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仁一行慢慢走在有些拥挤的宽敞木吊桥上。
马蹄铁“咚咚”敲击的厚实桥面下,是二三十米宽、水流稍快的护城河。
固定在吊桥头两侧的两根黑色粗铁链,从吊桥末端竖立的高大木牌坊两边斜穿而过,
牌坊上刻有“广阳门”三个暗红色大字。
粗大的铁链一直钻进牌坊后面十几米外,巍峨的歇山顶城门楼的窗户里。
城门楼内装有控制着吊桥和第一道闸门的大型扭力机械,所以此楼也被称为“闸楼”。
闸楼左右两边则是十多米高、望不到尽头的连亘城墙。
“言信、闻义!杜言信、杜闻义!”
骑马跟在第二辆驴车后面、左右还拉着两匹空马的杜仁刚在心中酝酿一些对眼前这座天下第一城雄伟壮观的别样感慨时,
就从周围的嘈杂声中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和杜诚的表字。
他循声望去,看到城门上正有一个蓝袍胖子上半身探出垛墙,边喊边朝这边挥手。
最前面已经驾驶马车穿过牌坊的杜诚朝蓝袍胖子随意拱手后,靠边停车,
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黑色铁腰牌,
递给迎面走来的两个头戴飞碟形黑色铁笠盔、身穿黄衣、外套黑色无袖札甲的士兵,
“南院办案,后两车是犯人。”
士兵见腰牌上刻着“巡视南城候官杜”后,
恭敬地交还杜诚,顺便瞄了眼在车厢里正好奇四处张望的三个小孩和陪伴在旁的元四,
左手抱住右拳地行抱拳礼道:“见过杜候官,我等依律要瞧一眼货车。”
杜诚提醒道:“切勿声张。”
两士兵走到第一辆驴车旁,掀开被单一角后脸色大变,
旋即看向两个神色紧张的车夫和最后面安然坐在马背上、穿着方士服的杜仁,
他俩碰头嘀咕了两句后,一个按着腰刀、喝退开挡他路的行人,跑向位于闸楼前这个夯土平台边缘的瓦棚里;
另一个又掀开第二辆驴车的被单,看到了分别坐在左右两边、被绑住手脚、堵住嘴巴呜呜出声的六个犯人。
先前的士兵又快步走出瓦棚,后面跟着一个同样装束、只是黑笠盔上有根小枪尖和红缨的什长,
和一个戴布方帽、着长袍、手拿书册的中年文书。
大周军中每五名士兵选出一人为伍长,每两伍士兵则由一名什长率领。
杜仁环视周围,从城门前这个平台的人群中数出十二三个士兵,又从后面吊桥头那个平台数出四五个,这说明广阳门的第一道防线上至少布置了两什人。
什长与杜诚低声交谈后,中年文书在两个士兵的低调协助下,快速给两辆驴车登记。
“方什长好生威风!巡城御史院的车都敢拦?”
这句阴阳怪气的大喊让周围的行人纷纷驻足。
只见一个头戴前低后高的黑纱官帽、
身穿绣有展翅亮爪彩色雄鹰的蓝底圆领长袍的中年胖子,左手按着腰间的雁翎刀,大摇大摆地径直走来。
马车边的年轻什长顿时脸色涨红,连忙解释:“卢候官,我……”
杜诚皱眉跳下马车挡在方什长身前,对中年胖子高声行礼道:
“卢候官有心了,方什长依律行事,并无不妥!”
中年胖子稍稍一愣,随即眯眼成缝、大笑起来,“哈哈哈,原来是误会啊!方什长,来日某邀上蒋队正,咱们一起吃酒!”
方什长连忙应下,然后和士兵驱散行人,恢复交通。
中年胖子先和最后面马背上的杜仁彼此行礼,才一屁股坐上马车辕,催促杜诚启程。
这胖子叫卢叔起,也是南院的巡城候官,昨天的接风宴上对原主很是热情,好像和杜诚关系很铁。
“这是……”卢叔起扭头看向车厢里衣着肮脏的小孩和有些脸熟的元四,突然惊讶地撑开胖脸上的小眼睛,“被拐的幼童?”
正在赶车的杜诚双眉微扬,难掩得意地称赞道:“好眼力。”
卢叔起旋即看向杜诚侧脸,“那后面的驴车是……”
“拐子。”嘴角上扬的杜诚话音刚落,就感觉车辕一震,胖子已经跳下车往后跑去。
杜仁见胖子接连掀开两辆驴车的被单,第一辆只看了一眼;第二辆则眯着眼睛看了很久。
直到驴车进入闸楼下的拱形门洞光线大暗后,他才盖好被单,快步走回马车。
“有何发现?”卢叔起刚坐下,就听到杜诚的问话,
他望着前方明亮的出口,忧郁地摇了摇头,“活的不识,死的未看。”
杜诚看向前方,故意没再吭声。
当马车走出阴暗的门洞时,卢叔起终于忍不住搓着自己的胖大腿,语重心长地问道:“言信啊,某待你何如?”
杜诚心中好笑,
前面十多米外是高耸的包砖城墙——广阳门瓮城的南墙。
身后的门洞是建在瓮城外围的月城城门,而瓮城的城门是开在东西两面城墙上的,
所以他一边控制马车跟着前面的车辆左转,进入不走行人的宽敞路中央,
一边故作回忆道:“……前番应某位前辈的热情相邀,去芳楼吃酒,后来发现酒钱竟记在我的账上,你说神奇不神奇?”
卢叔起一时间尴尬无言。
后面的驴车和杜仁自然跟着左转,杜仁看着右手边连续不断的出城人流,不禁在心里假设:
如果有大军打来,就算能跨过护城河,攻破月城城门,也必须绕往左右两边,才能见到瓮城门。
那么,在经过这条十多米宽、瓮城墙与月城墙之间的长长夹道时,又会遭到这两面城墙上的守军夹击。
逐渐提速的马车上,卢叔起瞥了眼几米外的行人,凑近杜诚低声感慨道:
“某为朝廷效力十余载,兜兜转转才等到如今的机会,然候官之职看似风光,实则凶险!
某战战兢兢了一年,不知看过多少同僚被贬乃至获罪。
你我皆无甚根脚,又非雍人,通常候官已是尽头。
但咱正值壮盛,岂能甘心蹉跎?无非把握时机,放手一搏也!”
这些话都是老生常谈了,杜诚只对最后意有所指的那句有些兴趣,他转头笑着问道:
“是何大机缘,值得咱放手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