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仁一边亲昵地抚摸两匹马长长的鼻梁，
一边解下为了防止它们受惊叫唤绑住嘴筒的绳子和咬在嘴里的马嚼子。
然后环视周围，钻进十多米外，半人高的茂密草丛里，拖出两个绑在一起、连着四个粗布袋的马鞍。
抱回来解下其中两个袋子，翻开袋口，里面是昨天没有喂完、还剩小半的炒蚕豆。
把袋子分别放到拴马的两棵树下，趁马儿们低头早餐的功夫，他扯起下摆，解开挂着一堆东西的皮腰带和手上的硬皮护腕。
再解开一个绑在马鞍后端的袋子，从里面拿出一件叠好的衣服穿上，是绣有白色竹叶纹的墨绿色交领直袖长袍。
又从袋里掏出一枚两面分别刻着“东陵传武堂”和“化气境方士”字样，以及竹叶纹花边的琥珀色长方形木腰牌。
腰牌大半个手掌长，材质是一种只生长在东陵郡的稀有硬木，表面有一圈圈独特的红棕色纹路，
手感光滑坚硬，一厘米多宽的侧面还刻有“伍佰叁拾玖”六个小字。
通过这串数字，可以在传武堂查到原主的身份相貌等信息，也代表目前从传武堂毕业并健在的方士至少有五百三十九人。
因为去世方士所对应的数字会让新毕业的优秀方士优先领用，比如杜诚那块腰牌的数字就是“贰佰贰拾肆”。
而同为优秀毕业生的原主由于婉拒了传武堂推荐入京的安排，便被排除在优秀方士之外了——
当然，原主对此并不在意。
他重新系上腰带，按原主的习惯把腰牌放进腰包的内夹层，再绑好护腕。
然后把绑在马儿们身上御寒的毛毯解开，折叠到它们的背上，再放上马鞍，蹲下来绑紧马鞍垂到马肚子下面的皮带。
……
……
元四躲在门缝后面，强撑开沉重的眼皮观察着大门外杂草丛生的土路。
尽管不久前杜诚叫醒他时，就告知杜仁很快会骑马回来，他还是不敢提前打开院门。
因为他刚才下门闩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怕万一有大批贼人冲来，如果是大门洞开的状态，自己会来不及上闩。
虽然杜候官很厉害，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到时候自己又帮不上忙，更有可能一开始就被冲进来的贼人宰了……
所以还是谨慎些好！
二哥大仇未报，母亲还要他来尽孝，
他要比二哥活得更小心，长得更强壮……
绝不能死在某个偏僻的角落里……
那样的话，实在是……太卑微了……
巡视完犯人走出平房的杜诚看到元四趴门缝后，不禁会心一笑，果然机警，难怪阿仁也看重他。
然后又见元四连忙拉开两扇大门，便知是弟弟回来了。
杜仁进院后留下大哥的马，又带上元四匆匆离开了庄园。
在元四的指引下，两人很快来到附近的村子，
元四下马向路边的几个村民询问雇车事宜，
说是骑马的方士急欲雇两辆大车拉货去东陵郡，一辆车三两银子，先付一两，到地后再付二两。
村民连忙分头去找村长，并通报全村，一阵鸡飞狗跳后，
低眉顺眼的苍老村长让两个黝黑精瘦的中年男人赶出两辆由成年毛驴拉着的两轮木板车。
元四吩咐他们在车板上铺一层干草后，回到杜仁身边接过两块碎银，交给那两个赶车的中年人。
两人看了看银子的成色，又拿出一杆小称分别称量后，才喜笑颜开地把银子放到自己家人的手上。
一直默默观察他们的杜仁不由得想起天亮时，杜诚在石桌上的分析：
三两的报酬，村民绝对满意，在他们看来，虽说这趟往返会导致家里空缺一个壮劳力十多天，
但即便是分出一些给请来填补劳力的人，至少还能有二两的结余，他们只会觉得占了大便宜。
……
……
从村子回到山庄后，已经穿上墨绿色传武堂外袍的杜诚向两个村民亮出巡城候官的黑色铁腰牌，
告知他们配合办案，把犯人运回京城的巡城御史院后，要留下十多天，以防走漏风声，期间包吃包住，可以回家时再付剩下的二两。
然后吩咐他们把院中用草席卷得严严实实的四具尸体搬上一辆驴车。
面对有官员与方士双重身份的杜诚，即便两人心里不情愿，面上也不敢表露分毫。
杜仁见这边事了，便望向大树下站在石桌边的三个孩子，
他们各自以石凳为桌，用木勺舀起石凳上陶碗里的鸡肉，正啃得津津有味。
其中两个头发剃光大半的，多半是男孩，那个留冲天炮小辫的应该是女孩——
他们都穿着又脏又旧的短袄和开裆裤，只能根据发型来推测性别。
杜诚用眼神示意元四监督村民后，走过来低声吩咐杜仁，“去押拐子。”
……
两兄弟一头一尾地押着被堵住嘴巴、由一根接长粗麻绳绑住都有被折断手指的双手的六个犯人从大树下走过时，
三个正在舔空碗的孩子突然哭喊着跑来，死死抱住犯人中间那两个妇人的大腿。
两妇人顿时泪流满面，呜呜出声。
队尾的杜仁看到孩子们委屈与不舍的神情，惊疑不定地走向杜诚，想要一个解释。
杜诚先朝站在空驴车前，观望这边的元四三人招了一下手，
才眼睛微眯地望着默契停步的六个犯人，对已到身前的弟弟缓缓说道：
“幼童心智尚浅、意志薄弱，既不明真相，也无力反抗。
通常男拐子主威胁打骂，女拐子主安抚照顾，幼童自然亲近后者。
这两妇人常居于此、行走自由，若真心可怜幼童，为何一直不去报官？”
杜仁抓紧腰侧的雁翎刀鞘，冷冷看向那两个此时已经吓得低头不语的女犯人。
跑过来的元四和两个村民连哄带拽地抱走三个小孩后，再无波折。
……
杜诚赶着鬼面大汉的马车率先驶出庄园大门，车厢里坐着元四和三个小孩；
两辆由村民驾驶的、完全覆盖着被单的驴车紧随其后，一辆装着尸体，一辆坐着被绑在一起的六个犯人；
一手持枪，一手牵着三匹马的杜仁最后走出庄园。
他关上大门时，突然发现第二进院里的那四条狗，自从被杜诚投喂过鸡肉和“谈心”后，就再没有叫唤过。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转头望向土路上渐行渐远、颠簸不停的马车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