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社特务处，站长办公室。
办公室房门紧闭，室内烟雾缭绕，气氛压抑、空气沉闷。
陈默群刚刚发了一通火气，累了。
此刻，坐在椅子上，双肘抵在桌面上，正低头闭目揉着太阳穴。
走廊内，站满了特务，他们大概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在窃窃私语地议论着。
“听说陆军被巡捕房给逮了，幸亏李组长跑的快，不然……”
“啧啧。”
话不用说完最后一个字，咂嘴、摇头就能让听众明白其中的意思。
“好像不是你这样说的……”
有人凑上来说出了另外一个版本。
众人来了兴趣，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脸上。
像是看宝一样，眼睛一眨不眨。
他感受到了大家的重视，故作神秘地说道：“我听说巡捕是陆军故意带来的，就是为了抓李组长。”
“哎呀，吓死人了。”
“真的假的？”
“不会吧？”
要是这样的话，陆军就是个叛徒，性质就变了。
毕竟还有脑子清醒的人，当即反驳说：“这话可不能乱说哦，挑拨离间，故意诋毁同志，按照家规是要被处死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
大家面面相觑，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
李成田垂头丧气地站在陈默群的身边，大气不敢喘一口。
就是刚才他的情况汇报，只说出个大概经过，还没来得及解释上半句，就惹的陈默群破口大骂。
平时，陈默群一般不对手下发火。
就是遇到了再大的失败，也都能笑着坦然面对。
但，这一次……他好像忍不下去了。
胡道义狠狠地瞪了李成田、李三一眼，又转脸紧盯着站长，等待他心情好转，看有什么指示。
李三也是局促不安，站在站长的另一边。
陈默群放开手，举眼望向李三，问道：“你刚才说郑啸林收到的是撒公馆的构造图，等你回去再侦查的时候，郑公馆的大门前已经派人在守卫了？”
李三答道：“报告站长，千真万确。”
直挺挺的胸脯，眼睛目视前方，却不敢与站长对视。
“都是些什么人，是巡捕还是黑帮？”
“衣着打扮，像是黑帮。”
“那你跑回来干什么？不能通过电话向我汇报吗？”
陈默群突然猛敲着桌子吼道。
桌子上的木制烟盒被震的跳出来一支吕宋雪茄，向地上滚去。
胡道义眼疾手快，急忙伸手接住。
“我……我实际上已经无处藏身了，因为……因为他们正在搜寻前面的树林。”
李三纠结地说道。
这其实怪不得李三。
众巡捕在分兵去抓人的时候，郑啸林想到了自己被陈默群盯上的事情。
心里害怕被报复，就打电话给青彪，让他带上十几个兄弟去保护他的府邸。
李三从市政厅折身回来的时候，只看到了郑公馆门口的几个帮众，里面实际上还有不少人，在院子里巡逻搜寻可疑的藏身之处。
里面搜寻完毕后，他们就去公馆前面的树林里继续搜查。
所以，李三已经无处藏身，只能回来报告情况。
“那你呢……陆军被捉了你还有脸回来？”
陈默群撇开李三，向李成田发难。
李成田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态，也挺直了身体，目视前方，像一尊雕塑。
李成田不辩解，这是他的高明之处。
要是像李三一样找理由，细细解释推责，反而惹的站长更为气恼。
因为他是组长，李三只是一个普通的特务。
官与兵，不一样。
要承担更大更重的责任。
而且，李三警惕性非常高没有被捉住，回来是万不得已，符合紧急情况之下撤离的规定。
陈默群心里有数，也不好再责怪李三什么。
“说啊，你是哑巴啦，是不是也想解释解释？”
陈默群侧身踢了李成田一脚。
此刻，李成田就是冤大头。
他本来就是安排陆军在下面放哨的。
一有情况，两人可以迅速撤离。
可是人是铁，饭是钢。
总得要吃饭吧。
陆军就跑上去，问李成田饿不饿。
李成田当然也饿了。
可是，他要是答应陆军出去买吃的话，一旦遇到紧急情况，就会措手不及。
陆军不乐意了，埋怨说，都在这里埋伏好几天了，连个日本人的影子都没见着。
偷空出去买一点吃的马上就回来，不会这么寸的。
李成田就答应了陆军的要求。
谁知道，日本人没有等来，却迎来了杨崇古带了一群巡捕来捉自己。
站长的嘴大，李成田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只能是挨打挨骂，受着委屈。
何况，他自己确实违反了规定。
外出侦查行动时，一个人负责盯紧主要目标，另一个人打掩护，观察周围的异动，配合行动。
陈默群接着训斥道：“亏你还是情报组组长，一点警觉性都没有，少吃一顿会死人啊？”
胡道义递上雪茄，劝道：“站长息怒。”
陈默群接过雪茄，胡道义上火，趁机打圆场道：“事发突然，成田又是疲惫不堪，能侥幸回来报告，也算是将功补过。”
“补过个屁！”
陈默群猛吐一口烟雾，不满地瞪了胡道义一眼，说道：“他是情报科的，专职负责搞对敌情报的，又不是你手下的行动队员。”
陆军就是胡道义手下的行动队员。
这句话很有深意。
胡道义，你要好好管教你的手下，这次就不追究你的责任了。
下次要是再犯这样的错误，我同样也饶不了你。
胡道义急忙赔不是道：“站长教训的是，教训的是。”
陈默群的手忽又指向李成田，道：“陆军没长脑子也就算了，被捉了绝不能就这样算了，可是你却犯这样的低等错误，哪怕一丁点都不行！”
陈默群的态度有所缓和。
“还不向站长认错？”
胡道义适时地抬脚碰了李成田一下，提醒道：“下次一定要注意了。”
李成田低头说道：“站长我错了，该打该罚我都认了。”
都是跟随自己多年的老部下，陈默群也不想就此一次的失误，全盘否定手下的工作能力。
过去，李成田毕竟还是为自己侦破了不少漂亮的案子。
几个日特、红党头目的被抓，都是李成田的杰作。
这一点陈默群得念救恩。
处罚是要的。
但不能下手太重。
否则，会寒了兄弟们的心，站里其他的人也会跟着有想法。
陈默群叹了口气，半天才说道：“按照家规，本来是要给你记大过的，我看就免了吧。”
“那就扣罚你半年的俸禄，以示警告。”
李成田心里清楚，要是记大过的话，三年之内就白干了。
而罚了薪水，不会记录在案，干的好照样能晋升。
还有一层意思。
这就是站长嘴上说说，实际上在发补贴时，会交代事务科给自己找补回来的。
站长有心照顾，李成田不会不明白的。
李成田急忙敬礼道：“谢谢站长网开一面。”
陈默群对三人挥手道：“你们都坐下吧，我们商量商量。”
……
法租界，中央巡捕房。
天亮之前，派出去的七组巡捕全部收队归来。
除了吴副巡长那一组空手而归，其余六组都抓了人回来。
欧文、郑啸林站在院子里，监督巡捕押解犯人逐个登记，然后送往巡捕房的牢房。
陆军，郑啸林是认识的。
郑啸林在欧文的耳边嘀咕了几句。
欧文听后，眉开眼笑地望向杨崇古，招手示意他过去。
杨崇古跑过去立定，向两位大佬敬礼。
杨崇古说道：“欧文董事，在下杨崇古，请问您有什么指示？”
欧文打量了眼前英俊有朝气的小伙子，面露喜色。
他说道：“你这次任务完成的很好，我和郑总都非常满意。”
“好好干，你的前途将是一片光明。”
“是，杨崇古将谨遵董事和总巡长的教诲，拼命工作，确保法租界内平安稳定。”
杨崇古再次敬了礼，便转身回走。
郑啸林望着杨崇古的背影，向欧文拍马屁道：“欧文董事果然是慧眼识珠，杨崇古确实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欧文摆手道：“不不，他是老查理介绍来的，我只是做了一个顺水人情罢了。”
郑啸林笑道：“查理先生是您的好友，他只不过是替您把把关而已。”
欧文笑不做声，瞥向郑啸林的眼神意味深长。
郑啸林略有所思道：“那以后对杨崇古是否再做进一步的培养？”
欧文漫不经心地回道：“那就看他以后是否能继续为我所用了。”
郑啸林听出了一点别样的味道，身子一怔，感觉全身不舒服。
但老奸巨猾的他还是点点头道：“明白了。”
陆军连同其他被抓来的人，以极度危险分子的身份分别单独关押。
欧文已经从法租界公董局借调来审讯专家和法籍士兵。
审讯专家负责审讯陆军等人。
士兵负责保护审讯专家，并负责看守犯人。
除了郑啸林，巡捕房里的任何人不允许打探案件上的任何消息。
参与审讯更是无从谈起。
欧文这样安排，打算与华界官方的关系闹僵，彻底摊牌。
但这不是他的目的。
只是为了双方即将到来的谈判，手上有胜算的筹码。
欧文的底线有两个。
一个是，不允许华界的特务在法租界内再胡作非为。
另一个是，不能再打梦云阁的主意。
目前出于舆论的压力，梦云阁暂时会歇业一段时间，等到事态平息了，还会再偷偷地营业的。
上面的两个底线，第一个是能拿到桌面上来谈的，第二个只能是在桌面下商量来着。
一明一暗，华界的官方必须要有书面保证。
否则，陆军等特务一定会受到审判，并且服刑结束之后，将被赶出法租界。
欧文没有向郑啸林透露过这两个底线。
甚至是撇开他，直接和公董局的几个大佬们商量后决定的。
欧文本是非常信任郑啸林的，以前有要事都会找他商量。
但是，这一次他却看不透郑啸林了。
心里对他产生了怀疑和不安。
这次抓捕行动的线索，全是由郑啸林提供的。
就目前来说，收获颇丰。
这让欧文暗暗吃惊。
郑啸林就是一个总巡长，他的手里怎么就掌握了华界特务们在法租界的藏身之地？
欧文向郑啸林问起过线索的来源。
但郑啸林含混其词，欲盖弥彰，敷衍了事。
这让欧文心里非常不爽。
鉴于两人在背后还有利益上的牵扯，欧文也就没有过多地为难郑啸林。
但，心里上却是对他有了一种疏远。
欧文开始提防郑啸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