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了侬智娟主仆二人,时间尚早,黄世瑜又继续信步闲逛,不知不觉中转到了高弟街。这是广州一条有名的商业街,两旁商铺林立,生意种类繁多,极尽繁华;各种货物,各样款式,琳瑯满目。
高弟街这时人头攒动,游客如云。黄世瑜随在人流之中,对着各间商铺、各等货品看得津津有味,心中盘算着很多种想法。
正当他乐在其中,痴迷陶醉的时候,忽然来了一帮彪形大汉,统一的黑色装束。
走在前面的二名大汉大声喝叫:“张衙内来了,闲杂人等闪避!”
众人看见他们凶神恶煞的样子,纷纷退避到街道两旁。有退避不及的,被那些大汉用手指指着鼻子逼退开去,虽然心里不服,却也屈于那些人的威势,不敢反抗。
接着后面又过来两列大汉,每列十多人,手拉着手侧身而行,一列把拦着街道的这边,一列把拦着街道的那边,不让行人靠近街道中间。
黄世瑜也跟着众人一起被挤到街道旁边,心里十分不解。
和他挨在一起的一个小后生低声问他:“这张衙内是什么人,怎么这样嚣张?”
黄世瑜回他:“我也不知道。”
一会儿,只见那张衙内骑着一匹白马,在众人簇拥下,洋洋自得的走过来。他两手抱拳高举着,笑咪咪的这边拱拱,那边拱拱,好像是在与众人回礼,可是街道两旁貌似没有人给他行礼呀?众人只是像看猴子一样看着他。
“白痴!”小后生轻声嘟囔着骂道。
黄世瑜忍不住想笑。
这张衙内长得也太滑稽了:宽宽鼓鼓的额头,深深的眼窝,塌塌的鼻梁,翘翘的下巴,嘴巴抿成一条缝,几乎看不到嘴唇,年龄应该不是很大,但在強装笑容的时候,眼角却布满了鱼尾纹。长得实在难看,却洋洋自得、趾高气扬。
当白马经过黄世瑜面前时,突然“啪”的一声,一块小石块击中了张衙内,他额角瞬间起了一个红黑红黑的肿包。
“哎哟!”张衙内捂住额头,几乎撞下马来。
旁边那些大汉一阵惊愕,纷纷拔出腰刀,大声喝问:“谁!”
张衙内倒是精得很,刚才石子是由哪个方向飞来的,他竟然瞅得清楚。
“这边!”他指着黄世瑜这一边大叫,“是这边,把这边这一群人全都围起来,一个也不可放走,揪出凶手!”
那些大汉持刀围住了黄世瑜这边十多人。
“是谁?谁吃了熊心豹胆,竟敢跟张团练的衙内过不去!胆子够肥的?有胆就站出来哦!”一个大汉凶狠的吼道。
“不是我!”
“不是我干的!”
众人被唬得纷纷跪倒,剩下黄世瑜和那个小后生仍然站着。
两人对视了一眼,小后生转头用脆生生的声音对张衙内说:“是爷干的,你这副嘴脸,爷就是看不惯!”
“拿下!”张衙内捂着额角,斜着眼睛呲着牙喝道。
几名大汉扑向小后生,还有一名抓向黄世瑜。
黄世瑜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突然小后生左手一扫,荡开前面大汉抓过来的手,侧身低肩向大汉前胸靠去。大汉被撞中胸口,叫都叫不出来,即时倒飞出去。
电光火石之间,小后生的身子向旁边几名大汉弹了过去,双脚猛蹬。“噔噔噔噔”,几名大汉全被蹬飞,包括抓向黄世瑜的那个。
小后生左手抓起黄世瑜的右手腕,喝了一声“走!”拉着黄世瑜跑进旁边的小巷子里。
黄世瑜觉得他的声音非常好听,酥酥脆脆的,拉着自己的手很小、很软、很舒服,任由他拉着跟他一起跑。
“追!”
大汉们纷纷持刀急追。
黄世瑜和小生一起急奔,由一条巷子转过另一条巷子,大汉们穷追不舍。
这样很危险,万一跑进一条死胡同那就完了。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黄世瑜气喘吁吁的说,“得想个办法!”
小后生眼珠一转。
黄世瑜不禁看呆了,“天哪,怎么他转眼珠那么好看,又狡黠又可爱的。”
“呸呸呸!我有病哦。”黄世瑜心里暗暗骂了自己一句,不敢再胡思乱想。
小后生眼珠一转,扫了旁边一眼,见有一户人家半开着门。
“进去!”
小后生拉起黄世瑜的手连忙跨进门去,随手把门掩上,挂上门栓。
屋子里空无一人,有一个旧木衣柜靠在墙边。
“再进这个!”小后生指了指衣柜。
两人急忙缩了进去,关上柜门。
衣柜很窄,两人缩着身子,紧紧的挤在一起,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哒哒哒哒!”一阵粗重的脚步声伴着嘈杂的呼喝声由远而近,一会又很快远去。
“他们走了!”小后生悄声说道。
“嗯。你身子真香啊,而且很软,靠着真舒服,我有点舍不得出去。”黄世瑜傻傻的说。
小后生脸刷的一下红到了耳根,幸好衣柜里面光线比较暗,黄世瑜看不到,不然他不知又会胡说些什么。
“啐,不许胡说!”小后生啐了一囗。
“哒哒哒哒!”嘈杂的脚步声再度响起,到了门前停下。
“嘣嘣嘣嘣!”那些人拍起了门,“开门开门!有人吗?快开门!”
黄世瑜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手心渗出了细汗。
小后生悄声对他说“你在这里待着别动,千万不要弄出声响。”
接着他压着嗓子,装得嗡声嗡气的对外面喊着:“来了来了,什么人这么吵啊?老头子才刚刚睡觉呢。”
不知什么时候,小后生已把衣柜里的一套旧衣服穿在身上,钻出柜子,走过去开门。
黄世瑜透过柜门缝隙看见小后生此时满头花白的头发,穿着那套旧衣裳,佗着背,挂着一缕花白的胡子,边走边“咳”“咳”的咳嗽着,转眼间已变成一个老头子的模样。黄世瑜不禁一肚子的惊奇。
“老头子”打开了门,吹胡子瞪眼睛,嗡声嗡气的说:“谁这么无礼?老头子刚要睡个回笼觉,就给吵醒了!”
“老头儿,废话少说,有人进来吗?两个后生仔?”一个壮汉恶狠狠的说。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在睡回笼觉,门栓得好好的,哪有什么人进来呀?你们这是无理取闹嘛。咳,咳!”
“别跟这老头浪费时间了,咱们赶紧朝前面去追吧!”一名壮汉说。
“哒哒哒哒!”嘈杂的脚步声很快远去。
黄世瑜钻出了衣柜,绕着“小老头”转起了圈子,口里啧啧有声,“我说小哥哥,你这是哪门子玩意啊?一下子就变成老头了!”
“这里不能久留!咱们赶紧从巷子的另一头离开,到人多的地方,就安全了。”
“小老头”说着抓起黄世瑜的手,蹿出门去。
两人来到了越秀万悦酒楼的门口,这时已经接近中午,很多人过来吃饭,酒楼门口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不如,咱们也进去吃个饭吧?听说这家酒楼的烧鹅和红烧乳鸽很出名的。”小后生说。不知什么时候,他头上的花白头发和脸上的胡子不见了,又恢复了小后生的模样,只是还穿着那套旧衣裳。
“好啊!经你一说,我肚子都咕咕叫了,待会我请客哈。”黄世瑜高兴的说。
“好嘞!想不到你还挺豪爽的。不过一会可别后悔哦,我可是要吃到肚皮撑圆才停的。咯咯咯咯!”小后生欢快的笑着,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把黄世瑜的右手抱得紧紧的,走进了酒楼。
两人要了个雅致的小单间,点了满满一桌子丰盛的地道粤莱,还要了一大壶“双蒸糯米酒”,大朵快颐,吃得兴高采烈。
两人一边鼓着腮帮、大嚼特嚼,一边不住的说着话。
他们互通了姓名,小后生叫黄世瑜“黄哥哥”,黄世瑜称小后生“小宁儿”。
吃喝了一会,黄世瑜直愣愣的盯着小宁儿的脸看,突然伸手捏住小宁儿的脸颊,用力拧了了一下。
“哎,疼!你有病啊?”小宁儿没有提防,被他捏个正着,痛得眼眶发红,泪珠在眼晴里打转,脸颊上面出现了一个红红的痕印。
“对不起,对不起!小宁儿,我不知道你这张脸是真的假的,莫不会象刚才老头儿的脸是假的一样,就拧一下看看。真该死,手重了,拧疼了你。”
黄世瑜看小宁儿的眼角噙着泪水,爱怜的伸出手,用指背轻轻的帮他擦了一下,说“不过你这皮肉也太细嫩了,就象……就象……”一时想不出用什么词语来形容才合适。
“就象什么?”小宁儿瞪着眼,抿紧嘴问。
“就象……,象……刚出生不久的小婴孩。”黄世瑜搔着脑袋说。
“吹弹可破!象十七、八岁的小娘子,是不是?想说不敢说,我替你说出来。哼!”小宁儿瞪着眼,虎着脸对着黄世瑜。
“哎呀,小宁儿,你怎么可以这样嘲笑我呢?哥我长这么大,自幼敬读圣贤书,从来没有正眼看过那些小娘子,怎么会知道她们的皮肉是怎样的呢?在母亲怀里的婴儿我倒是见过的。”黄世瑜红着脸,不好意思的说道。
“哈哈哈哈!呆子,唬你的,你还当真。”小宁儿笑得花枝招展。
黄世瑜不禁看得有些呆了,说:“你真的很好看,会摄人心神的那种。你要是个女子,肯定会迷倒很多人的。”
“那你会不会被迷倒啊?黄哥哥!”
“我不知道,你又不是女的。”
……
喝多了几杯酒,黄世瑜说话越来越多,整个人感觉有点飘。
“你究竟是什么人啊,小宁儿?你打架那么厉害,这样一过去,”黄世瑜比画了一下,“三、五个汉子就飞出去了,大侠啊!还有,你那假装的戏法也真神,如果我不是一直看着你,还真以为是个老头呢。”
“什么假装呀?那叫‘易容术’好不好,是一门可厉害了的秘术。告诉你啊,刚才装老头时,只有几个弹指的时间,你若仔细点看,还是能看出一些破绽来的。如果给我半个时辰,哼哼!不管扮什么人,黄哥哥,就算你拿着放大镜,都分辨不出真假的。”
“这么厉害呀!这样我细思极恐,如果你装成了我,到我家里去拿钱那怎么办?”
“哈哈哈哈!”
“咯咯咯咯!”
“干杯!”
“干!”
两个人这么吃着,喝着,瞎扯着。最后黄世瑜不胜酒力,趴倒在桌子上面,打起了呼噜。
当他醒过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
他躺在客栈里自己的床上,小宁儿也在房子里,不知在弄此些什么。
“小宁儿,你把我弄回来的?”黄世瑜爬起身,坐在床沿上问。
“是啊,不然你怎么回来的?”小宁儿端过来一碗水,递给了他,口里不停的数落,“你重得象猪一样,搀你下楼的时候,还吐了一身,把我身上也弄到了,恶心死了。”小宁儿皱着鼻子,呲着牙,模样俏皮可爱。
“哦,那辛苦你了。我这身衣服是你帮我换的?”
小宁儿脸红了一下,说:“肯定的,不然你哪能这么舒服睡了一个下午?”
“脏衣服呢?你扔了?”
“洗干净了,外面晾着呢。”
“那不好意思,麻烦你了。哎,我以前听人家说,醉酒醒来头会很疼的,我怎么没这感觉啊?反且感到精神更好,浑身好象很有力气一样。”黄世瑜奇怪的问。
“你呀,不会喝酒却要学人家那样酗,不醉死才怪呢。哼!白白浪费了我一颗‘金城玄元丹’。”小宁儿心疼的说。
“金城玄元丹?”
“就是!哎,不说了,就当醒酒丸吧。我这醒酒丸可宝贵了,师父一共才给我两颗。不管受多重的伤,只要还没死,这‘玄元丹’就能把人救回来,健康的人吃了大补真元。平时我是舍不得用的,中午看你那醉样,如果不给你吃啊,估计到明天还不定会醒过来,而且醒了以后,起码还得头疼个三天三夜!”
“这样啊,那我以后还是少喝点酒吧。”黄世瑜喝了一口水说。
小宁儿站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虎着脸说:“我来问你,下午你睡觉的时候,来了两个绝色女子,说要见你。我跟她们说你醉酒未醒,见不了客,她们却是不信,非要进来。看到你那醉猪一样的情形,才没了办法。临走时留下一小袋东西给你,我看了,是十两金子!你给我说说,她们跟你是什么关系?为何给你这么多金子?”
“金子?绝色女子?”黄世瑜摸摸脑袋,“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小宁儿把整袋金子递到他面前,说:“这是金子,没错吧?人家囗囗声声娇滴滴的说‘要见黄世瑜黄郎君’,会是认错人吗?”
小宁儿白了他一眼,接着说:“两个女子容貌绝美,穿着奇怪的衣服,象是异族人的装束,项上戴着……。”
“项上戴着项圈,耳朵挂着大耳环,”黄世瑜抢着说,“我知道是谁了,是侬智娟她们……哎,哎!你干嘛拧我耳朵?疼,疼!”
黄世瑜话还没说完,小宁儿就拧住了他的耳朵,说:“刚才还在装傻,现在就‘智娟’‘智娟’的叫啦?说,是不是你的相好?”
“哪是什么相好呀?人家也是上午才刚认识的,在文玩市场……”
于是将上午侬智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给小宁儿听。
小宁儿听完吁了一口气,满脸歉意的对黄世瑜说:“对不起哦黄哥哥,误会你了。耳朵不疼了吧?”
“疼!你谁啊,拧我耳朵?我妈过世得早,还从来没人拧过我耳朵呢。”黄世瑜委屈的说。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晚上请你吃饭,给你赔礼道歉,好吗?哎!不对啊,中午你说请客的,后来醉酒了,是我结的账。不行,今晚上你得付钱,不然我老吃亏。”
“哈哈哈!好兄弟,走吧,今晚黄哥哥请客。”
黄世瑜起身搂着小宁儿娇小的肩膀走出了客栈,又胡吃海喝去了。
这一次黄世瑜学乖了,不敢喝太多的酒,只是陪小宁儿浅酌了几杯。菜却没少要,又是一大桌子的菜肴,足足吃了一个时辰。
吃完之后两个人又到处溜达,很晚才回到客栈。
黄世瑜说:“小宁儿,你说侬智娟这么作是不是圣贤书上所说的‘受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呀?区区五两银子,她却给了我十两黄金。”
“应该是吧,这个人挺够朋友的,但是……,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小宁儿问。
“我想明天把金子还回她,咱们不能那么贪心。就五两银子而已,区区小事,她若不领情,就还我五两银子好了。”黄世瑜说。
“黄哥哥,你这才是真够朋友的!”小宁儿敬佩的看着他。
“小宁儿,说到朋友啊,真是惭愧!”黄世瑜叹了口气说,“从小到大,我只是遵从父亲的意思用功读书,从来没有交过什么朋友,也没有兄弟姐妹。今天认识了你,才体会到交朋友的乐趣。小宁儿,不如咱们就学书上说的,结拜为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如何?”
“咯咯咯!”小宁儿让他那认真的表情给逗笑了,“还‘同年同月同日死’呢!”
接着他清了清嗓子正色说:“黄哥哥,其实嘛,只要心里有对方,不一定非要结拜不可,有些人虽然只是朋友,但比亲兄弟还要知心,如果心不好,就算亲兄弟也会反目成仇。黄哥哥,咱们不必拘泥于那些表面的虚礼,你这黄哥哥,我认定了!”
“说得有理,你这弟弟我也认了!”
“谁要你认弟弟的?我,我,反正不准你认弟弟,只能我认哥哥。”小宁儿急眼儿了,抢白着说。
“哎哎,这是什么道理呀?兄弟兄弟嘛,有兄就有弟,对不对?”黄世瑜十分不解的说。
“我不管,就是不准你认我弟弟!你一心想作哥哥,去认侬智娟作妹妹,亲兄妹的那种妹妹!”
“侬智娟?我可不敢!人家堂堂知州的千金,怎么可能跟我这个俗人认兄妹?我和她呀,广州一别,可能再无相见之日。而你,孔圣人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小宁儿,今晚就在哥这儿睡,咱俩同榻而眠,抵足长谈如何?”
“谁跟你同榻而眠呀?色狼!不跟你说了,我走了!”小宁儿说完,羞红着脸,快步跑了出去。
黄世瑜在后面追着喊:“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哎!你小心点,别跑那么快!”
他追出到客栈门口,小宁儿早己没了踪影。黄世瑜嘟囔着说:“两个大男人,有什么难为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