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 好可怕。
兰堂,好可怕。
灯泡还在劈里啪啦地响,破碎的玻璃钨丝落在地毯上、床上, 叮叮当当的声音让阿遥的耳朵不自觉地抖了抖。
兰堂的气势让阿遥觉得莫名气短, 眼神躲闪, 在自己的房间里还缩成一个球,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等等,我明明是在做自己坚持的事情, 又不会害了他们, 有什么好躲的。
这么一想腰板又挺直了, 阿遥强迫自己盯着兰堂可怖的神情,声音都有点小:“我已经找到了回提瓦特的路, 而且阿散正在和天理战斗, 这种关键时刻我必须会回去。”
“哦,然后呢?”
也许是兰堂的表情太可怕,就连身后的中原中也也虎视眈眈地围上来,阿遥想了想, 除了刻意隐瞒了异世界的地脉其实太宰带回来的书, 其他断断续续都说了出来。
“所以你说的通道是一条随时可能崩塌的隧道, 还是单向的,需要自己找方法创进提瓦特?”
“嗯。”阿遥点点头。
兰堂的表情顿时变得比一开始还吓人, 周身空间止不住震荡,灯泡破碎的声音一声又一声, 从楼下开始每一间房间都挨个陷入黑暗。
阿遥卧室内早就随着日落而被黑暗吞没,月光是唯一的光源, 阿遥清楚地看见兰堂胸口起伏几次, 忍耐许久才发声:“在你心里就只有阿散, 遇到危险的时候,就没有想过求助我们吗?”
“不需要把你们卷进来,这是我一个人的事。”阿遥说,他抬头望向兰堂,眼里秋水比月色明亮,“而且我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你们。”
在时间静止的时候,他同书达成过交易,无论他有没有活下来,兰堂中也等人都将获得书的祝福。
“你们的未来会一片顺遂,会有无敌的好运气,心想事成,无忧无虑地度过余生。”阿遥小声说,“我也仅仅能为你们做到这些了。”
啪——
是巴掌落在脸颊上的声音。
兰堂用的力道很大,头都止不住偏向一边,索性龙的皮肤不是一般人能破开的,重重的挥击之下连一点红印都没有。
阿遥面上带了点呆滞,捂住脸缓缓把头转回来,却发现兰堂脸色比他这个被打的人还要苍白,唰地一下失去了最后一点血色,比初见时还要虚弱。
“你做的这些,是让我们在以后没有你的余生里,因为没能帮到你而愧疚终生吗?”
霎那间阿遥的瞳孔急剧放大,他看上去是如此孤独,纤细的身体都在摇摇欲坠,偏偏这时兰堂身侧的中也还要补上最后一刀。
“你曾说过,如果没有建立羁绊,离别的时候就不会悲伤。”这句话还是最初相遇的时候阿遥用提瓦特通用语说的,也不知道中也是怎么记到了现在,还一点点翻译成日语,他紧紧盯着阿遥,一字一句战栗道,“现在我们是家人,如果你离开了,我会一直难过的。”
字字如刀,插进了心里。
“……对不起。”
苍白的嘴唇嗡动,阿遥不知道再该说点什么,他觉得自己应该再强硬一点,兰堂实力不如自己,他完完全全可以甩掉兰堂再一人踏上可能再也回不来的旅程。
可是手软脚软得一塌糊涂,竟然僵在原地怎么也动不了,只能小声地重复一遍:“对不起。”
“……”
沉默如夜色晕染,良久后,阿遥只听见身前兄长兰堂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的异能彩画集是操纵空间,没有人能比我更适合和你同行,我去帮你稳定通道。”兰堂的话温柔,但却不容拒绝,“中也留下来,通知乱步,在我离开的时间里,你们两人稳定港口Mafia的局势。”
他看向太宰治,犹豫:“至于你——”
“我要跟阿遥一起去。”太宰治歪歪脑袋,“他答应过我,要变成龙带我一起飞,还要带我去提瓦特逛一圈,如果要死掉的话,承诺也必须在死掉之前履行哦。”
兰堂决定尊重他的决定,扶额道:“随你吧,保护好自己。”
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临。
在庄园的院子里,喷泉水帘簌簌落进大理石盘里,晚风微凉,吹落一院的蔷薇花瓣飘落。
阿遥从太宰治头顶摘下一片花瓣,瑰色在掌心中被风吹走,鬓角碎发缓缓飘落。以阿遥为中心,金色的圆柱形光芒向外展开,直冲云霄,夺目的光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书为他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如今缓缓打开。
江户川乱步在赶回家的路上,因此通道外只有中原中也一个人,小小的少年倔强地站在距离通道只有一步的地方,他看向金光中的三个人,眼眶微红,又觉得不好意思,在夜色的掩护中把头狠狠别到一边去。
阿遥走上去,半蹲停在中原中也身前,他的笑容如初见时那样明媚,拍了拍中原中也的脸:“还没来得及问你呢。”
“我这身好看吗?”
中原中也:“……”
“问你话呢,好不好看?”
“……好看。”
阿遥很得意,他的脸和散兵相似,气质却完全不同,一身异域装束衬得他如同暖阳,温暖却不热烈。
他臭美地眨眨眼,活像一只开屏了的孔雀:“我就知道我超好看,去见最重要的人,当然要最隆重的打扮。”
忽然停顿了片刻。
随即中原中也感觉到一双手落在了发顶,从他角度看,只见到半张温润精致的脸。
“谢谢你,中也。”阿遥抱住了眼前的少年,将下巴都搁在了对方的颈窝里,“我不是永久的离开,所以可以为我难过一会,但请不要一直悲伤。”
“那我们就先走啦。”
头纱飘扬,星辉散落,阿遥站起身来挥挥手和中原中也告别,脸上是全无阴霾的笑意。
在宁静而又和缓的夜里,阿遥弯了弯眼睛,再下一瞬就化作了背生双翅的紫色巨龙,翅膀扇动掀起飓风,将篱笆栏杆上肆意生长的蔷薇吹散到风里,漫天花海与风裹在一起,无边紫色遮盖住满天星辰,也遮盖住中原中也的视野。
等风消弭,等花落下,龙和金光柱下的两个人就再也找不到踪迹,仿佛从未在这世界上存在过一样。
只有中原中也和一地飘零的花瓣知道他们曾来过。
。
阿遥还是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见到世界之间涌动的黑泥。
这是一种比深渊更加黑暗的物质,涌动着绝望、灾厄和无法言喻的痛苦,即使被书用地脉力量屏退出一道可供龙飞行的小道,不可名状的精神压力和幻觉也从通道内壁外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
和它一比,人类的世界脆弱得像一碰就碎的泡沫。
“你们难受吗?”
太宰治和兰堂躲在阿遥双翅下最柔软的鬃毛里,比通道金光更加灿烂的金色以双翅为中心层层向外延伸,将龙身完全包裹住。
——是兰堂不停在用彩画集屏蔽渗透进来的痛苦。
“还好,精神正常,理智尚存,可以坚持下去。”兰堂回答道。
这是一条只有前行的单向通道,也不知世界和世界之间究竟相隔多远,时间在这里也失去了意义,阿遥晃了晃脑袋,将脑海里一堆乱七八糟的纷杂念头全都甩出去,以最快的速度向前掠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飞到通道的尽头,一块看不进尽头的膜出现在眼前。
是提瓦特!
通道的终点只能是提瓦特!
从世界外部看去,提瓦特的天空是不规则的。
在永无边际的黑暗之中,屏障是唯一的亮色,如雾如云,将一整片世界包裹住,它是唯一能将破灭和侵蚀隔绝在外的东西,屏障外是永恒不灭的痛苦,屏障内是春暖花开的生命连绵不息。
无意识地,阿遥手扶上屏障,地脉的雾气像是亲和地缠上他的手指,却又在触碰的那一刻骤变成噬人的纸条,腾地一下刺向手腕。
屏障外围突然沸腾了,地脉即是世界树,世界树即是地脉,在阿遥离开提瓦特之后天理也没有修正世界树的指令,依旧将阿遥视为必须铲除的敌人,在他靠近的时候便立即给出反应。
兰堂惊愕地看向通道外,提瓦特的屏障上无端生出了许多如同树枝的光条,大大小小,看不清数量,像是嗅到了猎物一般朝通道末端的龙袭过来。
然而混乱像是病毒一般在枝条内席卷,一会想要袭击阿遥,一会又察觉到阿遥也是地脉的一部分而退去,两相僵持下的结果就是残余部分的世界树在冲向通道的时候轻易地就被兰堂挡了回去。
“怎么回事?”兰堂微微提高尾音。
他询问的对象倒是一脸平静地陈述事实:“在提瓦特,七神统治七国,七神之上还有天理,她一心想要驱逐我拯救世界,但呆在天空岛上那么久,她早已被同化成地脉的一部分,就和我一样。”
屏障明明灭灭,似有星火在穹顶炸开,阿遥望向屏幕,似乎这样就能透过雾气,看到里面正在战斗的那个身影。
——那一定是比最美的梦境更加耀眼的神明。
“天理的大部分力量来源于地脉和世界本身,她既然要分心对抗阿散,指令的有效性就大打折扣,世界树的枝条不听指挥,那必然无法掌控住屏障外的我。”
兰堂问:“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蛰伏的巨龙眼里尽是明灭闪烁的光,阿遥盯着屏障看,离开数年之久,他从来没有距离真实的阿散这么近过,近到好像从空中坠落,就能落进一个满是雨后松针味道的怀抱里。
“如果阿散能令天理分心,那么我也可以。”
龙平静地说道。
紧接着,化作一道亮紫色的流光,头顶白色的尖角锐利又坚硬,一头撞在看似飘渺的云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