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仁好奇地看向杜诚,注意到他左手握着右手背,搭在腹前的恭敬姿势,连忙照做,
然后就听他答道:“目前未见不法。”
杨洪范垂目问道:“不良人的回报?”
“是,本班人也在跟。”
“那条线有何消息?”
杜诚顿了一下道:“明日便去。”
杜仁知道“本班人”是指杜诚的下属,但“那条线”是什么,就不知道了。
杨洪范沉默了两秒,抬眼说道:“不良人通常不敢得罪高官,此事未必尽心,你要有所考量。”
“是。”杜诚受教作揖。
好奇心泛滥的杜仁连忙照做。
杨洪范拿起毛笔,在一张空白的纸张上快速写下“永平五年三月二十五日差遣两杜”后,
左手握住一方没有装饰的铜印,蘸足红墨,
待黑字稍干,便印了上去,留下一个内有“巡视南城御史之印”篆体字的红色方框。
他放回铜印,将纸张递出,“拿问陈明,揪出幕后之人。”
“遵命!”杜诚上前,恭敬地双手接过。
两兄弟走出房间时,杨洪范一边继续书写着什么,一边将门口一人叫进房间。
离开御史所在的四进院后,
杜仁跟着杜诚走入位于三进院东侧、同样守备森严的库房大院。
原主昨天来过这里,因为当时御史去了皇城,
杜诚便带他拜见这位比杨洪范还要不苟言笑的白胡子御史丞。
杜诚将刚才拿到的御史手令交给御史丞,并简单汇报后,
领到八颗炼气丹,补充了两人的伤药和绷带,还帮弟弟申请到一把崭新的雁翎刀,
他自己有缺口和卷刃那把,也换成了新的。
原路离开库房大院时,杜诚见四周没人,拉住正东张西望的弟弟低声说道:
“稍后进班房,当我提到‘陈明’时,帮我观察他们。”
杜仁稍稍一愣,就明白了杜诚昨天只带原主去摸排王员外山庄的用意。
他点头后,拉起杜诚的手写道:“那条线是?”
杜诚微微后仰上身,暧昧地笑道:“明日便知。”
在原主的印象中,只要大哥露出这种表情,绝对没憋好屁!
杜诚见弟弟眼露警惕,立马转移话题:“别的事稍后再说,待会儿即使有所发觉,也莫声张。”
杜仁只得点头“嗯”了一声。
两兄弟走进二进院慎思堂西侧最末那间班房时,
里面有个中年仆妇正在照顾那三个小孩,
还有个穿大袖长袍的中年文士坐在长案后面,给啃烧饼的孩子们画像,
元四、赵六他们则围在文士身后啧啧称奇。
原来仆妇和文士都是杨洪范不久前派来的,
前者将和孩子们一起暂住在一进院那边的客房里,直到孩子们的亲人过来接手为止;
后者为孩子画像后,将能更方便地找到他们的家人。
杜仁发现长案上摊开的画像中,除了正脸外,还有其它角度,虽然只是墨线勾勒,但依然有七八分相像——
可惜暂时不能将鬼面大汉运过来。
杜诚召集属下进入里间,一边吩咐最后进来的元四关门,一边坐到自己放着文房四宝的办公桌后。
杜仁则站在他身边,面对赵六、高杨和负责文书工作的老头,以及一个昨天在外出勤、没有见过的陌生大汉。
里间不大,七个人已显拥挤。
杜诚一面磨墨,一面扼要介绍了山庄和广阳门的情况。
他今早在山庄的石桌上,曾教过元四如何既不透露敏感信息,又能将山庄的事情如实说出来。
杜仁当时以为此举只是为了保密,没想到竟是为了现在。
赵六他们显然已从元四口中知道了大致情况,但听杜诚说出后,还是又喜又惊。
接着,杜诚开始分配任务:
先告诉老文书从拐子那问来的三个小孩的大致来处,
让他去找御史的幕僚要最近这三地被拐儿童的报案卷宗来比对,
等在外出勤的另外几人回来后,安排他们去接人。
又让赵六去广阳门瓮城将那两辆驴车和车主带回来,如果不能安全进入,则等到天黑后再回。
他边说边在纸上写下相应的命令,
然后拿出锁在身后柜子里、比御史的铜印小一圈、刻有“巡城候官杜言信印”的铁印章,
分别在两张纸上盖好红色的官印后,他望着众人道:
“余平、高杨,随我抓捕给拐子通风报信,导致我等前番扑空的不良人陈明!”
“是!”余平和高杨兴奋地行抱拳礼。
老文书面露意外。
赵六难掩失望。
元四则激动不已。
他们五个都不知道鬼面大汉是成派方士这个关键信息,所以会有拐卖案即将告破的错觉。
“陈明无过小鱼,使君对其背后之人兴趣更大。”
杜诚一面提醒,一面将墨干的手令分别递给老文书和重提热情的赵六,
“你们出去候着,阿仁和元四留下。”
里间剩下三人时,杜诚勾动手指让患得患失的元四靠近长桌,身体前倾地低声问道:
“咱兄弟来之前,问你案情的人中,谁最可疑?”
杜仁没想到大哥在这里还留了一手。
以为杜诚不让他跟去抓陈明的元四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他接下来的回答会带来极为可怕的后果,顿时紧张得不行,
“……额……额依候官今早的吩咐回答的,不曾多说一个字……
他们……他们似乎……并无不妥……”
杜诚又转向弟弟,见后者摇头后,来回看着两人道:
“保持观察,若为内歼,此时必定越发焦急。”
杜仁见元四因等不及出发抓人而面露焦躁,便装作突然发现了什么似地张大嘴巴,
一面用眼神暗示大哥,一面用食指连连指向元四。
元四吓得慌忙摆手,“不不不……额不是额不是……”
“……”杜诚一时无语。
另外两人忍不住相视而笑。
……
……
身穿洗得发白的补丁灰衣、小腿缠着绑带、脚踏低帮旧布鞋的杜仁跟着元四来到一个围着两米泥墙的小院前。
元四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坚定地推动有几条浅裂纹的粗糙院门,发现上闩后,下意识地看向杜仁。
杜仁平静地朝这两扇开了一条小缝的院门抬起下巴。
元四握紧拳头咽了咽口水,逐渐用力地拍了几下门板后,很快胆气变足,开始像以前一样叫喊道:
“陈大郎、陈大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