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余晖映照在江浙的平面上,酒足饭饱后苏暖便与沈家父子告辞,又匆匆的来到织造司。织造司是官家产业,隶属于公有,苏家自祖父起便是包衣,到了她这一代已经是第三代了。自父亲离世之后,织造司动乱不停,她不知父亲是如何管理操办的,只能一点点地摸索探寻,然后自己走出一条路来。
自她接管后,把织造司分为三十六曲一百零八部。这这三十六曲是按照布匹材质来分的,而一百零八部便是布匹成衣或者成品后的种类。
例如蚕丝曲由蚕丝制布,后衍生六部,分别为用蚕丝制造的衣、布、丝巾、发饰、里衣、具服。
这样的划分法极大的给工人做好了分工,节省了中间那些本就不需要有的繁琐工作。
“这些东西,听起来简单,可看起来都不容易。”苏子恒对苏暖说道。
“万金成家,千金也可成家。可这成家容易守家难,你若开始管理着偌大的家业,就应该知道你我父亲是如何不易。”每次提到父亲时苏暖就忍不住悲伤,幼时父亲最疼爱她,常常教她读书写字,外祖父曾无意和母亲透露出自己是个女子的失望,可父亲却从未在意过。父亲死时苏子恒还小,对父亲的记忆并不多,所以他并不能懂那是一种怎样的思念。
“阿姐,你说我能做好这些吗?”苏子恒不确定的问道。
“你读书比阿姐多,文章又做的极好。定是会比阿姐做的更好。”
“可母亲总是担心。”
“做母亲的哪里有不操心孩子的,你莫要多想,只管把眼前的事情做好。”
苏子恒看发现这些女工们腰部和后背都出了一大片的汗水,随即吩咐小厮去煮绿豆汤来为其解暑。苏暖拿出随身带的手绢给他擦掉额头的细汗,“你向来最是心细,管理家业我自是不担心的,只是你为人过于正直怕日后还有不少亏要吃,阿姐只望你日后行事也不要过于妇人之仁。”
大房那边一直是苏家的一根刺,虽说大伯父为人老实又长年有病在身,可那苏子业和他的母亲却也并非善茬。苏暖担心日后她若嫁了人以苏子恒的脾性会被人拿捏。
姐弟俩正准备处理账本便听到一阵喧闹,只见苏子叶和杨氏着急忙慌的往这边跑来,一边往前跑一边回头看,看样子像是被什么人追赶了一样。
“大伯母。”苏暖有些疑惑的上前扶住,杨氏一见苏暖就心虚的躲开和苏暖对视,往向别处,“大伯母,子业发生什么了,怎么慌慌张张的?”
苏子业也同他母亲一样不敢看苏暖,见两人这般模样,苏暖一脸疑问的往两人身后望去,“是在躲什么人嘛?”
听到苏暖说话杨氏把头低的更厉害了,“子业,你说!”苏暖的声音不大,但却有一种压迫感。
“长姐,我……,这事说来话长……。”
“那你就长话短说。”
院子里的女工都用着好奇的眼神看着这边的闹剧,苏子恒磕磕绊绊的说,“我和李仲期他们一起喝酒,然后他喝多了,一时酒劲上了头就把当时在酒楼里的一个娘子给带走了。”
李仲期家里也算是名门望族了,只是也是个纨绔子弟。每天都只知道喝酒逗蛐蛐,甚至有时还会去赌钱,但苏暖对此一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仲期把人带走的,管你什么事?”苏暖问。
“他带走的那娘子不是别人,正是今科探花张敬辰的未过门的妻子,张敬辰之前与我有些往来,他们今上午已经去李家闹过了,可没找到人,就找到我这了。”
苏子恒和苏暖的脸色都很难看,张家出了个探花,不日就要入京封官,张家本是小门户之前来往并不多,苏暖还在想着怎样不失体面的与之结交,这下可好了,还不等她上门结交呢这苏子业就把人家给得罪了。
“那他们现在是追来了吗?”
“是的,方先找来家里,我见情形不对就和娘从后门出来了。”
苏暖皱眉,“那你也不能把人往坊里引啊,这里人多眼杂的岂不要闹得满城风雨?”
“哎呀,现在当务之急是怎么说清楚解决当下的事情,你就别再责怪你弟弟了。”杨氏说。
门外正传来一阵喧闹,几人再叫喊着开门。此番景象不得让人慌了神,连苏子恒都有些不知所措,只有苏暖还算镇静。“那现在来要人的是张家还是他那未过门的妻子李家。”
苏子业低着头,声音低小“有李家的人也有张家,还有……”苏子业心虚的瞥了一眼苏暖。
“还有薛家。”见苏暖没有接话苏子业又补道“是薛家的妹妹,和李家娘子交情甚好。”
“我知道了,有人报案了吗?”这一点很重要,那李家娘子现如今生死未卜,若是已经报案了,苏家便要配合官府调查,如若没有,她还能想法让苏子业和这件事情撇清关系。“应该没。”
“子恒,你带大伯母和子业先去蚕房,我若叫你们才能出来。”
“长姐。”子恒有些担心,这事是大事,若是真的在气头上可能还会动手!
“快去。”三人悻悻离开,苏暖抬头见那一大堆的人马前来兴师问罪。
苏暖上前给个得体的笑,那群人却是像没看到苏暖一般还想往后走,女工门一看这情形都挡住了一众人。“苏子业呢?我们找苏子业!”
那男人喘着粗气,脸也通红。看着年龄苏暖想着应该是那李小姐的兄长。“我是子业的姐姐,他这会在忙,您有事可以先和我说。”
“与你说?你一个女流能担的起不?”李元海轻蔑的说。
“您说完我才知道这担不担的起。”苏暖声音不大,却很有份量。
李元海这会气急,指着苏暖吼道,“你家弟弟合着他那狐朋狗友拐走了我的妹妹,现在你们要赶紧把人交出来!不然我们这就上官府去!”
听到这话的意思应该还没有闹到衙门去,苏暖也松了口气。
“不好意思,我没搞明白这前因后果,我家子业和谁?”苏暖开口道。
李元海这会被气的头脑发热,随便被苏暖一问连话也说不明白了,“令弟与李仲期在张广大街的一家酒楼里劫走了李家的小姐,也是在下未过门的妻子,李湘君。”这位说话的正是张敬辰,与传言相似,身长八尺,相貌不凡。
“李仲期?我想起来了。可若如张相公所言是子业与李仲期同谋劫走了李小姐,那为何不是寻找这劫人的和被劫的三人,而是单单要找我的弟弟子业呢?”
“李家那小子没了踪影,只看到令弟返回了苏府。”张敬辰说。
苏暖一笑,这一笑让众人都不解。只见她缓缓开口,“张相公不知是不是在和我说什么哑谜,一会说我家子业和李仲期合谋把李小姐掳跑了,一会又说我家子业回了家中。你这……,张相公,这并不是我有意要袒护我家弟弟,只是你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让我如何信服啊?”
张敬辰皱眉,不等张敬辰说话苏暖又说,“我知各位心急,可现如今还是先找到李小姐是为最要紧的事情,方才张相公你自己也说了我家子业已经回府,那显然可见此事与我家子业并无太多干系……”苏暖话音还未落,李元海一巴掌甩在了苏暖的脸上,一下珠钗散落,苏暖差点没站稳倒在地上,还好旁边有人搀扶,一张白皙透亮的脸上立刻出了血痕,嘴角上也挂了一行血渍。“苏家的人都是死了吗?哪轮到一个女人在这里给我胡搅蛮缠?”
苏暖被这没有征兆的一巴掌打的脑袋嗡嗡作响,好久才缓过神来,她努力的看着一旁扶着自己的人,想和人道谢。那人正是薛家的小女儿,薛梦瑶。“多谢你。”苏暖说道,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薛梦瑶这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她早已听说的女人,最开始听说是与哥哥的婚约,后来就是苏大人去世后,家里的退婚。薛梦瑶当时觉得没有哪个女子能够承受这样的打击。先是父亲的去世,后又被退婚,要知道这颜面对于她们这些没有出格的女娘来说比姓名还重要。当时家里的下人们也都在议论纷纷,说苏暖非得跳湖不可,或者等过几年找个普通人下嫁了去。可没想到她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反而接管了织造局,把江南织造经营的更甚从前。薛梦瑶对她的看法是实在矛盾的,因为从始至终家里的人议论时都没给过好话,纵使苏暖凭借一己之力让苏家站稳了脚,可依旧觉得她离经叛道,不守女子的本分。薛梦瑶觉得自己在那样的环境的熏陶下也觉得她是个异类,可有时又觉得她是那样的值得叫人佩服。
“你这人好生放肆,我家娘子掌管织造司五载有余,上为官家朝廷作锦衣服饰,下为江南百姓谋生活福祉。虽并无官职在身,可却为皇商,享君俸禄,你竟敢随意打骂?可有把国法放在眼里?”杨氏斥道。
苏暖擦了擦嘴角的血渍,看向了张敬辰,“探花今日带着李从事来就是想动用私刑的?”
张敬辰凝眉,他也没想到李元海会做出这样的行径。
苏暖安静的观察两人的神色,其实对于这一巴掌苏暖也在意料之中,李元海和张敬辰都是小户人家出生,李家这未来女婿如今高中探花不得不让其生了骄傲之心,这李家姑娘被人掳走生死先不论,若是回来了,又怎不会让人质疑是否清白,到时万一张家因此退婚,那这飞上枝头的机会可再也没有了。
张敬辰不满的看了李元海一眼,双手躬胸,“实在对不住苏姑娘,李兄也是一时情急才对姑娘动了手,在下在此替李兄向姑娘道歉。”
李元海见张敬辰的神色不对自己也不敢再声张,却也拉不下脸来说些软话,又道“我家妹妹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定不会放过你们?”
苏暖冷笑,“李从事此言差矣,若是令妹有个三长两短的也应该去找李仲期,与我苏家有何干系?”
“你…”
张敬辰知道现在是李元海打人在先,他们理亏如今形势上苏暖占了上风,说起话来也不如之前客气。“李从事若是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再来找我家子业的话,那我就不得不去应天府告你污蔑家弟之罪了。”
“你!”李元海指着苏暖却被气到无法开口。薛梦瑶定了定神说“苏暖姐,我们想找子业哥哥也只是想要问一下李家姐姐的下落,并没有怪罪子业哥哥的意思。”
“可是各位的态度并不是只想问问我家子业这样简单。”苏暖扫视了在场的人说道。
张敬辰说,“如薛姑娘所说我等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找到湘君,对苏家造成了困扰在下在此再向姑娘道歉,只是还请令弟能出面告诉我等湘君的下落。”
张敬辰虽然话说的好听,却一直咬定苏子辰知道李仲期的下落。“张探花为何就一定认为我家弟弟知道他们的下落?”苏暖把探花二字咬的紧,给人听了一种很讽刺的意味。
薛梦瑶看苏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也开始生气起来,“现在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们这些人也是没了法子才来找苏子业的,你现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想是想做什么?明哲保身?还是隔岸观火?你家弟弟和李仲期那样的人能结交可见不是什么好人,你身为他的姐姐在弟弟做错事情后不来承担反而一直为其开脱,看来你也不是什么好人!”薛梦瑶这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说这么多的话,此时脸不由得红了起来,她感觉脸颊火辣辣的,眼睛也自觉的要流出泪来。
周遭一阵宁静,“大人的事你一个女孩子插什么嘴?”一男声由元及近,抬头望去正是薛梦瑶的哥哥薛以安。
只见那男子丰神俊朗,皎如玉树。“苏姑娘,舍妹多有冒犯,以安在此向姑娘请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