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诚皱眉朝元四招了一下手,“让你静候林中,出来作甚?”
元四畏畏缩缩地贴着门板小跑过来,眼珠四处乱瞟地发现院中躺着几人后,连忙低头作揖:
“候官息怒,额见马车进院、大门洞开,又闻叫骂声……
想着还是小心打探一番,才好上报南院。”
杜诚赞许地点点头,“倒是有勇有谋。”
然后,抱起杜仁怀里的小孩交给元四,又吩咐杜仁关门。
懵懂接过睡着小孩的元四呆呆地看着杜仁关门上闩后,
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次赌对了!
尽管还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
当眉飞色舞的他跟着两兄弟往院里走去,看清楚地上死状惨烈的尸体,毫无防备地闻到一股子血腥味后,
顿时发觉这个封闭的大院似乎比外面的树林还要阴冷,
而前面默默行走的两兄弟被灯笼照出的长长倒影,越看越像来自阴间的鬼……
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搂紧怀里的孩子,放慢了脚步。
不断暂停时间观察他的杜仁暂时放下戒心,
拿过杜诚手里的灯笼率先跳进地窖,几下就落到洞底,看到了两个等高的拱洞:
一个一两米深,里面铺着的干草上,睡着两个盖着被子的三四岁小孩;
另一个洞口放着装屎尿的带盖木桶,再往里些则是一堵麻袋码成的墙。
透过麻袋墙顶与洞顶的窄缝,可以隐约看到墙后的空间大概有三四米深,两边整齐地放着很多木桶和麻袋。
这时,他的肩膀被身后的杜诚拍了拍,他便退出来把灯笼递给杜诚。
杜诚走到麻袋墙前,往里看了看后,拔出匕首割破麻袋,露出几个表皮带土的芋头,
“这墙约莫是为阻拦幼童,保护里面更值钱的粮油等物不被糟蹋而砌,上去吧。”
他放下灯笼,和杜仁把两个小孩抱出了地窖。
抱着小孩守在窖口旁边的元四注意到这两个孩子同样昏迷不醒后,忍不住担心道:“候官,这些孩子……”
“中了迷烟而已,随我来。”抱着小孩的杜诚径直走向大树后面那排平房。
杜诚把三个孩子安置在那对中年男女的隔壁,让元四居中看守。
元四辨认出被绑在床上的中年女人就是他之前跟踪的那个。
杜诚和杜仁又赶到隔壁的第一进院,将睡在仆人房里、迷烟随时会失效的老年男女分开捆绑并堵好嘴,防止其醒来后串供。
期间,杜仁趁着自然接触三人的时机,分别暂停了时间,
都没能在静止的世界里,变出有真实质感的“人”来,
但手里拿到的油灯、布条等物,又都能变出有真实质感的。
看来静止世界的规则就是不能变出“真人”。
两人回到外院,
杜诚取下马车上的灯笼,放到鬼面大汉的脑袋旁,
“好端端的人不做,偏要做鬼。”他轻佻地解开鬼面大汉的金属面具,看到一张满是横肉、痛苦张嘴的陌生大脸。
拿起灯笼观察了片刻后,神情随意地朝蹲在鬼面大汉另一边的杜仁问了一句,“可有印象?”
或许是因为这里只是梦境;
或许是融合了原主的灵魂;
更或许是他何远航的本性,
反正他对杀人和尸体没有任何不适感。
他摇摇头,伸手要来杜诚手上的面具,靠近悬在大汉脸上的灯笼,两面看了看,发现这面具造型粗糙、硬度尚可。
杜诚又把灯笼放到地上,一面解大汉的衣领,一面问道:“可有标识?”
“无。”杜仁在他背上写完,看到被解开上衣的大汉里面穿着由黑色小铁环彼此圈成的无袖锁甲。
杜诚抬手指向躺在不远处的矮壮汉子,“看看那个拿横刀的矮个内里是啥?”
他过去解开矮壮汉子的外衣,同样看到一件类似的无袖锁甲。
他又解开瘦高个的衣服,发现其没有着甲,
再结合这家伙质量一般的长枪以及粗浅的枪术,可以推断他在团伙中的地位不高。
杜诚从鬼面大汉的腰包里翻出一个瓷瓶、几块碎银、一根短竹筒和一块叠好的粉色丝巾。
他把碎银放进自己的腰包后,抖开丝巾,没有见到任何图案,却有一股淡香飘入鼻尖。
凑近闻了闻,感觉这香味甜腻而似曾相识。
准备过来向他汇报情况的杜仁看到他陶醉地闭上双眼,把脸埋到鬼面大汉随身携带的粉丝巾里使劲吸气,顿时感觉眼睛很辣。
杜诚抬起脸,神色如常地向定在不远处的杜仁递出丝巾,“你闻闻。”
“……”
杜仁无奈接过,因为原主在开生药铺的父亲影响下,从小沉迷炼丹,对各种药材了如指掌,
而且他的嗅觉相当灵敏,光靠闻气味,就能分辨出大多数药材。
“蜜奈、红樨之合香。”
他写完后,背对他的杜诚一脸茫然。
他知道杜诚从小就对药材兴趣缺缺,没有再进一步解释,而是先问了一直悬在心里的事,“何至于以身为饵?”
杜诚双眼微眯地望向远处的黑暗,斩钉截铁道:
“抓住贼众,救出幼童,再斩下贼首,此案便结了。
倘若这厮觉察不敌,一心要逃,仅凭你我二人根本留不住,若他从此远离京畿,便再难将其捉拿,
倒不如卖个破绽,了结他作恶的一生。”
杜仁愣了一下,终于在心里想好劝他没必要这样的说辞时,
斟酌片刻的杜诚先回头说道:
“过些时日,你自会明白……京中方士作恶之害远甚常人。
若不当场杀了,关系硬的往往能减少刑罚,这还是在御史院,其它衙门则更甚。”
杜仁不禁有些惊讶,记忆中的杜诚一直以方士为荣,这样的话还是第一次听到。
杜诚见状,手搭弟弟的肩膀,笑着安抚道:
“自去年以来,扼制愈发猖獗的方士犯罪已成御史院要务,如今正是咱大展宏图之时!
若炼丹成仙是你的道,那惩治邪恶便是我的道。
咱先换上锁甲,以备再有贼来。”
杜仁郑重地点了点头,杜诚向来极守规矩律法,对违法乱纪者深恶痛绝,成为执法者一直是他的理想。
两人各自套上十多斤重的锁甲后,继续检查剩下的尸体。
发现的钱财自留,武器和其它零碎则集中放到马车上。
其中鬼面大汉的那根短竹筒里倒出了四颗葡萄大小的暗红色药丸,杜诚看着像成派的炼气丹;
而瓷瓶里的液体,杜仁闻后认为是疗伤的药酒。
至于其它零碎,就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了。
杜诚把完好无损的横刀挂到腰间,杜仁则拿走短斧和瘦高个的匕首。
之后,杜诚进入各房继续审问,杜仁坐到高墙上望风。
他在身后响起的男女惨叫与哀嚎声中,望着月光下更显黑暗的层层山林,始终找不到自己要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