亭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由大发感慨:“廷尉大人真是当世奇人,希望她这次回去不要再半路睡着了。”

谢忱纤白的手指轻轻扯了扯她衣袖,似在提醒她回神。

“哥哥提醒的是,如此良夜,怎能在此空候,风露立中宵呢”,谢兰亭脸色一正,向他伸出手,修长的指节在星河下舒展,腕底跃动着清辉,“走吧,你想去哪里玩?”

自古以来,“吃什么”和“去哪里玩”都是困扰全人类的两个大难题。

当然,更大的一个难题莫过于,对方回答了“挽之喜欢就好,我都可以”的时候。

谢兰亭报了一串地名,使劲瞅着哥哥,想观察他的反应。

然而今夜,月华如此璀璨,天河洗寒朔,露冷树影婆娑,她看着哥哥,满脑子都是“美人好好看”、“我的,我的,是我的”,完全没法从他淡然的神色中捕捉到什么。

她只好手一挥,变出一枚光幕地图,又扔了枚铜钱上去:“嗯,就去矜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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