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静檀院子里的人身上多少带点伤，现在伺候她的，只剩下宋染青留下的月魄和一个二等丫鬟。
她气若游丝地趴在床上，听到房里有脚步声，强撑着擦了把冷汗。
“月魄，家法严苛，兄长今夜必定会伤重疼痛，不用管我，照顾好兄长就行。”
房内的人没有回应。
夏枝替宋静檀褪去衣衫，拿了药膏涂在手上用掌心搓热，按在了她的脊背上。
“唔……”宋静檀吃痛，咬牙闷哼一声。
“宋姑娘真是坚韧。”夏枝运力，替她推开瘀血。
温热的暖流向周身扩散，宋静檀拧着的眉毛渐渐舒展，揪住软枕的手也慢慢松了。
“东西我们拿到了。”夏枝手上不断运力，“接下来宋姑娘当如何？”
宋静檀吐了一口气:“凤翥将军呢，她怎么想？”
“我没问，不过此事本就不在于她如何想，只看姑娘的决定。”
宋静檀回头看向夏枝:“我的决定，夏姑娘不是已经看到了吗？”
夏枝替她穿好衣服，捞了一张凳子坐在她的身前。
“我看到了，宋姑娘情深至此，夏枝佩服。”
“能成为他的妻，便是明日就死，我也甘心。”
夏枝盯着莞尔一笑的宋静檀，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世间长情。
明明是那么心软的性子，却能为了一段少时情爱，苦守十年。力弱却敢担风雨，其心至诚，其志极坚。
“宋姑娘，你与夏家之间我本不应言，只是我欣赏你，不免想同你多说几句。”
宋静檀笑着看她，说自己并不介意。
夏枝用手帕擦拭着药渍，垂眸道:“姑娘虽心志坚定，目光却短浅了。”
“为何这般说？”宋静檀撑起身来，侧躺着问夏枝。
“姑娘可以为所爱与父亲对峙，可你心中孝顺，越不过父母便无法如愿。”
纤长的睫毛微颤，宋静檀苦笑:“对，你看人很准。我今日和父亲发狠，不过是想告诉他我不会任他摆布。”
“可我生在宋家，受宋家庇护，母亲教我为女子要恭顺，父亲要我为家族前程尽心，我在此等环境下长大，早就被困住。不止是我，世家大族里的每一个人，都不能只为自己而活。”
“父亲对夏家不守信，但于宋家确是殚精竭虑，谋算半生都是为了家族昌盛。他顾念母亲嫁他不易，不曾纳妾。他少时因家贫读书困难，发迹之后便竭力帮扶子侄。”
“若他真的像在官场上一样狠绝，我定然斗不过他。如今的我，不过是耗着父亲心中的舐犊之情，顽抗罢了。”
夏枝认真听着，擦干净手后，将手帕扔在桌上。
“宋大人心中虽然爱女，但大不过宋家前程。姑娘很清楚，可还是想全父女之情，这没有错。既有两全之法，又为何偏要用自己作赌注？”
宋静檀看向夏枝:“两全之法？”
“是。宋姑娘不妨将眼光放远一些，远到……”夏枝指向窗边，透过微开的窗户望向天上残月，“远到皎月之巅，便能破局。”
顺着夏枝的手指看去，宋静檀道:“仅微光而已。”
站起身来，夏枝将桌子挪走，又把窗户完全打开，清除阻碍宋静檀视线的一切物品。
“现在呢？”
月光落进屋里，照在窗边的一盆君子兰上，风吹花叶，静谧祥和，让人看到生机。
宋静檀起身，朝夏枝行礼:“请姑娘赐教。”
快步上前将宋静檀扶起坐回床上，替她掖好被子，夏枝给了她一个骨哨。
“宋姑娘收着它，日后有大用。”见宋静檀将东西收好，夏枝继续说，“宋大人说的不错，自古婚姻需得父母命、媒妁言，可也有例外。”
“你是说……”
“没错，皇家赐婚。”
宋静檀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
是啊，三纲五常之中，君为臣纲，父为子纲，皇权在上，父权次之。
宋云方在意宋家兴衰，必不会为此抗旨。
可是……
“但逐风将军身死，而且已死十年，皇家又如何能让你与他成亲？”夏枝说出了宋静檀心里的顾虑。
“夏姑娘有办法？”
夏枝点头:“明容提起过，逐风将军曾向陛下讨要赐婚的旨意，我想应当是为你们的婚事做铺垫。”
闻言，宋静檀的眼中溢出泪水。
她的长空哥哥，亦是真心待她。奈何天意弄人，竟让有情人阴阳永隔。
伸手替宋静檀拭泪，夏枝说:“凤翥将军战功赫赫，若由她代兄长求赐婚，陛下想起旧诺，会成全你们的。”
“真的吗？”宋静檀仰着头问夏枝。
夏枝眼神微痛，坚定地点头。
“真的。但是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让陛下想起旧诺，能堵住言官之口，并且让宋大人点头允婚的机会。”
宋静檀擦了泪，问:“我该怎么做？”
“保重自己，等待机会。十里高阁在墉都有一股势力，唤为‘隐客’。我给你的骨哨，能驱使他们做事，以姑娘的才智自然知道该如何用它。”
“如此，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宋静檀的眼中，覆上了一层阴霾。
等，这十年来她都在等，她不是没有耐心，而是担心不得结果。
夏枝轻拍她的手背，让她放宽心。
“不远了。参加逐日大会的外邦一到，墉都必会生乱。乱势即起，机会也会随之而来。”
听她这样说，宋静檀的心定了下来。
夏枝和宋静檀说完，便将桌椅挪回原来的位置，关小了窗户，准备离开。
“夏姑娘，你为何要帮我？”
顿住脚步，夏枝回头:“宋姑娘此志如此，此情不渝。你我同为女子，在这乱世之中皆为蜉蝣，多帮一点，世间就多一份真情在。”
“况且，定北侯府那么大，多一个人明容就少一份孤单。”
说完，夏枝转身往外走。
“多谢夏姑娘，有机会再见我必拜谢。”
夏枝没有回宋静檀的话，径直出了房门。
才出门，便见宋染青身边的月魄，端着清粥小菜等在门外。
“深夜游行，扰了宋家安静，夏枝失礼了。”夏枝朝月魄道。
“姑娘慢走。”
月魄福身回礼，让身侧有些吃惊的丫鬟领着夏枝回客房。
目送夏枝离开，月魄进了屋子，将清粥放在桌上:“小姐没用晚膳，可要吃些清粥？”
“保重自己，等待机会……”
想起夏枝说的话，宋静檀点头，让月魄吩咐小厨房做些补身的吃食。
五月，不远了。
