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依旧是咸水巷的破屋前。
为了弥补昨晚上的误会，顾朝将唯一的床让给了赢潇湘，自己在屋檐下凑了一夜。
作为离开前的一晚，他本有许多去处。
铁盐帮的帮主夫人，娴书红衣的暗巷，又或者杀猪摊子底下的便携床铺，甚至于风月楼。
可最后，他还是回到了这里，就这么坐了一夜。
可能人总是念旧的，也可能人总是对未知的事物充满着一丝恐惧。
这一去，他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尽管他对自己的身体和实力莫名自信。
听屋里传来稀疏的起床声，顾朝伸了个懒腰，到井边洗漱，而后又给青色毛驴喂了早食，这才出门买了点包子。
当他回来时，赢潇湘已经站在院子里，正拿着一根萝卜在逗毛驴。
她是有钱的修者，日常之物自然都装在了界囊中，看起来轻装上阵，当真潇洒。
见顾朝拉着个推车进门，上面几坛封着的酒，还有三五个行囊，赢潇湘忍不住调笑：“你这是搬家还是出远门啊？”
“没办法，顾某穷，买不起界囊，只能这样了。”顾朝笑了笑，然后走到栅栏前，将毛驴牵了出来。
“行啦！到了炎京本姑娘送你一个上好的——哎，你拉这驴子出来作甚？”赢潇湘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不要过于在意这些。
却见他拉着毛驴绑在了推车前方，顿时瞪眼：“你...该不是打算让这驴子随我们入江湖吧？”
顾朝见她一脸嫌弃，摸了摸毛驴耳朵：“你可别小看萝卜，它可是从小吸收浩然气长大的，小小的身躯，大大的力量！”
唏律律！
像是听到顾朝的帮衬，毛驴一咧嘴露出白牙的同时，发出叫声。
“它叫萝卜？还会学马叫？”赢潇湘再次一愣。
“它会的多着呢！”顾朝嘿嘿一笑，拍了驴子脑门：“来，萝卜，给姑娘吹一个。”
嘘嘘嘘~嘘~
驴子动了动嘴，竟真的吹起了口哨，声音婉转，旋律轻快。
“奇了！”赢潇湘忍不住拍手叫好，追问道：“这曲子挺好听的，叫何名字？”
“对面的姑娘看过来。”
“......”
赢潇湘脸色一黑，嘲讽道：“主子不正经，驴也一样。”
“那总比姑娘强，连坐骑都没有。再说萝卜，小心它不载你。”
“谁说本姑娘没坐骑的？到了百川，你自会见到！”赢潇湘立刻反驳，随后略带得意：“本姑娘那可是上好的马！能日行八百里，样貌不俗。”
“公的母的？”
“母——你问这作甚？”
“呐，萝卜，你听到了。小母马，你一直的梦中禽兽，这下可得卖力赶路了。”顾朝不理赢潇湘，拍了拍驴子脑门。
唏律律~
驴子又露出了大白牙。
“你——”明明是清晨，赢潇湘心情瞬间就不好了。
顾朝拴好驴子，便坐了上去，见她还在那边踢石子，笑着道：“走了。”
赢潇湘虽然很不情愿坐驴车，但从这里赶到百川也有几百里，单是走得肯定不行。
她闪身上了马车，坐在顾朝身后不远处，双手抱在胸前，有些怀疑道：“它行不行啊？”
唏律律~
又是一声马叫，驴车启动，跑的飞快！
赢潇湘往后一甩，直接坐在了车里，不复之前的高手风范。
“哈哈哈！”顾朝一边拿出酒，一边笑了起来：“跟你说，萝卜挺记仇的。”
“......”赢潇湘黑着脸，坐正身子，心道：本王不跟你等理论，人怪，畜生也怪，哼！
驴车顺着咸水巷出来，在废城主道上走着。
顾朝一边喝酒，一边看向这生活二十年的地方。
走马观花，却又处处熟悉。
终于，驴车来到了暗巷身后的长街。
咯噔！
驴车一顿，赢潇湘差点扑到了顾朝后背上，她正准备开骂驴子，却发现暗巷口，站着两道倩影。
一人手中端着糕点，一人则拿着几件衣物。
均是风华正茂，美的跟这废城格格不入。
“先生。”
娴书微笑。红衣目光则是死死的盯着猛王，眼中满是审视。
“不说了别来么？”顾朝一拉缰绳，眉头皱紧。
“孩子们听说先生要走了...”娴书语气几分委屈，话说一半将手中衣物递了过来：“这几件衣服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先生平日里在废城穿成什么样不打紧，但出门在外，总要顾些体面。”
她话音落下，身后陆陆续续冒出了许多人影。
年纪十六七岁到四五岁不等，男女皆有。
每个人眼神中带着不舍，呆呆的看着顾朝。
“这些人......”本来赢潇湘还在看戏，特别是看到两个绝美的女子送顾朝，还以为他身上的情债发了。
却见到了暗巷的孩童。
他们衣服虽破旧，但洗的很干净，每个人的眼神都是那样的清澈，阳光下，他们静静的等着，虽没发出一点声音，但离别的气氛却在他们中间渲染。
有的没有手，有的断了腿，有的少了一只耳朵，有的杵着拐杖，有的坐在椅子上，下半身已是虚无。
就连面前这位温柔的女子，也是用丝布遮着眼睛的。
面对赢潇湘的目光，他们有些自卑的低下了头。
“......”
顾朝喉咙动了动，最后却只是点了点头，将衣服接了过来。
娴书笑容甜美了许多，又从红衣手里拿过糕点：“这些路上吃，来者是客，先生也当请这位姑娘尝尝废城的特色。”
“回去吧。”顾朝收好糕点，一拉缰绳，驴车再次行动。
“呃！”红衣上前一步，喊出一声。
此时赢潇湘才注意到，这冷酷的红衣女子，竟是哑巴。
突然，再明媚的阳光，也无法让她的心轻快起来了。
面色复杂的看着前面赶车的男人，她不知道这些人跟他什么关系。
但——一定是极其重要的。
才会这么早在这里等着。
才会有万般叮嘱要说，最后却化为了送别的目光。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娴书突然开口，声音如灵鸟轻啼，唱的，却是他小时候教自己的曲子。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后面的孩童跟着开口，声音稚嫩，嘶哑，跑调，各种错杂。随着风，目送驴车驶离长街......
驴车上。
赢潇湘的心在颤动，不知为何，她突然好难受，像是做了一回大恶人。
为了摆脱这种情绪，她不停追问顾朝：“哎，别走怎么快啊，我还没听完呢！”
“他们是你什么人啊？”
“为什么叫你先生啊？你不是个杀猪的么？”
“顾朝？？？”
砰！
顾朝，一砸酒坛子，回头瞪了她一眼：“你好烦啊！不坐滚下去走路。”
“额...我...你凶什么凶嘛...”看着他猩红的目光，赢潇湘内心一紧，抱膝坐在车上，不敢再说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