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火凤枪杆子,赢潇湘忍不住挠了挠手背上的痒,冷声道:“些许吃食罢了,休想再蒙骗本姑娘。”
“这怎么是蒙骗呢,白天就说好了请你吃酒的,谁料今晚事儿太多,是顾某的不对。”顾朝笑了笑,连忙将荷叶拨开,再拿出几碟小菜摆在旁边,当然少不了腰间的那一壶神仙醉。
“那你刚才——”
“说起这个,我倒有事要问姑娘了,为何我遇到的修者逃命时,都会喊一句: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见他很疑惑,不像作假,赢潇湘愣了片刻,回过神道:“所以,刚才你闯进来,是念了这句真言?”
“是啊,速度非常快,但怎么就停不下来?”顾朝挠头。
噗!
赢潇湘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大笑了起来:“这的确是浩然人间的真言,可都是用在危急时刻逃命,死马当活马医的。真言加持,无法受人左右,唯有遇到阻碍,或者体内浩然气枯竭,方才停下。”
了解了前因后果,她内心没那么气了,甚至觉得顾朝有些呆。
这修者中,哪怕最低品的锻骨境都是知道的,面前这男人实力不俗,却连这都不知道,关键还是真不知道的那种。
他好菜啊~
“原来是这样,难怪老顾从未说过。”顾朝恍然。
以老顾在废城的统治力,的确不需要逃跑,其他人能跑就不错了。
他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
拿起酒壶倒了杯酒,端在赢潇湘面前:“是顾某唐突了,还请姑娘看在顾某不懂功法的面儿上,原谅这一回。”
“咳,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先说好,本姑娘是念在你不明所以的误闯,不是看在这一顿饭上的。”赢潇湘故作潇洒的接过了酒碗。
“是是,顾某一看姑娘就是女中豪杰,侠气凛然...”顾朝拍了个马屁,又指了指烧鸡:“几十年老字号,废城独一份,味道可好了。”
“真的假的——嗯!果然很不错!”赢潇湘对顾朝的赞赏很是受用,拽下鸡大腿,咬了一口,很满足。
再配上旁边辣喉咙的神仙醉,嗯——更满足了!
跟在王府中规规矩矩吃饭完全不一样,这就是江湖人的自在啊,本王终于感受到了!
幸甚~
一口鸡肉吃的猛王差点落泪,回过神,却见顾朝手伸向了剩下的肉。
“别动!那是本姑娘的!”说完,直接抱起整只鸡,放在怀里慢慢品尝。
“......”
顾朝嘴角抽了抽,只能吃点小菜,不过有神仙醉就还好。
他喝了口酒,再问:“姑娘既能从炎京千里迢迢来费城寻我师傅,想必颇有渊源,不知能否告诉顾某姑娘是何身份,又是谁让姑娘来的?”
赢潇湘闻言喝了口酒,火光中的俏脸微醺:“本姑娘身份说来吓死你!我——”
话说到一半,她却愣住了。
这要是现在告诉他自己是王爷,他不会不会被吓到啊?
肯定还暗自窃喜吧?
毕竟自己的金色老虎被他看完了...
有损皇家颜面...
她看了看顾朝,又瞥了一眼里面倒塌的堂屋,最后干咳道:“总之,本姑娘家人皆在朝堂,其余之事,你到了炎京自有人跟你解释。”
朝堂的王,人间的狂是吧。
我懂。
顾朝没有拆穿,继续问:“那我师傅当年在江湖上很出名?”
“他还好。他爹名气很大...浩然人间六魁首听说过吧?剑魁天下第一,刀魁天下第二,顾正伟是刀魁的儿子。”
说着,瞥了顾朝腰间杀猪刀一眼:“你身上的龙鳌刀便是刀魁请五阁之一的神兵阁打造的。”
顾朝闻言一顿,摸了摸腰间的杀猪刀:“那这么说我师傅是刀二代了,本该享誉天下,春风得意才是,怎么会来废城杀猪呢?”
“......”这话倒是真把赢潇湘给问住了,她撇了顾朝一眼:“你是他徒弟你都不知,本姑娘哪知道。”
“咳,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师傅是为情所伤,而姑娘正是那位老情人之后——”
“你在吹什么牛呢!没有的事!”赢潇湘瞬间脸涨得通红,那可关系到她母后的清白,她怎么可能会承认。
“那姑娘对师傅了解多少?浩然人间有没有仇家?刀魁既然那么厉害,为什么任由儿子了流落江湖?”
“刀魁早已归隐,你说这些——本姑娘也不甚清楚。”赢潇湘有些烦闷的摆手:“不过,刚才那道剑气和西边突然涌出的煞气倒是听人提起过。”
“哦?愿闻其详!”顾朝瞬间坐直。
刚才他就很疑惑,废城这些年虽然有些蠢贼,做杀人越货的勾当。但这种级别的强者,从未出现过。
而今晚,连续出现两道强者气息。
虽然一位是早就被镇压在三月湖底的,但那剑气显然是被人带来废城的。
赢潇湘放下酒碗微醺道:“放眼浩然人间能一道剑气便有陆地神仙之威的,唯有剑魁了。至于为什么他的剑会出现在这——那就要问当初将那煞气主人带来废城的那人了。”
“这煞气我听姐姐提过,是当年纵横西境的黄泉教主所修功法,名为黄泉经。他的浩然气跟普通修者不一样,带着黑色的煞气,很容易辨认。”
“剑魁那一剑明显是为了救人而来的,不过却被那横天刀气挡了回去。”说到这里,赢潇湘目光中带着几分敬畏:“那刀气竟能挡住剑魁一剑,可见发刀之人也是陆地神仙,这废城当真卧虎藏龙。”
“咳...”顾朝脸微红,岔开话题道:“也就是说,湖底那人有可能是我师父带回来的?”
“不是可能,是一定!”
“为什么?”
“早有传闻,二十年前刀少魁与黄泉教主约战百川,而后两人消失与江湖,黄泉教因此土崩瓦解。”
“嘶,老顾当年这么厉害?”
“无象境之下第一人,你以为呢!?”赢潇湘似乎对他这个不了解师傅的徒弟很是鄙视。
赢潇湘解答的不多,但的确帮顾朝理顺了一些思路。
老顾本身就是个很有故事的人,要不然风月楼的姐儿不会被他白嫖那么多年,甚至连杜娘都沦陷了。
自己这一身本事,自然是跟他学的,当然白嫖这种事,顾朝是不做的。
当年一次酒醉,老顾曾呓语过,他说他这一辈子都在被人算计,活得太失败了,死了才好,可即便死了也有可能被掘坟...总之,语气很复杂。
感叹、惆怅、悔恨、愤怒皆有之。
他似乎在恨很多人,又似乎在恨某一人。
从那之后,顾朝便觉得,老顾是有一个大敌的,多次想问。可他依旧闭口不言,继续卖他的猪肉。
想到这里,不知为何顾朝内心有些紧张了起来,雨已经不下了,但地面依旧滴答作响,那雨滴仿佛断了线的珠子,无法将前因后果串联一起。
咻!
浩然气加身,旁边的赢潇湘正准备倒酒,却见旁边的顾朝不见了。
半柱香后。
顾朝又回到了之前祭拜的山头。
而此时,原本萧瑟安静的黄龙山却是一片狼藉!
墓碑被击得七零八落,掉在四周,中央的棺椁直接消失不见!
“这!!!”
顾朝快步走进,似乎想要从这狼藉中找寻蛛丝马迹,但除了遗留的那一丝丝煞气之外,再无其他。
吧嗒一声。
他坐在了坟前,点了根神仙棒,脑中思绪不断起舞。
“有三月湖的煞气,湖底那人已经被放出来了,且盗走了老头子的尸骨...可江湖不是人死债消么?这是多大的仇?”
顾朝自语着,又看向身后的坑,苦笑道:“老顾啊,你生前什么都不说,现在可让徒弟我六神无主,连找个报仇的门路,都找不到。”
抱怨归抱怨,此事虽然蹊跷,疑点重重,但并非无迹可寻。
他拔出龙鳌刀,轻轻在自己手指划了一下,鲜血流出,顾朝将手指覆盖在了刀柄位置。
唰!
一道白光亮起,刀柄处似乎有机关,此时打开,里面竟藏着一枚玉扳指,正套着龙鳌刀的刀柄。
风起。
十年前自己浩然气刚要晋升至天枢境时,老顾一段话飘然入耳——
“小子,你身上有两样东西很重要。女人可以忘,但这两样东西绝技不可忘!”
“一,为龙鳌刀。这把刀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但同样也会有许多助力,是你行走浩然人间之本,你且记好。”
“二,便是刀把里的玉扳指,此物关系老夫一生所谋。是否真的白来人间走一场。”
“老夫养你成人,从未要求你做过什么,也从未求过你什么,但这一次老夫求你。若将来有一天,你迫不得已卷入了巨大漩涡中,明白了老夫身上的一切事,见到那针对老夫一生之人,且他要你的命时,记得捏碎它!”
声音断断续续,却清晰的在顾朝脑中回响。
不到无象境,不可出废城。
以前顾朝只觉得是老顾对自己的保护。
自己学了他的刀法,出了废城便会引来老顾的仇家。
现在看来,或许不仅仅只是仇家那么简单...
玉扳指的线索他暂时无从得知。
但龙鳌刀的事知道的人或许很多,毕竟老顾是刀少魁,龙鳌刀的传人。
湖底的那黄泉教主或许也是线索的一部分,他盗走老顾尸首必有原因。
还有归隐的刀魁,如果能找到他或许也能问清缘由。
最后便是那箫湘姑娘。她虽然小白一个,但身后的人能不远三千里来寻老顾,必然也是知道老顾一些秘辛。
将玉扳指重新封印回龙鳌刀中,顾朝缓缓起身,对着空了的坟道:“师傅,我不知你心里究竟有多少意难平,多少顾虑。但顾朝既已决定替你还人情,那就得入这浩然人间。”
“俯首作揖谢师恩,我是你养大的。你的仇,你的意难平,便是顾朝的仇,顾朝的意难平。”
说完,他动用浩然气,重新将坟填上。
又用龙鳌刀从他山找了块巨石,削成墓碑,刻上‘顾正伟之墓’几个字,放于坟前。
三拜之后,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