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的时候，围墙下的鸡舍依然安静。
鸡舍斜对面的大树下，杜诚叫来望风的杜仁，他和元四正等在放着三盏油灯和三个大陶罐的石桌旁。
大陶罐里盛着热气腾腾、有红枣、枸杞、姜合炖的鸡汤。
这是杜诚审问完，将所有犯人分别关押到大树后面那排平房里，自己又专心疗伤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后，
在第二进院的厨房里，用现成的食材做出来的。
聊这些的时候，杜仁注意到神情萎靡的元四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这才想起元四从昨天早上赶往京城开始，就一直奔波操劳到现在。
他瘦弱的身体应该到极限了，目前只是靠着意志力在勉强支撑。
从小习武、身强力壮的兄弟俩显然都忽视了元四的身体素质。
同样注意到元四异常的杜诚温和地对他说道：“锅里还有三四斤鸡肉，小火炖着，吃完自去厨房盛。”
“多谢候官赏赐！”早就口水泛滥的元四作揖后，抱起一个陶罐正要避席去一边大快朵颐，却被杜仁拉住了肩膀。
他和杜诚都疑惑地看向杜仁。
杜仁伸出另一只手指了指桌面。
杜诚便热情地笑道：“四郎但坐无妨，此处无甚讲究。”
“不敢不敢……”
杜仁不由元四推辞，直接把他按到了石凳上。
杜诚微微扬眉，也坐了下来，拿起面前陶罐里的长木勺和筷子，率先开动。
元四回头眼眶泛红地恳求杜仁，“郎君入座吧。”
杜仁稍稍一愣，皱眉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他不习惯元四把这种小事当成一种恩赐，却无力改变这个世界的人心中那根深蒂固的等级观念。
他不再多想，舀起冒着热气的鸡汤，吹凉后喝了一小口——
炖的时间太短，又缺乏调料，果然不好喝。
他夹了块鸡肉，吹凉放进嘴里，不一会儿就眼睛一亮——
虽然肉质偏老，但嚼劲十足，肉香四溢。
见两兄弟开动，元四也急不可耐地吃了起来。
……
三人吃得七七八八、全身发热后，杜诚开始介绍汇总的口供：
睡在隔壁第一进院的那对老年夫妻是帮县城的王勇王大财主打理这座别院的仆人；
睡在这个院子的中年夫妻和青年兄弟连同短斧中年都是人贩子，短斧中年才是拐卖团伙的老大；
而鬼面大汉三人则是拐子老大找来的买家。
王勇与拐子老大早年有旧，后者在京城的老窝被端后，王财主便把这别院租给了后者，
还贴心提供隐蔽的地窖给拐子们关拐来的小孩，并对外宣称他们是新招的家丁仆人。
这拐卖团伙一共九人，都会一些简单的易容，以躲避抓捕，还有一男三女散在外面寻找合适拐卖的儿童。
不过，下个月不管有没有收获，这一男三女都会回来分今天这仨小孩卖出的钱。
至于鬼面大汉三人的来历却只有拐子老大知晓。
因为他一直防着手下单飞，只让手下负责拐和看守，总是自己单独出去联络客户；
再加上鬼面大汉三人来拿货时，几乎不怎么说话，是这几个人贩子印象中最神秘的一拨客户。
不过杜仁知道，其实鬼面大汉的身份并不难查。
因为一个人要成为方士，不是有家族传承，就是在师门学艺，出身来路清晰明确。
而且各大势力对炼气丹的管理极严。
比如原主昨天在南御史院报到时，就要上报自己最多能炼化四颗炼气丹的情况。
如此一来，以后每天都能从南院领到一颗炼气丹。
要是执行抓捕任务或是像现在这样离京调查，则每天能领四颗。
大多数方士在化气境圆满时，能够炼化的炼气丹都是四颗，只有家族嫡传和内门弟子能够炼化五颗。
每多一颗，体内的灵气总量便会上一个台阶。
如果报多，有经验的方士很容易就能试出真实水平，必被严惩；
如果报少，则会影响各种福利待遇，自己吃亏。
而且每次领取时，都要登记姓名和数量。
因此，只要拿着鬼面大汉的画像去能够分发成派炼气丹的地点询问，总能查出他的来历。
这也是他之所以戴上面具的原因吧。
杜诚继续说道：“另外，四个拐子皆供出一个名唤陈明的京中不良人，与他们的头目有些往来。
上次这伙拐子之所以逃脱抓捕，陈明那厮功不可没！”
元四一脸震惊地从罐子里抬起头来，“……候官，额先兄有一好友也叫陈明……也是京中不良人……”
杜仁眨了眨眼，不由得联想到一些不太好的可能性。
杜诚沉吟道：“还分散在外的拐子次月才回，使人埋伏在此守株待兔即可；
王员外只需派人盯着，等拐子尽数抓捕后，再处理也不迟……”
他转头望向天边的鱼肚白，语气转冷道：
“咱先回京捉拿陈明，我倒要看看，他哪来的胆子，竟敢出卖南院！”
一直紧张盯着他的元四顿时激动地站了起来，见两兄弟都莫名其妙地望向自己后，不禁额角冒汗，急中生智地埋头作揖：“是！”
杜仁和杜诚无语对视。
……
……
没有暖意的清晨阳光被无数枝叶分隔成大大小小的光斑，流淌在穿着无袖锁甲的杜仁身上。
他时不时地消耗灵气跃过挡路的灌木丛，穿梭在山林间。
杜诚的伤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他守着杜诚炼满灵气，才放心离开庄园。
走时，吃饱喝足的元四早已和孩子们挤在一张床上沉沉睡去。
他停下脚步，手指抚过身侧的白桦树上被杜诚在凌晨前往庄园时，用匕首刻的三角形，
视线顺着三角形最长那个角指向的方位搜索，
在纷繁杂乱的林木草叶间，发现了一根甩来甩去的红棕色马尾。
那里就是昨晚杜诚为了谨慎起见，在背对庄园的这座山中选择的拴马地点。
两匹从家乡骑到京城，又从京城骑来这里的杂色马都安静地待在早已熄灭的篝火边，
看到杜仁靠近便高兴地摇头摆尾起来。
杜仁不禁露出笑容，这种纯粹的情感让他心情又轻松不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