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过是一个由巴尔泽布用坎瑞亚科技造出来的人偶, 存在时间仅有五百年,而我存在亘古的纪元,是天理的维系者, 世界的守护者。”
“哪又如何呢?”
战斗持续已久, 散兵跪在机械手掌上,源源不断的元素力从魔神残骸中抽取灌输到人形机械中,再通过背后管道连接至散兵身上。
人偶是不会流血, 他此刻靠在钢铁手指上大口喘气, 眼前一层层可怕磅礴的力量从天理身上爆发出来, 地脉化作的精纯力量在手中化作了一个个形状突变的方块, 她冷漠地看向散兵,如同看着一只蝼蚁。
散兵嗤笑:“全提瓦特无人不知无人不惧的天理维系者,不是也没有办法在一个照面就捏死我这只只活了五百年的小小蚂蚁。”
下一秒,天理手中的黑红色方块闪现到在散兵脸侧, 轰地炸开成一朵盛开的烟花,神力贯穿云霄, 足底大海也在震荡,荡出圈圈巨浪向远处扩散。
“散兵!”
不远处, 荧在喘息中震惊地喊出声,眼睁睁地看着散兵被爆炸吞噬, 遮天蔽日的白光吞没了由天到地连绵百里, 连人偶到机械身躯全部包裹住,空气都被搅碎抽成真空。
这可是天理的攻击,七神之上的至高神明, 无论是谁都无法全须全尾地走出来——
“我真是受够了你们这帮人一言不合的近距离爆炸。”
一个声音突兀出现在耳侧。
虚空中, 散兵从另一端走出来, 他竟然一点受伤的痕迹都没有, 还保持着方才撑在机械手掌的靠坐姿势,唯独眼神锋利嘴也不饶人:“不会以为类似的把戏我还能上当第二次吧。”
上一次,在须弥地下造神工厂,就是博士临死前的自杀式爆炸害得阿遥为了推开他,被世界树贯穿胸膛。
“愣着干什么,快上啊。”
见空荧都看着自己发呆,散兵不满地呵斥,他带这两人一起来是为了在战斗中有一个帮手,而不是纯粹当一个观众的。
在几双眼睛瞪视下,散兵已经休息充能完毕,从手掌站起身来,一圈又一圈绿紫交替的光芒化作雷霆和狂风成为他手中的利刃,周身是冰雪凝成的针尖和火焰高温的烈焰,他漂浮在更高的地方,居高临下睥睨一切。
反手重重挥下。
“——给我爆!”
史无前例的多重元素攻击直直朝天理面门飞去,将天地都染成绚烂缤纷的色调,然而这并非令人心生温暖的暖调,在其中只剩死亡的气息。
“天理,给我去死——”
这攻击来的太猛烈也太出乎预料,天理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击,她只能勉强召唤黑色方块挡在自己身前,挡住散兵一次又一次的攻击,间隙中只听得见她残破的几个词语:“不过是一个区区伪神……”
“区区天理,又怎能评判我!”
元素力和黑色方块撞击发出轰轰数声,这是不亚于方才突袭爆炸的动静,然而散兵眼中寒芒转瞬即逝,他知道这几下根本不会伤到独居天空之岛的众神之神,很快天理就从中脱身,白发的女神像是化作了一团光消失在原地。
而后“噌”地一声破空微响,死亡的锋刃从虚空中显现一刀划向散兵的脖颈。
天理的战斗方式比想象中更加鬼魅,好在空一直警戒,在刀锋刺向动脉的时候斜里飞出一剑挡住,荧也很快加入战团,三人乒乒乓乓从天上打到地下,万重雷霆由高空降下,道道落雷灼目耀眼,于顷刻击碎万里海面。
铅云摧城,山雨欲来。
山脊和沧海都在越来越阴沉的天气中被模糊成乌暗的郁色。
整个天穹都仿佛在战斗中震颤,数道闪电照亮惨白的天际,如此才能从电闪雷鸣中窥得一眼这片区域的惊涛骇浪。
在战斗中心散兵只能听得见锵锵剑鸣,他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空或是荧帮他挡住致命的攻击,又或是他操纵人形机械帮空荧隔开天理的爆炸和锋刃。虽然嘴上总是止不住地嘲讽,但他心里也明白,天理之所以是天理,实力一定超越普通神明。
她与三人战斗丝毫不落下风,转身一挥手道道黑色方块连绵成旋风向荧削去,空瞪大了眼睛,以他的速度只能出声提醒却赶不及救人:“荧!!”
“啧。”
黑色魔方裹挟着将人碎尸万端的威光,散兵却看都没看,仗着人形机械身形庞大,以无法想象的高速插入魔方和荧之间。
砰。
眨眼间,人形机械的一只手在荧的眼前被搅碎成片片碎屑,而这还没算完,因为爆炸后天理立刻飞身而上,掌心中一个比原先方块加起来还要大的黑色魔方抵在人形机械仅存的手臂上。
生死角力中唯一能听见的就只是天理冰冷刺骨的声音:“我不明白,你们明明不是我的对手,为什么还要反抗我?”
“哈哈哈哈……”
硝烟中混杂着不知道是属于谁的铁锈味,被高温和雷霆焚尽的水汽此刻伴随积云化作雨水簌簌落下,雨丝里都有股说不上来的火药味。
散兵狂笑,任由雨水落在脸上,与不知从哪来的污渍纠缠在一起:“我,为什么不能是你的对手。”
几个字像是从牙缝中蹦出来的一样。
天理更加困惑,她只要轻轻再用力一些,黑色方块就能压进眼前伪神唯一剩下的手臂里,来自内部的暴虐元素力会将接触到的一切物质都碎成湮无,到这个地步了,他凭什么还能这么大言不惭。
遥远山脉仿佛一起颤抖,若有若无的哀鸣混在风雨的哭号里,将一切声音都吞噬得干净。
终于有表情出现在天理脸上,她皱起眉头,看见散兵得嘴一张一合,声音被暴雨淹没,然而散兵刻意放慢了动作,挑衅一般,让天理把口型看得清清楚楚。
轰隆——
轰隆轰隆——
起初还以为是闪电划破乌云而引起的震颤,然而天理却发现天空、大海,甚至周身的空气都在同一刻紧缩,风呼啸着从群山中穿过,铺天盖地的洪流倾泻奔腾,似乎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颤抖。
紧接着大量的地脉力量从身体中被抽走用于填补屏障外一次又一次的撞击,这一刹那天理恍然原来轰鸣的来源是界外的袭击者,那条早已被屏蔽在世界之外的龙居然活着回来了!
“……雷鸣之龙?”
道道目光如果有实质,早就在散兵脸上留下狰狞的血痕,然而散兵就当没看见,还勾起嘴角非常耐心地回答她的问题:“阿遥是提瓦特的一员,也从亘古的纪元就早已存在,为什么不能回来?”
天理的目光欲裂:“我已经通知过你,沸腾的雷元素是有可能摧毁屏障的,你是要让整个提瓦特为你们陪葬吗?”
“我相信他。”
散兵直视着她,他轻而易举地推开了天理的方块攻击,挺直的脊梁在风雨中如同最坚固最高不可攀的擎天之柱,紫色瞳孔眼波流转中是最璀璨的星辰。
声音早就因为长时间的战斗而沙哑,散兵轻微勾了勾嘴角:“我相信阿遥,如果他觉得回来是正确的,就绝对不会给提瓦特带来灭亡。”
“你凭什么这么说。”天理沉默了一瞬。
“你凭什么这么说。”紧接着是空的声音响起。
他在深渊里呆了那么久,布置的时间那么长,就是想找天理得到一个答案:“你凭什么认为阿遥和坎瑞亚一定会让世界灭亡,不由分说地就将他们从提瓦特抹去,你有考虑过他们在茫然之中突然遭受无法反抗的惩罚时的心情吗?”
空紧紧握住手中的剑:“一定有一种方法,是能让所有人都获得幸福的。”
天地、山川都是世界的一部分,都是地脉衍生出的物质形态,生生不息的力量都会在轮回之后归于天空岛掌握。她就像一个中转站,自然的力量流到她身上后,再由她填补到提瓦特外的屏障上。
而现在,外部的撞击赫然让屏障抽取了大部分地脉之力,剩下的力量所剩无几,天理冷静地没有再继续攻击,而是喘息几息。
“我不在乎人类的想法。”在长久的沉默后,天理的声音终于响起,“我的选择永远理性,将一切于世界有害的因素就地抹杀是最简单最有效的方式。”
“那我就是你最不喜欢的感性,我什么都不在乎。”散兵的声音带着令人战栗的闷笑,他平静地说,“我从来不在乎世界该怎么运行,也无所谓天空岛到底要做什么,那些保护世界的大道理于我而言就是无用的废话,因为我仅仅是一个卑劣顽固又自私的人偶。”
——他的神经只为一个人雀跃,他的思维只为一个人流转,他的阿遥是五百年来唯一甜美的梦,温柔又坚定,驱散他所有的悲伤和苦厄,忧愁和困顿。
“没有人能从我手中夺走他,无论是神明,还是天理。”
头顶苍穹终于撑不住了,被从未停止的撞击硬生生撞出一个凸起,脚底海面沸腾,水流汇集成一道遮天蔽日的洪流,散兵伸出手,脚下的人形机械也同他一样向天空举起仅剩的手臂,仿佛只有这样,他五百年来的美梦就会轻快欢喜地落进怀里。
他无悲无喜地看向天理:“神阻止我,我就弑神,天理阻止我,我就毁掉天理。”
下一刻,无数雷劫出现在手中,将整片天空都染成不详的黑紫色,散兵举起手,人形机械核心处的魔神残蜕就飞到雷劫里汇集成最壮丽硕大的电弧球。
失去动力来源的人形机械化成飞灰渐渐散去,留下散兵一个人漂浮在半空中,他手中是一位神明最强也是最后的力量,是散兵从雷电将军府到须弥无人海,积累了五百年的愤恨。
当雷劫过后,电球消散,留给他的,就只剩下这世间最美好的愿望。
手朝天理轻轻挥下。
天穹于此刻崩塌。
轰——
。
提瓦特之外。
蔓生的光路枝条在通道外飞舞,状态不受控,但架不住数量多还尖锐,生怕一不小心就在通道上戳出一个窟窿,黑泥涌进来送所有人都归西。
这时候阿遥就不得不感谢兰堂跟来了,彩画集的确是最顶尖的空间系异能,加固了通道之外还能帮他处理掉靠近的世界树枝条,好让他专心地一次又一次撞击在屏障上。
咚的一声。
咚咚的两声。
雾气在撞击的时候就自发凝成了如同彩色玻璃的镜面,无比坚硬,撞得阿遥头晕眼花,脑子里还止不住地晕眩。
他却不敢停。
龙角被磨钝撞断,头顶擦出汩汩鲜血,每一次阿遥都好像是赌上了性命一样用尽全力,撞上屏障之后反弹回来还要小心翼翼地控制身体,以免撞破通道。
兰堂很担心:“阿遥,没事吗?”
两次撞击的间隙之中,阿遥勉强摇摇头,即使血流进眼睛里让他什么都看不清,声音却平稳:“没关系,我还能坚持。”
旋即又是一次与屏障的剧烈碰撞。
轰鸣声阵阵在耳畔响起,龙血顺着鬃毛流到了下颌处,太宰治伸手摸了一把,回来塞进嘴里尝一下。
呸,咸的。
“喂,太宰,你要做什么?!”
在兰堂分心稳定空间的时候,太宰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抓着鳞片和鬃毛爬到了阿遥的头顶,此时此刻阿遥的眼中只有如云如雾温柔亮光的屏障,要是太宰治一不小心没有抓稳,就能摔下去跌得粉身碎骨。
但是太宰治才不管这些。
他抓着白色的鬃毛,稳稳地贴在阿遥的额顶,声音困惑又迷茫:“阿遥,你为什么要这么努力呢?”
“因为阿散在等我。”
像是呼应一般,屏障内的紫光又闪烁了一下,身形巨大的龙在笼罩着整个提瓦特的屏障面前如同尘埃一般渺小,每一次撞击除了让屏幕亮一下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好像是无用功一样。
可阿遥心知肚明,地脉的力量和天理相连,他每多用力一分,从天理身上抽掉的力量就多一分,那阿散的胜率就更多一点。
他这么努力,又这么坚定。
“人也好,龙也好,每一个生命在世界上都会找到值得自己奋斗终生的目标,有些是成神的信念,有些是平静的生活,有些是贪婪又或是金钱。”
阿遥总是像不知忧愁的少年郎,能和小孩子打成一片,被兰堂嫌弃幼稚,然而此刻他的声音有一种超出年龄和外表的沉稳,不疾不徐,不卑不亢:“阿散就是我的全部,为此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
太宰治的声音稚嫩又虚弱,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他换了一个姿势,抓着龙的耳朵,轻声询问:“那我以后也能找到这样的目标吗?”
咚——
“你会的,太宰。”阿遥眨了眨眼睛,紫色的瞳孔中是纯净的善意和期待,“你会有这么一天,因为你是一个被龙祝福的人类啊。”
“是吗。”
太宰治喃喃念道,随即又开心了起来,此时此刻他才真正像一个十岁的孩童,而不是拥有远超常人智慧的天才,洞悉人心的怪物,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了两颗小小的虎牙。
他贴在阿遥的耳畔,声音也轻轻柔柔的:“那我告诉你,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手指向光幕中一块不起眼的地方,那里的光比周围要稍微暗淡一点,却并不起眼,也不知道太宰治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阿遥,撞这里,这里是屏障的薄弱点。”
龙的眼睛瞬间就亮起来了。
散兵在内部牵扯天理的注意力,阿遥在外部抽掉地脉的力量。龙深吸一口气,将力量灌注在头部。
——然后往太宰指明的方向撞去。
一下又一下。
这回好像终于撞出点成果,明明是虚无缥缈的雾气,却被撞出一个凹进去的小坑,龙的眼睛眨呀眨,尾巴也兴奋地摆动,他直直地望着那个被撞坏的坑,耳畔仿佛砰砰响起了闷雷般的声响。
像敲在心上。
“兰堂,帮帮我吧。”
龙低下高傲的头颅,头转向他的人类兄长,眼里全是真挚的恳求。
兰堂哪里能拒绝这样的眼神。
彩画集构筑的金色小方块贴在了他的头顶,将鬃毛和鳞片都染上一层耀眼的金色,漫天空间方块和地脉雾气层层叠叠,就好像在龙的身上披上一层金色的铠甲。
吐出一口浊气,阿遥听见自己的内心在砰砰直跳,此刻他是这世上最锋利又最强大的矛,在半空中停驻片刻后,用尽全身力气向屏障上的凹点撞去。
随即是玻璃破碎的声音。
——这世上最庞大、最诡谲、超越了时空间,汇集了所有生物记忆和希望的屏障,在这一刻骤然被捅破。
千万元素力向洞口灌溉,无边碎片化作烟雾向外层层扩散,却又在接触到金色通道的时候止住了崩塌的趋势,提瓦特内部过剩的多余力量将顺着这个通道逸散到横滨的世界里,从此之后,提瓦特不会因为内部强势而崩塌,横滨也不会因为弱小而毁灭。
龙终于回到了这个阔别数年的世界。
“……”
狂风怒号,却又在接触到阿遥的时候化为最温柔最喜悦的微风,像是在欢迎他的归来,阿遥却不关心这些。
雨势渐渐变小,在铺天盖地的紫色风暴里,他只关心那个苍蓝身影,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耗尽所有神力将手从天理胸口撤出,天理陨落,博士死去,此时此刻所有曾经伤害过他们两人的凶手都已经化为历史的尘埃。
而后,失去了所有力量的散兵从高空中迅速坠落。
“……阿散!”阿遥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身体比头脑反应更快,在脑袋理清楚现在状况之前身体就已经如同利箭一样冲出去,“阿散——”
他什么都看不见,眼中只有那个不停下坠的身影。
眼睛一闭,再复睁开,眨眼间阿遥已经抱住了坠落的散兵,他分不清钻入鼻腔的气味究竟是战后混入雨水的硝烟,还是散兵身上雨后松针的味道。
他只能将额头埋入散兵的颈窝,全身紧紧抱住他仅有也是唯一的神明:“阿散……我接住你了,阿散。”
千风化作阶梯托住坠落的两人,雨水荡清冷铁和所有污秽,乌云散去,露出了蔚蓝的晴空。
“笨蛋。”
散兵懒懒地抚摸着阿遥的长发,“这还没落到地上呢。”
“好不容易终于重逢,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
散兵嗤笑一声:“怎么,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还嫌弃我?你应该知道我向来不会说些动听的话吧。”
失重感终于在落地的那一刻消散而去,骤雨和风浪停歇后,无人的孤岛上也满是倒伏的青草和鲜花,花瓣落在阿遥的头顶,他想要去摘,却被散兵死死束缚住双手。
他的神明紧紧抱住了他。
纠缠又亲吻,温柔又急切,碎花被和缓的微风捞起,转眼飘荡到远处的大海里。
“但是我不会对你说不,”散兵抚摸着阿遥的脸,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专注和认真,他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察觉不出的颤抖,“阿遥,你是我五百年来唯一获得的奇迹,无论时光流转,轮回不休,永恒如一。”
他的世界很小,也很安静。
是雷电将军墙角的夜晚,是神无冢初次苏醒的洞窟,在雨后松林的泥泞里,在漫天花海的樱花树下,是他最熟悉的身影在轻柔重复那个从来心知肚明的秘密。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