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由(五)
一行人到了陆家,陆柏实才醒来没多久,面色还是苍白的,但是已经有些精神了,正在回答陆卷柏的话。
陆家二郎应该是哭过了,眼圈红红的,不住的点头。
刚进了陆柏实的院子,就听一道和煦的声音道:
“好了,去学堂吧,我也没有什么大碍,你都是订过亲的人了,怎么还爱红眼眶呢?
二郎,你不是要做大英雄吗,铮铮男儿郎,刚刚说过的话可不能不作数!”
陆二郎抽泣的声音闷闷的传出来:
“知道了,兄长!”
齐京墨人高马大步子快,来陆柏实的院里一向也不注意规矩,三两步就到了门口,也不进去,就看见房里陆柏实温柔的注视着陆卷柏。
陆柏实儒雅的目光像是春日的暖阳洒下来,看的齐京墨身子一阵发麻,快言快语道:
“柏实,你可醒了!”
那边陆卷柏还在一边点点头一边擦了眼泪,兄长刚刚用自己可以听得懂的话分析了兄长他落水对于陆府的利弊,并嘱咐自己关于他落水一事不可究其原委,亦不能为外人道也。
陆夫人也随后跨过门槛,语气不掩急切的说道:
“实哥儿,你可醒了,还有哪里难受嘛?”
陆柏实看着憔悴的母亲,连忙温声说道:
“母亲,儿子已经无碍了!”
看到来人越发多了,陆卷柏起身行礼道:
“母亲,齐兄长,我先去学堂了!”
齐京墨见状先回礼道:“二郎!”
“去吧,注意安全!”
陆母看着大儿子精神还可以,也放下心来,摇头笑说道:
“这个二郎,昨个儿担心了你一宿,现在竟主动能去学堂了!”
陆柏实眼含笑意说道:
“母亲,二郎长大了!”
齐京墨看着陆卷柏招呼小厮出了院子,然后转头郑重的向着陆柏实行礼致歉:
“才听说柏实兄醒了,急忙过来,原是不该惊扰柏实兄的,但是宴请一事竟害柏实兄鬼门关一遭,某实在有愧。”
陆柏实在床上回礼道:
“不妨事,当下失礼了,还请京墨担待。”
齐京墨连忙回礼说不敢,也不要陆柏实相邀,自顾自的坐在桌边。心里却想着,坊间传言,陆郎温润,颜色如玉,文采情高,自己看了这么多年了还是觉得这番行礼亦如春风拂面一般令人惬意。
怪不得各家小娘子争着抢着要往陆府来,听说好几家学堂都邀请陆柏实去授课呢,束脩给的极高,只是这等骄子如果不修入朝为官之道,该多可惜!
想到这里,齐京墨才发觉自己越想越远,连忙回神说:
“柏实,报官吧!真真气煞我也!
上京城内,天子脚下,新科状元竟遭此毒计,必须得严查!”
陆柏实也不点头,只是略沉思片刻对着他说:
“东鹄楼是太原王家产业,听陆然说那掌柜是东巴人长相,而且还对各家郎君的习性甚为了解。”
齐京墨猛的抬头,大惊道:
“东巴人!他们不是不屑于依附我大荣,乱吠乱嚷,被赵将军打的屁滚尿流,又乖乖上交赋税成为我国附属吗,竟敢明目张胆的来京都生活?”
房里众人知道对于这个东巴国,齐京墨说话还是留有余地了,众人心里无不赞同,却也知道此刻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
陆夫人见陆柏实已经醒了,心下大慰,知道他们有要紧事谈,领了一众丫鬟婆子退下。
齐京墨也不拘礼,坐在桌前。房内就剩下两位郎君以及他们的心腹小厮,陆然,齐贺。
陆柏实点点头本想撑着身子下地,属实身子骨没劲儿,便只得作罢,接着说道:
“京墨可还记得三年前的登第进士,姓名何谓,里居几何,今有何官而仕?”
“柏实,说实话,这些人我都不太相熟,倒是听过几个名声大的。”
齐京墨伸出右手食指,屈弹了一下桌子,略有些茫然道:
“我记得,刘丛,二甲头名,嘉陵人士,三年任期满,现在应该召回京都了吧?”
陆柏实点点头道:“是,京墨记得不错!”
齐京墨看自己的答案得到了肯定,越发卖力的想了起来,接着说道:
“上科探花倒是在建胜二十六年倒是出名过一阵子,后来听说感风寒不治而亡,倒是令人唏嘘不已。”
陆柏实一双墨眸有一刹那仿佛失去了光彩,点头道:
“封亭茂,上科探花,常州府人,受封翰林院修撰,正七品官职,后因双腿不能下床行走请了多名大夫,都称他是偶感风寒且不加调养,病重逝去。”
齐京墨也没注意到陆柏实得失态,点点头附和道:
“可不是嘛,我这种人都……”齐京墨话也没说完,硬生生的拐了个弯,夸别人可以,但万万不能贬低自己。
齐京墨飞快的看了看三人,见大家都看着自己,一甩折扇捂着眉眼接着道:
“可惜了,十年寒窗苦读。”
陆柏实看着好友一脸无奈,温润的声音响起,这回带着点沉郁的味道:
“林仍木,凤阳人士,二甲第三十六名,庶吉士之才,建胜二十七年被御史台弹劾豢养女妓,牵出同科进士四人。
刘壶与营妓同游,江至通带官妓回府,马瑾南赛神会时与女妓同坐被御史劾奏,宋乔年被邻舍告发私会暗娼。”
齐京墨这回终于听出来不对味儿了,扇子一合,拍手说道:
“这个我记得!那会儿闹得可大了!
当时官家大怒,判其徒二年,皆丈八十,失官。
此后禁止朝中官员狎妓,明令朝官不得赴妓乐,若朝士与妓同乐被纠,为御史台所弹劾,除官责外仍自为辞告之。
伙众开窑诱取妇人子女,为首照光棍例斩决,为从发北地等处给披甲人为奴。”
陆柏实脸色苍白,轻咳了几声,齐京墨不待陆然动作,赶紧起身奉上一杯温茶:
“柏实呀,先温下口,才将将醒,伯母还跟我嘱托不能让你过于劳累了。”
齐京墨说完也不回座,转过身来一脸认真作揖道:
“柏实,是我当日一时兴起,也知道你不爱赴宴这些,非拉着你去。
你才醒来,今日我又罔顾你的身体是否承受不住疲劳,我……往日他们都说我不知方寸,确是我思虑不周了”
陆柏实看着齐京墨低着的颅顶,也是一阵感慨,之前一直觉得齐京墨和陆卷柏就是长不大,这一回落水,二人都是成熟了不少。
陆柏实自己实在下不得地,只好撑着床沿,虚扶了一下:
“无妨,京墨坐吧。”
那边陆然赶紧上前把齐家郎君扶起来,陆柏实将茶喝了,陆然接过茶杯又立于一旁,做垂首状。
待齐京墨坐下,一双眼只盯着陆柏实看,陆柏实有些失笑,接着说道:
“此五人流放途中皆遇到贼人,只二人尸首曝晒于荒野,三人尸骨遇到豺狼故无存。”
齐京墨这回又坐不住了,扇子“啪的往桌上一摔:
“竟有此事,我都不曾听闻!”
陆柏实目光沉沉,语气越发凝重:
“同行衙役看护窜官不力也会重罚,他们四下掩映一番,继续上路去了。
大概一时突遭变故,来不及细细处理,到底是露出些许马脚。”
齐京墨感叹这些衙役的大胆,也不禁疑惑:
“柏实,你因缘故会查看这些?”
陆柏实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讲道:
“卷柏有一好友,谢府幼子南星,你知晓的吧?”
齐京墨眨巴眨巴眼,撇了撇嘴点点头说:
“我知道啊,谢南星嘛,小小年纪,感觉比我爹还古板!”
陆柏实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转头看向窗外,声音也变得空远:
“听闻其叔父谢子儒建胜二十二年亚元,因故失疯而去,早年间我有幸拜读过他的文章,端是大气蓬勃,故此前稍加留意。
只是如此一查,竟发现建胜二十二年的进士中竟有五人死于不治之症,两人殿前失仪失去官职,一人于失心疯而去。
此八人中三甲进士六人,二甲进士两人,唯有谢子儒一人数世家出身,其余者皆寒门子弟。”
齐京墨倒吸一口凉气,觉得自己的喉咙像被人封住了,久久不能表态:“这,这......”
小厮齐贺上前沏茶,齐京墨狂饮而尽,才慢慢平复,说实话,齐京墨已经不想听下去了,什么嘛,考个试做个官还能被人杀了!
自己老爹那么大的官,不也也不知道,天天逼自己学,学什么,明哲保身不知道嘛!
但是齐京墨知道,陆柏实今日给自己讲这些,肯定是他要插手了,他是不放心自己,知道不说个所以然来,自己肯定天天缠着他!
所以说出来想让自己知难而退,但是自己绝对不能不管他好不好!额……好为难,好为难!
齐京墨的脑袋都快想炸了,忽的一抬头,看见陆柏实目光炯炯的看向窗外,仿佛有光。
齐京墨自己也奇异般的平静下来,从小到大,陆柏实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剑胆琴心、阳煦山立。这几年,大家都在追随一个目标,有人去做官,有人去沙场,父亲眼里只有自己还在这无为不堪。
齐京墨深吸一口气,对着陆柏实说道:
“柏实,你知道的,我不爱读书,只爱些买卖,家里也觉得上不了台面,无论我做什么,他们都会说三道四,但你从来都不会!
所以,我想和你一起查这个案子,我知道你肯定会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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